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剑意
清风习习,竹浪滔滔。璧山,那条通往山顶的小路,由于常年无人行走已经长满了杂草。原来橙黄色的庙墙,也已经全部变成了灰白色。破庙的门窗被岁月完全侵蚀,光秃秃的窗沿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尘埃。屋顶的瓦片已经全部脱落,只剩下几根横梁仍在倔强的坚持着破庙原有的轮廓和模样。
古魃呆立在庙前,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这种静默对于古魃而言是一种仪式。古魃觉得需要这样一个仪式,来告别这个曾经生活了五十年的地方。
张紫丞率先打破了这种沉默,拉着古魃的手掌问道:“师父师父,我们是要离开璧山了么?”
古魃点了点头,对张紫丞反问道:“紫丞喜欢下山吗?”
“当然喜欢啦!”张紫丞露出一个天真的微笑道:“山下有好多有趣儿的人,还有好多有趣儿的地方。可比这山上要好玩儿多了!”
古魃看着张紫丞开心的样子,也由衷的笑了起来。道:“如此甚好!待为师去取件东西,完事之后我们便一起下山。”
张紫丞试探着问道:“是取我的宝剑吗?”
古魃点头确认道:“是的,这柄绝世神剑尘封了数十年,它终于等到了它的新主人。”
张紫丞拍手笑道:“太棒了,我也和师姐一样,有属于自己的宝剑了!”
……
古魃一左一右分别领着张紫丞和李若兮,古云舒则带着张逸头前引路。一行人一起拨草寻径,终于来到了昔日藏匿冰清剑的地方。
古魃松开李若兮,右手捏了一个剑诀。只听‘嗖’的一声,冰清剑破石而出,漂浮在张紫丞的面前。
张逸一见到冰清剑,内心仿佛突然生出了一个魔鬼,在张逸心中不断挑唆。张逸强忍住内心的贪念,他不断告诫自己“要做一个好父亲,要在孩子心中树立一个好的榜样。要像李无依和李山一样,成为孩子们心中的骄傲。”最终张逸只能别过头去,终究是不敢再看一眼。
这绝非是张逸性贪,试问天下间,有哪个学剑、好剑之人能够抵挡‘剑首’冰清的诱惑。又有谁可以在冰清剑面前不起贪念,不想将神剑据为己有!
古魃得意的向张紫丞炫耀道:“小子,你看这柄宝剑如何?拿在手里够不够威风?”
张紫丞看着比自己还要高出许多的冰清剑,开心的手舞足蹈。兴奋道:“这就是‘紫丞剑’吗?只是有点太长了!我根本还拿不了。不过它可真漂亮,它是如何做到的?居然可以飘在空中!真的太厉害了!”
一旁的李若兮半开玩笑道:“错了,错了。张冰清你说错了!它不叫‘紫丞剑’这是冰清剑!”
古魃一脸严肃的收起冰清剑,对两个徒弟呵斥道:“你们不要再拿名字开这种玩笑了,记住没有?”
“知道啦!”“记住啦!”两个孩子齐齐回答。
古魃本想教训一下这两个小顽童,但转念想到刚刚去世的李无依便不再忍心苛责。
张紫丞吵闹着喊道:“师父师父,你可不可以不要把剑收起来?你还没有教我怎么让剑飞起来呢!”
古魃扬了扬花白的胡子,微笑道:“此中学问说来也简单。正所谓,持剑用力不用意,御剑用意不用力。要想达到凌空飞剑的境界,首先要有剑意!”
张紫丞天真的问道:“‘建议’是什么?有了‘建议’就可以让宝剑飞起来了吗?”
古魃揉搓着张紫丞的小脑袋,微笑道:“等你有了剑意,就可以与剑产生共鸣。自然就可以使剑飞起来了!”
张紫丞睁着大大的眼睛,疑惑道:“我可以向别人要一个‘建议’吗?”
李若兮双手捂着小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紫丞你可真是个笨蛋。师父说的剑意指的是意境,是想法。你说的建议是提问题,做改进。根本不是一回事!”
古魃会心一笑道:“若兮果然聪慧,一点就通。”
李若兮继续给张紫丞解释道:“持剑用力不用意,御剑用意不用力。是指持拿的方式不同。”
李若兮随手在地上捡起三根竹枝,继续说道:“我们来用一样的方式将这三根竹枝插在地上。”说罢,李若兮蹲下身子,用力将一根竹枝插在地上,枝头扎进泥土里大约没入一寸。随后拿了另一根竹枝交给张紫丞道:“小笨蛋你试试,你最好用上全力!我看你能插多深?”
张紫丞接过李若兮递过来的竹枝,兴奋道:“来比赛吗?我肯定插得比你深!”张紫丞用力将竹枝插进地里,待到枝头没入土地三寸,张紫丞仍在不断用力,突然‘咔’的一声,张紫丞手中的竹枝,不堪其力,断为两截。
张紫丞瞬间愣在原地,挠挠头解释道:“这怎么算?虽然我的竹枝断了,可我插得也比你深呀,应该算我赢吧!”
李若兮抬手晃了晃手里的最后一根竹枝,扬起眉角得意道:“这可不一定哦,小笨蛋!”说完,李若兮将最后一根竹枝交到古魃手里道:“师父,你可以用你的剑意把这根竹枝和我的那一根,一起插进地底吗?是地底哦,要没入地面以下。”
古魃并未回答,而是直接接过竹枝,将枝头抵住李若兮的枝尾,缓缓向下施力。只见李若兮的竹枝渐渐没入地下,随后古魃的竹枝也一起没入,直到尾端与地面齐平。李若兮高兴的拍掌大笑道:“我赢喽!我赢喽!”
张紫丞不服气道:“你这是耍赖!你是让师父帮你插进去的,这不能算数的!”
李若兮向张紫丞扮了个鬼脸儿,吐了吐舌头道:“小笨蛋,我这是在让师父教给你什么是剑意啊。你用竹枝是单纯的用力,因为你在用力的过程中不能保持整根竹枝的稳定和平衡,所以你的力,无法传递到枝头。因为你的力量无法传递到枝头,所以竹枝才会受到从首尾两端向中间挤压的压力。所以你的竹枝才会在中间断掉。”
张紫丞回味着李若兮的话,只觉得晦涩难懂又十分拗口。皱起眉头不由得心生闷气!
李若兮得意的笑道:“把师父的剑意总结起来,就是教我们如何运用自身的力量。用意,是指用力的方式。要使自身的力量达到一种稳定和平衡,这种用力的方式就是剑意。”
古魃听完李若兮的理解,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是由衷的欣慰和欢喜。李无依蕙心兰质,生出的孩子果然也是天纵之资。
“若兮小丫头所理解的剑意虽然有所偏颇,并未完全正确,却也有了四分真意在里面!”古魃赞赏道:“如能专注于剑道,假以时日,必能成为一代宗师!”
得到了古魃的夸奖,李若兮嘴角上扬,笑的更加甜美了!
小孩子的情绪就如潮水一般,来得快去得也快。身边又有同龄的孩子分散注意,所以很快李若兮便暂时忘记了伤心和委屈。对张紫丞滔滔不绝的讲起了道理。
张紫丞从地上捡起一根竹枝,捏住两端用力一折,竹枝‘咔’的一声断为两段。张紫丞沉下脸来道:“这么软的竹枝怎么会有平衡嘛!”
李若兮又捡起一根竹枝,对着张紫丞道:“你用手抵住枝头好好感受一下我用力的方向。”
张紫丞乖乖地听话照做,用手掌抵住竹枝的顶端。李若兮突然垂直用力,竹枝将张紫丞的手掌刺的吃痛,竹枝中间却没有丝毫弯曲的迹象。
“哦噢……”第一个‘哦’是明白的意思。第二个‘噢’是张紫丞感到了手掌传来的刺痛。痛的张紫丞大喊大叫道:“疼死我了,死丫头你怎么突然这么用力啊!”
张紫丞撤回手掌仔细一看,掌心竟被刺出血来。一时间怒上心头,刚要发火,掌心却又吃了李若兮一记抽打。
李若兮嗔怒道:“要叫我师姐!你再学师父叫我一声‘死丫头’我就打烂你的手掌心!”
张紫丞怒火中烧,伸手就要去抓李若兮手里的竹枝。却被李若兮一个轻巧的闪身躲开了。张紫丞见明抢不成,便在地上捡了根较为粗长的竹枝,抡起来就向李若兮打去。
张逸和古云舒急忙出声喝止张紫丞,却被古魃一阵掌风逼退数步。
古魃拦在张逸、古云舒的身前道:“小孩子打架,大人凑什么热闹!”
“张紫丞,你别伤了若兮!”古云舒被古魃出手拦住不能制止,只好再次出言呵斥张紫丞。
张紫丞将手里的竹枝挥的呼呼作响,却始终打不到敏捷的李若兮。
李若兮道:“师姐教你武功,那是你的造化,小笨蛋,你还不乐意了,还敢跟师姐动手!”
张紫丞又气又恼,挥手将手里的竹枝用力甩出,竹枝旋转飞出,险些打在李若兮脸上。幸好李若兮反应迅速,及时用手臂挡住。只见李若兮葱白如玉的胳膊印出了一道紫红。
“你……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张紫丞小心辩解道。
李若兮脸色一沉,生气道:“你还是先关心你自己吧!”说完便举起手中竹枝,向张紫丞打来。
张紫丞只好再捡竹枝去抵挡李若兮。
李若兮每一招都是直刺,力道贯穿枝头,直捅的张紫丞哀叫连连。李若兮自打识字开始,就随李无依学习医理。人体穴位虽不能熟识,但几处大穴却是了然于胸。
李若兮先是直刺张紫丞手腕内关穴和外关穴,打落张紫丞手中竹枝。随后便是腰间章门穴。
张紫丞腰间吃痛,只好蜷起身子,蹲在地上求饶道:“我错了,好师姐!我知道错了。师姐!快别打了!娘~师父~快救我啊!”
李若兮见张紫丞蜷缩成一团,心中怒意全消,顿时得意起来道:“你现在知道师姐的手段了?”
张紫丞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了,我错了师姐!”
李若兮扬起嘴角,便开始立下规矩道:“从今往后,咱们地祖一脉,我就是大师姐!除了师父,都是我说了算。大事小事,都由我来做主决定。你不能违背!记住了没有?”,
张紫丞站直身子,一本正经道:“大师姐,我记住了!”
一旁的古魃,一边憋笑,一边劝和道:“你俩记住,以后不许再打架了,听到没有!”
张紫丞一脸不愿道:“你管好师姐就好了!”
李若兮瞪了一眼张紫丞,扬起手中竹枝道:“你怎么跟师父说话呢!没大没小的不懂规矩。找打是吧!”
张紫丞急忙躲到古魃身后,委屈道:“师父,你管管师姐吧!她又要打我!”
古魃一手抓起一个,将李若兮和张紫丞拽到面前,严肃道:“你二人从今往后都要做到同进同退,守望相助。不论何时何事,都要互相扶持,相互信任!”
两个孩子收起了玩笑的心思,看着古魃的眼睛,点头承诺道:“我们记住了,师父!”
张逸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他觉得这俩孩子日后在江湖上,必能成为擎天一柱。墨轩派从根儿上已经开始变质了,掌门古鲲,嫉贤妒能贪恋权位,墨轩派内忧外患,广厦将倾。未来,也许就要依靠眼前这两个孩子了!
古魃看着两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内心无比满足。开心道:“天色已晚,今天我们就不下山了。今晚我们在半山竹屋再睡一宿,明早下山。我带你们去四处游历一番。你们觉得怎么样?”
张紫丞自然是欢喜无限!李若兮听到半山竹屋,内心一阵酸楚,喉咙哽咽道:“我爹和娘亲……真的不能活过来了吗?”
“姐!”张紫丞没有叫李若兮师姐,而是由心而发,称呼李若兮一声“姐!”
两个孩子四目相对,眼眶湿润。两只小手紧紧握在一起互相鼓励,正如二人的命运,从此交织在一起。冰清剑与若兮剑的传奇,也将再次被书写。
……
五人一起回到半山竹屋,待古云舒为大家做好饭食,众人美美的饱食一顿。
古云舒提议道:“今晚不如让若兮跟我睡一间屋子吧!”张逸,张紫丞二人并无异议。李若兮却怯懦道:“我自己睡就可以,我自己可以的!”古云舒温柔询问道:“若兮自己可以吗?你怕不怕黑?”
李若兮摇了摇头。
古云舒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古魃打断道:“我们就尊重若兮的意愿吧!挫折可以使人成长,我相信若兮是可以坚强面对的!”
深夜,突然一道闪电,就像是从天而降的利爪,想要撕裂这人间的黑暗,就在这一瞬间,使得璧山亮如白昼。紧接着就是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天边开始响起滚滚雷鸣,就像是准备冲锋的号角,猛烈的暴风雨正在蓄势待发,想要洗涤这世间的污垢。
人心,要如何洗涤?
李若兮从睡梦中惊醒,她只觉得喉咙又干又痛,仿佛被黏在一起不能呼吸。她用手背揉着干涩迷蒙的双眼,焦急地喊道:“娘,我渴了……娘?”
李若兮可怜又无助地看向了四周,屋内并没有人回应,屋外电闪雷鸣,使的原本漆黑一片的屋子变得忽明忽暗,更加幽森恐怖。
李若兮的身边已经没有了父母的陪伴,委屈和恐惧同时袭上心头。她鼻子一酸,眼泪便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
李若兮将全身都埋进被子里,蜷缩在床上低声呼唤道:“爹,娘,你们回来好不好?若兮心里害怕!”可是任由李若兮如何的祈祷呼唤,李无依和李山都再也不能给她回应。哭了许久,终于将眼泪哭干了!李若兮觉得浑身又冷又累,一股倦意袭来便又睡了过去。
第二日,古云舒一早便来照看李若兮,推门进来见李若兮还在床上熟睡,被子并没有盖好,眼角还有泪痕。这一幕让古云舒心疼不已,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给李若兮盖上被子,用手抚摸着李若兮脸颊的泪痕。
古云舒只觉得指尖触感燥热,心下大惊,急忙伸手去探李若兮额间温度。只觉李若兮额头滚烫,古云舒急忙呼喊着李若兮的名字,李若兮却全无反应。
这可吓坏了古云舒,赶忙跑到外面对古魃和张逸喊道:“叔父、张逸,若兮高烧了,额头烫的吓人,我怎么喊都喊不醒,这可怎么办?”
古魃闻言走进屋去,打眼一看。只见李若兮脸颊赤红,伸手一探,确实寒热症状无疑。
事不宜迟,古魃转身吩咐道:“我即刻带她去渝州府就医,你们收拾一下随后即来。”
古云舒连忙询问:“我们到了渝州去哪找你?”
古魃左手将李若兮裹抱在怀里,右手在空中一拘,冰清、若兮二剑便乖乖飞到古魃手中。古魃将二剑用麻布系住背在身后,这才回答道:“去渝州府衙找我!”
古魃纵身疾掠,呼吸间已然没了身影。
张逸尴尬道:“九年前渝州府还发了缉拿我的告示,也不知如今撤案了没有,我就不去渝州了吧。”
古云舒紧蹙眉头,凝眸问道:“你要自个儿去洛州?”张逸肯定道:“你不会武功,和我一同回去也于事无补。倒不如留下来照顾紫丞和李若兮。”
古云舒瞥了张逸一眼,略有不满道:“你自己回去能有几成把握?我虽然不会武功,却有一个掌门爹爹!我若出事,他岂能坐视不理。”
张逸轻抚着古云舒鬓角的发丝,将古云舒的秀发整齐。又去抚平古云舒紧皱的眉角。温柔道:“我还是不舍得让你回去冒险。我答应你,九十天之内不论如何,我都会回来璧山。”
古云舒目光灼灼,凝望着张逸道:“那我在璧山等你,九十天,你可不许食言!”
张逸点头肯定道:“决不食言!”
古云舒回房收拾了一些值钱的物件,带上张紫丞下山去往渝州府衙。而张逸则独自去往了洛州。张、古夫妻二人就此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