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袭击
“自然不是,已经确定了具体的山头。”黑衣首领道,“不过因为是内部情报,五五分账。”
两人正现下驱马行走在土道上,树影幢幢,好在阳光依旧明亮。
这差不多。裴信玉微微首,倒不在意那未到手的一成抽成。她询问了白玉魔丐的能耐,得到解答后又询问具体地点方位。
“郭家庄背后的那座大山。”黑衣首领想起裴信玉对此处的陌生,贴心地指明路径:“再往前十里,向西行遇到的第一个村落便是郭家村。”
黑衣首领依例告知裴信玉白玉魔的样貌特征:“白玉魔身材高大,虽然面容沧桑,但一身细皮白肉,比未出阁的处子还要细滑。”
大抵是多出的这一成分成,黑衣首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愉快,甚至提供了宝贵的建议:“白玉魔深山出没,似乎在为寻找毒蛇。或许有什么驱使的手段,你可以备点雄黄。”
裴信玉表示明白,又问上何处交单。
“那边有棵独树。”黑衣首领扬鞭指向西南,“一旬之内,在树下绕树三十圈,不能多也不能少。随时有人会前来接应。”
裴信玉放开缰绳,伸手从发髻中抽出精巧的银钗,欲与黑衣首领交换银钱。
乌黑如绸的发丝在颈后散落些许,但更多的浓发依然被蓝绿的发簪牢牢固定在脑后,她的视野依旧明朗。
江南多水木,繁盛枝叶将光斑割得支离破碎,清晰照见马蹄扬起的浮尘,也照见那疾驰而来的钱袋。
以及比钱袋来得还要快的剑。
黑衣首领自是看出裴信玉气息隐而不发,武艺难明,然而裴信玉抽出银钗的瞬间不免露出些许间隙,很快,转瞬即逝,然而在黑衣人眼中却如黑夜中的灯火一般瞩目。
黑衣首领看出了她对江湖的陌生与稚嫩。更妙的是,这个稚嫩的小家伙暴露出与原先组织的脱离,他可以抢占先机,得以提前了解这一藏匿在深水之下的庞然大物。
若是换个地点黑衣首领的确会真正向裴信玉抛出橄榄枝,然而这里离薛家庄未免太近。是谁想要将触角探向松江府?他们又发现了多少?
黑衣首领并不认为自己会失手。这一时机是如此突然,而他的剑又是如此地快。
然而银钗飞掠而过,裴信玉消失了。
纤手在身前轻轻一撑,她从马鞍上一跃而起——“哎呀,我可不要剑。”
就算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裴信玉的嘴角依然噙着笑意,她的行动比黑衣首领的剑还要快上些许。
“我已经有剑了。”
好快的身法!
黑衣首领大吃一惊,行动间却并未有所凝滞。他已紧随其后跃起,掌中的细剑已如毒蛇吐芯般追击,却又比毒蛇更快,快如闪电。
在空中虽占有居高之势,却难免力竭而落。激荡的剑气早已将四周的枝叶从树上折断,无处借力,裴信玉又如何能回避他这自下而上的狙击?
裴信玉眼前一亮。
黑衣首领并未见裴信玉如何动作,衣摆因剑风飘起腰之际,那腰侧的剑鞘便一空,只有一支又窄又薄的细剑被握在她手中,她却似乎不太满意。
但她还是用了这把剑,一把秀气而颇具中正之风的灵秀之剑,像是哪家名门正派的女弟子所用。
但那些规行矩步的招式却决接不下黑衣首领的这一剑。
裴信玉也没有接。
黑衣首领眼前仿佛还残留着看见玉雪皓腕缓慢旋转的残影,下一刹那便直觉自己腕间一沉,一缕清风缠住了毒蛇的舞动,轻轻在它七寸点了一点,又悄然散去。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仿佛在一缕清风下飘零而落的枯叶,裴信玉柔和缓慢地避过黑衣首领急刺而出的二十剑,在那近乎沉寂无声却又无法违逆的自然伟力下向大地飘去——只是落叶飘向大地,她却向树梢飘去。
铜钱在硬土上砸出沉闷的声响。
这两人的交手来得如此迅速,以至于直到此时铜钱才刚刚从被银钗出破洞的钱袋里滑落。若是第三人在此,怕是只能看见几道交错闪过的白光。
“好剑!”
裴信玉赞叹道,纵使突然遇袭,那如毒蛇般迅捷的细剑依然为她带来了愉快的心情。
她已经习惯了随地而来的刺杀,然而黑衣首领的心情却迥然不同。
裴信玉的那一避纵然惊艳,却不及刚刚剑尖的轻轻一借力让他心里沉重。
或许此时我们不得不叫破黑衣首领的身份,否则大抵很难说明他对自己这一剑的自傲。这一阴影之人的黑面巾,藏住的是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之弟,本应痴傻疯癫的薛笑人。
薛笑人所用之剑也是窄薄之剑,又比寻常剑加长了三寸,材质极韧,正是杀人的快剑。
以此剑之轻薄,以暴起之快疾,以薛笑人之熟稔,最终竟被那中正端方的佩剑点住了剑尖?
些许薄汗已在薛笑人的额角沁出,他自来以快自傲,却不意今日竟在此字上为人所制。方才的交手裴信玉未能寻隙而攻,然而有这般身手,足下又有树梢借力,他竟没把握从裴信玉的下一击中护住自己性命。
薛笑人握紧了剑柄。
困兽且犹斗,何况人乎?
冷汗渐渐从薛笑人的眉骨滑落,裴信玉的身影并未如何移动,然而其身形已如烟似雾。在薛笑人眼中,可以出手的间隙如流动的雾气一般变幻莫测,他竟拿不定出手的时机。
他甚至有些想不通,裴信玉这样的人,怎么到如今都没有在江湖上扬名?
“我何处露了破绽?”薛笑人问,他握剑的手还是很稳,但话甫一出口,他才听出了声音中的干涩。
若不是误认为自己能生擒裴信玉,薛笑人绝不会轻易出手。
“你太贴心了。”裴信玉说,脸上还是那抹浅淡的笑容。就在不久前,裴信玉便是用着浅淡的笑意让薛笑人相信她真心实意地想要做点赏格。
“你不应该那么贴心的。”
可能是强敌当前的紧张,也可能是对裴信玉那抹浅笑的反感,薛笑人的胃一阵阵抽搐,几乎要蜷缩成一团。
但他也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了。他太心急,试探裴信玉的每一步并没有错,错就错在他之后又额外告知了白玉魔的罪行——一个毫无意义的情报。
他们这种人一旦流露出异常,总是难免让同类提高警惕。
他只犯了一个不能算错的错,这一次错便足以致命。
“那么该轮到我提问了。”裴信玉愉快之余也不免迷惘,可能没有人比她更迷惘了。
莫名其妙地来到千里之外的松江府,又莫名其妙地得知大玉官铸的铜钱不再是官钱。如果说前两项裴信玉心中还能隐有猜测,但中介人的袭击却又给她带来另一重莫名其妙。
生气倒不生气,她其实也在斟酌要不要下手——咳咳,虽然最终结果差别不大,但……为什么啊?
“我为何要说?”
薛笑人嘶哑道,他不敢动,无形无状的庞大压力笼罩住了他,只要他一动,凌厉的剑光就会向他袭来。
“你认识我?”裴信玉从树枝上翻身下落,闲庭信步般向他靠近,脸上的笑容困惑之余也依然温雅。
“你不认识我。”
如果再靠近一步……薛笑人的神经越绷越紧。裴信玉却恰恰在他神经即将断裂的前一刻停驻了脚步,思考片刻。
“你打不过我。”
裴信玉笃定道,作为对薛笑人问题的回答。
“好!好!好!”
一剑向裴信玉急刺来,早有准备的裴信玉抬剑招架,清越的剑光将细如牛毛的毒针掼在地上,待视线清朗,便只见黑衣首领如鹏般向后飞掠而去的身影。
判断出对方身法的速度,裴信玉抬手取下树干上的钱袋与银钗,纵身追了上去。
薛笑人知晓裴信玉不会轻易放他离开,自是只在树枝上跳跃,没有回头浪费分毫时间。
时间宝贵,他用怀中细碎的杂物打在前面的树枝上,树枝轻摇,仿佛有人影在期间穿梭。
一个倒挂金钩,薛笑人摇身下树,落地的声响几近于无。他屏气提力运足轻功避开了地上的落叶,不留分毫痕迹。一个闪身便准备用粗壮树干隐蔽身形,悄无声息地向另一个方位逃去。
换个人来,大抵总是要被他这一番急智所骗过。
怎奈裴信玉打小成长在林木茂盛的清风楼,又常年与渴望下山的弟子斗智斗勇。若是敢被这虚晃一枪所骗,被她亲手逮回双剑堂受罚打扫的弟子们怕是能用眼泪在峰顶生生哭出片湖来。
薛笑人心下大骇,握住树枝向上一蜷,避开自后方来袭的破空声。
他未来得及细看这是何种暗器,更无从辨别上面的毒性,第二声尖锐的破空便紧随而来,他不得不旋身避过,又被迫放弃了手上的支点。
下方却又呼啸着飞来几点闪光,他只得硬生生往上一跃,被打断的树枝簌簌而落,夹杂着些许铜黄的金光。薛笑人屏住呼吸向旁一扑,避开了来袭的暗器与头顶掉落的粉末。
他会躲,暗器却不会。
激射而出的金光打在了树干之上,树叶伴随着巨大的声响纷纷落下,辨别不清的情况使得薛笑人神情为之一变。只是还未来得及变式,另外两枚暗器在空中发出金石之声,从两个格外刁钻的角度击中了他的穴道。
无处使劲的薛笑人直挺挺地落下,与厚实大地的一撞让他觉得眼前一片金星,终于看见了那让他慎之又慎的暗器。
是刚被他所抛下的那袋普普通通的大熙官制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