第3章 下山
《玄清修炼手册》书如其名,许多基础功法,柒和眼下正寻个清洁诀。
修炼之后浑身浊气排除,若不能清,委实有些难受。
按着书中所载,柒和稍定神,双手结印红唇微动,轻声念了一段。
——哗。
自头顶落下一兜冷水。
柒和:“”
似是那里灵气走岔了,或是诀文未念完备。柒和倒也不恼,既是初来乍到,灵气尚不能自如操控,出些岔子也是应当的。
柒和眨眨眼,细小的水珠自她羽扇般的长睫簌簌滚落,沿着柔润的脸庞弧度滴至地面。
墨发尽湿,单薄衣衫浸透了贴在身上,勾勒出窈窕曲线。
柒和略低头拧了一把袖子里饱浸的水,凝神念诀重又试了一次。
依旧是兜头一盆冷水浇下,透心凉。
接连凭空的水声吸引了床帐之后小猫的注意。
柒和忽觉有什么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侧眼去瞧,正对上一双琥珀色琉璃般剔透的兽瞳。
小猫伸出毛茸茸的脑袋,耳朵尖的一点白毛颤巍巍的,更显灵动可爱。兽瞳滚圆,鼻尖淡粉。
不知是错觉或是其他,柒和竟能从它眼睛里瞧出些幸灾乐祸的嘲讽之意。
虽知这样小的灵兽不通人性,柒和犹咬着牙恶狠狠道:“再看,把你也变成落汤猫!”
小猫可不惧她,仍歪着脑袋看这个湿透的两脚兽,一双眼里满是好奇与探究。
柒和微叹了口气,初来这里,灵力尚不能自控,若是真遇上反派,又当如何自保?
狠下决心,柒和又重念清洁诀
不知错了多少次,终于让柒和掌握点敲门,灵力流转较之前似乎也顺畅了些。柒和捏捏干透的衣裳,好心情地钻到被子里,不妨腰下硌着些什么。
她起身一看,却是小猫的尾巴。
“抱歉抱歉。”柒和正要去看看它尾巴有没有被压坏,冷不丁被它恶狠狠“呲”了一记。
念及先前被它咬得皮开肉绽的教训,柒和触电般缩回手。小猫却并未攻击,只奶凶奶凶冲柒和呲牙,卷起尾巴缩成一团,兀自滚到床角去了。
——小猫咪这么可爱是犯规的!
次日,柒和醒得很早,正是朝阳初升,天地间一片朦胧晨雾。她推开房门,只觉心神爽利,空气中淡淡的青松雪柏的味道让人心旷神怡。
门前有人匆匆而过,皆是束发整齐,精神抖擞,应当是去上早课的。柒和扶着门框探出头去,也不管认不认识脸,只管师兄师姐的乱叫。
“师姐,早上好!”柒和声音清脆。
“柒和?师尊让你去上早课吗?”苏瑾正巧经过。
“没有没有,”柒和甚至不知道今天的早课是哪位师尊,“昨夜睡得好,今天就起得早了点。”
苏瑾点点头,看了看柒和的头发,一副了然神色,衣袂飘飘走远了。
柒和莫名其妙,抬手摸了摸头发,一顶鸡窝。
——丢人!
想起早上和路过的师兄师姐们热情的打招呼,柒和啪地关门,逃回房间。她瞄了眼镜子,顿时脸蛋爆红,坐回床上,懊恼的抓抓头发,见小猫睡得香,坏心眼戳了一下。
小猫猛地睁眼,眸子里金光一闪。柒和虽是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光,却并未多想,只当自己看花眼了。
它虽不如昨日那般发出威胁的声音,却也不亲近,仍是一脸防备的样子。
柒和撇撇嘴,道:“小白眼猫。我为了救你,修为都掉了一个境界。”
小猫眨了下眼,依旧伏低身子,兽瞳警惕,一副防备姿态。
罢了,生活不易,柒和叹气。
内门弟子居所绕着云池而建,柒和沿着云池走,入目一片风景秀丽。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薄雾笼着这一片湖水,湖边树木影影绰绰。
走了半个时辰,一个白色影子走近来。柒和不好分辨是谁,毕竟她也就认识三个人,而且这里弟子皆穿白色道服,衣着一般无二。
本就有认错人的教训,柒和自然不愿又错认他人,引人怀疑,闪身躲在树后,盼着莫要被来人发现。
“柒和?”来人声音清朗。
柒和讪讪伸出脑袋,见是一张熟悉的脸,正是那被自己认错的二师兄温敛。她挂上笑,唤了声:“温师兄。”
温敛左右看了一眼,凑近了低声问:“柒和在躲谁?”
柒和愕然,支支吾吾寻不出个好说辞。
温敛只哈哈一笑,一双桃花眼风流倜傥。
他给柒和看看手中精致的小口袋,说:“放心吧,你苏师姐已经禀过师尊,免了你这几日早课了。”
“我只是这几日房里呆的烦闷,出来转转罢了。”
温敛道:“早知你闷了,向师尊讨了个下山除魔的小差。若是师妹想去,师兄便勉为其难带上一位。”
柒和低头思忖片刻,终究是好奇战胜了惧意。
身边有这么个玄清第二高徒,有什么好担心。思及此,柒和拉住温敛衣袖,道:“好师兄!”
温敛一顿,似是没料到柒和这般反应,复笑道:“回去拿令牌。”
——玄清令牌,弟子信物。
柒和回房,见小猫又在睡觉,并未招惹,只暗自感叹了一句“猪猫”。系好令牌,临出门时迟疑半晌,终于抬手拿起门边那柄横放的薄剑。
柒和二字醒目清晰。
柒和但以为下山便是下山,却不料下了山还有御剑这一项。
此时她站在温敛的意心剑上瑟瑟发抖,脚下流云如水,铺面的云雾化作水汽,睫上甚至凝起了水珠。
这倒是极新鲜的体会,不必坐在机舱里被安全带捆着,便能在天上踏着流云清风。
抬手抓一把云,柒和指缝中凝了些水汽。她随口问道:“师兄这剑叫意心,有什么道理吗?”
温敛立在前头,食指中指并立,一手负在身后,低头略看一眼自己的佩剑意心,朗声道:“世事无常,当随心任意,不枉潇洒一遭。”
这话说的洒脱恣意,兼之温敛衣袂翻飞,一派气质卓然。柒和缩在后头,试图躲一点风,怯怯开口:“师兄好胸怀!”
温敛闻言朗朗一笑,长剑向下斜掠而去。
柒和觉得自己像在坐过山车,头发都竖起来了,衣袍在脸上乱拍,好一会终于有种脚踏实地之感。走下意心剑人还是懵的。
温敛收了剑,指着不远处的小村庄,说:“就是此处,浏山脚下,李家庄。你我二人从天而降过于引人注目,从这里步行为佳。”
柒和腿软眼晕,只不住点头。
温敛显然对自己的御剑技术非常满意,一路上不停问柒和下次还想不想坐他的剑,柒和只得尬笑两声,说:“温师兄御剑技术称第二,天下没人称第一。”
温敛亦是对柒和的马屁十分受用,只连连点头,还道下次有机会再带柒和御剑。
柒和一面讪讪笑着,一面朝远处张望。
说着两人已经来到了李家庄村口。还未走近,柒和敏锐地闻到一股腐臭。眼神一变,看向温敛,两人对视一眼,温敛朝柒和点点头,也收了满脸笑意。
明明是个不小的村庄,青天白日路上却没多少人。柒和愈发觉得诡异。温敛领着柒和来到村庄正中的李家祠堂。
温敛上前去敲了敲门,好一会,木质大门开出一条缝,一个白须老翁探出头来,问道:“你们是谁?来着干什么?”
温敛回答:“玄清门下,奉命除魔。”
那老头看看温敛,目光又在柒和身上停留半晌,皱了下眉毛。过了一会,满是皱纹的脸堆上笑,宛如一朵盛开的菊花,将门大开,伸出手掌朝门里,连声道:“两位仙君,这边请。”
柒和跟着温敛,一前一后进了李家祠堂。正中一个露天天井,再往里是一个大厅,梁很高,正中摆着许多神龛,上供着无数排位。蜡烛幽幽燃着,似是刚做完一场法事,空气中飘着浓浓香烛烟火的气味。
老头引柒和二人到偏堂坐下,各沏了杯茶,叹了口气,开始诉苦。
那老头原是李家庄村长。
这李家庄民风淳朴,夜不闭户,家家户户都很和谐。哪家有事,邻里之间也都会互相帮衬。
前些年村里有一户三口之家,男主人名李风,娶了个老婆,是个姓陈的外乡人。虽不知来历,虽然是个哑巴,但人长得漂亮,也老实本分。
李风是个孤儿,小时候爸妈便走了,家中贫穷,但人肯干,李风与陈氏也过了几年太平日子,五年前生了个女儿,没想到女儿四岁夭折了,陈氏受不了打击也跟着去了,也就去年的事。李风失去了妻女,也疯了,不知跑哪个山野里被老虎豹子吞了。
自此村里怪事不断,有人夜里走路看见陈氏鬼魂,吓得生了大病,两月不到便死了,死时印堂发黑七窍流血。另一家独子,路过李风家旧宅,当天晚上便卧床不起,上月刚死,死状凄惨。村里人觉得陈氏有怨,怨村里人对她女儿见死不救,所以在村里作祟。村里就差了个年纪轻的小伙子,赶去玄清求仙师相助。
老村长满眼无奈,长吁短叹,眼里滚下几滴浊泪,诉道:“那女孩病的急,我们就是想帮,也帮不了哇,村里大夫根本看不了这样的重病。”
柒和听了这一番言论,心里对李风一家生出同情,两人相依相扶过着日子,没想到天道不仁,家破人亡。
温敛又问了老头几句,便拉着柒和出了李家祠堂,说去李风旧宅看看。
路上柒和问温敛:“这种事,玄清门也管吗?”
温敛道:“自是不管的,俗世间自有小道专指这个谋生,玄清门倒也不会和这些人抢饭碗。有时小道散修门实在解决不了,外门弟子也会出手。前日我奉命下山,听得那小伙子对门口弟子苦苦哀求,我想着反正小事一桩,便自己应下了。”
柒和睁大眼睛:“原来不是师命!师兄骗我!”
温敛一笑:“这等小事,师兄一日便可解决,到时带你去玄清山脚下镇里玩,我还得赶明日早课。”
柒和听了这话,道:“只是,玄清门从不过问这种事,他们难道不知道?怎么找到玄清去了。”
温敛四处一看,道:“柒和看着村庄,衣着头饰皆与其他地方有些不同,是多年前的样式,这村子必定消息闭塞,不与外人通。”
柒和恍然大悟,她也不知道寻常人穿什么衣服,自然辨不出差别。不过听温敛的说法,这村子竟有些像桃花源:“男女衣着,悉如外人”、“与外人间隔”、“不复出焉”。
那老头锁了祠堂门,蹒跚赶上两人,领着他们二人去李风旧宅。边走边说:“两位仙君远道而来,今晚就在我家休息吧。”
温敛摆手,道:“不必,我二人今日便走了。”
老头回头,声音提高了许多:“两位不把这恶鬼降了,便要走?”
温敛道:“一日足矣。”
老头听完这句话,回了头领着二人朝李风旧宅走去。
柒和皱皱眉,低声凑在温敛耳边说:“这老头好不客气。”
温敛一愣,学着柒和的样子,低头轻声在柒和耳边说:“师兄也觉得。”,说完还若有其事地点点头。
柒和也朝他点点头,朝那老头努努嘴,伸出舌头扮鬼脸。
温敛失笑,又凑在柒和耳边,说“柒和怎么不传音说话。”
柒和脸登时涨红,在这闭塞小村子里呆久了,差点忘了这里是修仙世界,还有传音这么个说法。
三人走了许久,才走到李风旧宅。那宅子显然已荒废许久,称宅子或许有些抬举,只不过两顶稻草棚屋,外面用荆棘围了个栅栏,外面有扇柴木门。虽杂草丛生,但能看得出来主人是很用心经营他这个小家的。
既然村里说是陈氏化作厉鬼作乱,柒和问道:“陈氏坟茔在哪?”
老头竟支支吾吾半天,只吐出一句:“在后面浏山上。”
柒和又问:“为何不在村外?”
一般村里人的坟墓,都会葬在村子附近风水好的地方,以便祭祀。
柒和问得紧,老头提起声音:“横死之人,哪能葬在我李家坟地?”
温敛朝柒和摇摇头,推开柴门,走了进去。柒和不和老头多说,跟着温敛进去了。那老头似乎很是害怕,只敢在栅栏外遥遥看着。
见那老头不跟着进来,柒和沉了脸色,对温敛道:“这就不是个好人。”
温敛斜睨柒和一记。
柒和接着说:“若是我死了,你怕我变成恶鬼缠着你吗?”
温敛神色稍变,不轻不重在柒和额头敲了一记,道:“说什么傻话?”
柒和吃痛,双手捂着头,道:“你我既无冤无仇,你自然不会怕我变鬼来索命。你看那老头,见陈氏去世,却担心她来索命。那肯定是做了亏心事。”
温敛不答,抬手推开棚屋紧紧闭着的门,环视一圈,入目一方积满灰尘的梳妆台,其上安卧一面碎镜。
奇异的是,那镜子光洁无瑕,竟没落一丝灰尘。像是有人每日拿来使用,但镜子附近全是积灰,并没有动过的痕迹。
见此怪相,柒和后背一凉,只听温敛开口道:“那镜子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