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出走

    蛇妖柳坐在月湖边的桃花树下，一张泛着不羁妖气的俊脸上正写着思虑万千，他无意识地玩着系在刀柄上的那只凤凰彩锦扎成的大头灵蛇，那是去年过祝神节的时候神之素江做了送给他的，每次素江生他气时这只锦蛇的脑袋就会变大一圈，如同患了不治之症，待到素江气消才会恢复正常。这个丫头正经术法不耐烦学，折腾旁门左道的天分倒是极高。“老父亲”柳有点儿发愁，又忍不住觉得小人神十分可爱，柳仿佛透过素江可以去想象神之鹤风小时候的样子。

    那一厢，人神学前班的适龄少女素江正在沌明之巅的山脚下，大衍国都天京城郊外，一座神庙前，打算问里面的侍神上人们讨东西吃。其实素江浩浩灵力充沛，自然没有什么吃东西的必要，连灵果都用不上，但她贪恋那种人间烟火用以饱腹的温暖。从前跟着父王辗转各处隐姓埋名过日子，在吃上面只管饱不管好，有时形势所迫，素江还不得不吃父王和小叔的手艺，那滋味儿实在是，不愿细想。如今又开始想念起来，父王应该早早回了天京城登基为帝了吧？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呢？素江这次下山也是想能偷偷溜去大衍皇宫里看一眼，说是偷偷的，因为人神一旦归位，就会切断与父母的血缘关系，舍去姓氏，尽量不相见，以保证各国地位在人神面前的平等。但就看一眼也是好的，看看大衍国君胖点儿了没有，最好也能看一眼小叔，看他有没有散去一些阴郁，素江这般想着。

    “啊。想吃包子吗？我们的无所不能的神之素江？啊。好想好想啊。想吃油汪汪的大猪肉包子……还是做凡人好呀做凡人好……”神之素江绕着圈子等在神庙前，一面不着边际地自言自语。此时的素江身上倒是带了些从柳的院子里顺手摸来的罗币，不过，因沌明之巅乃人神长居之所，各方大国的圣山山脚下方圆十里之内皆不可有商贾经营之事，以防金钱俗气妨害了人神居处的清净，所以素江现在变成了揣着钱财也买不着肉包子的落魄人神。

    “小施主，请进吧。庙里无山珍海味，但粗茶淡饭还是可以招待一二。”开门请她进去的是一位长得极其平凡但面相和善的上人，身材修长，脸庞瞧上去略微瘦弱，上人侧过身，有礼地把素江让进了庙门。素江早在下山时便隐藏了自己的神力威压，表面上，普通人看她就觉得眼前是一个美丽异常的少女，梳着贵族少女中流行的飞仙髻，第一眼是单纯不知世的样子，第二眼又藏着秘密。少女的美丽之中带着些飘然朦胧，一双浅褐色的鹿眼清澈可人，两处眼尾竟各有两点奇异的红痣，很是灵动。此时素江抬起头，仔细盯着那上人的脸打量，然后小声对自己嘟囔道：“咦，这个大叔，瞧着好生奇怪。”“小施主是说我奇怪吗？”那上人倒是听得仔细，垂首微笑着看向她。素江严肃着一张小脸，说道：“你的脸看着奇怪，总觉着不应该是现在的这一张。是幻化的吧？”听见这话，这个叫做鹿七的上人有一瞬间的恍惚，下意识便欲现出他的真面孔，然而毕竟鹿七是已将棋渊天魔诀练上第六层的巫灵者，定心之力非同小可，立刻醒神，未露破绽。鹿七心中先是大骇，继而大喜，能无意识地看穿自己的伪装，眼下这个豆蔻少女必有来头，众人在此最为危险之处忍耐等待这么久，终于等见了一个似乎是从山上下来的有些分量之人，总算不负苦心，希望这次搭救三哥之事能够所有进展。

    “世间不合常理之事千千万，但谁又能说看到的常理就是常理本身呢。”鹿七微微笑，递给素江一个热乎乎的小葱花卷道，“小施主怎么称呼呢？我是这庙里的主持上人，叫我鹿七便可。”素江歪头道：“鹿七，我叫昭昭。”她把花卷贴近了脸，感受面的热气渗透进自己皮肤时的温暖与香气，一边又对鹿七补充道：“鹿七大叔，虽然你用的这张脸不算好看，和我家那只大妖怪比起来更是丑了八千里开外，但我挺喜欢你。”鹿七眼神温柔不变道：“哦？那是为何？”“缘分呗。说不定这就是我们两个之间的常理呢。”花卷放在嘴里认真咀嚼久了，寡淡之中也挤出带着葱香的一丝甜味儿。“哈哈，昭昭有意思，我也喜欢你。”鹿七假面上的笑容淡去了，但话语中突然有了些开怀之意。“昭昭今日是否要在此留宿？我去让人为你扫出一间客房来。神庙中上人不会问你何处来，何处去。就冲你我之间的缘分，这里随你往来，可好？”素江的眼神儿都落在那颗宣乎的包子上，听了鹿七的话后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鹿七心道：这贵族少女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之间都如同镶金嵌玉，隐有日月同辉之光，着实令人难以小觑。

    庙里安排素江住在西边小院的一间客房里，房门外是一条木质长廊，廊外的小院里盛放着白色的、胭脂色的木槿花，还有一棵粗壮的，枝繁叶茂的大果树，叶片硕大呈微微合拢的掌状。素江虽神智未开，但身负神力让她灵台清明，巫祝一族繁星塔内的典籍她七七八八看过的，皆过目不忘。这大果树她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树乃罕见的合合树，一般长在南地沼泽边，十年方结一次果，合合果是疗伤上品，对咒术留下的伤口尤其有效。素江之前颠沛流离之时也到过不少地方，合合果见到有人卖，却从未亲眼见到过真正的合合树，如此一想

    ，能在这儿养出合合树来，这庙里的人当真有些不简单。

    长廊里侧并排着好几间客房，空着的房间正门都半开着，看上去平时勤有打扫，一间间都是窗明几净的模样。素江跟着鹿七上人的师弟鹿云小师父，正往自己的客房中迈时，看见西面儿隔壁的房间房门紧闭着，与旁的空房不同。那里面倒是悄无声息，不过素江可以隐隐感觉到屋里有一种温暖的森林气味和灵力流动在吸引着自己，必然有些什么。她停止脚步，问一旁的鹿云道：“小师父呀，这隔壁房里面有人住吗？” 鹿云是个年纪很轻的少年，说话带点儿土气的口音，听见这极美极美的少女向自己问话，刷的红透了脸。他愣神儿了片刻，局促挠了挠头，一本正经地回答眼前这个只及自己胸口高的少女道：“啊？可不、不止有人咧。这隔壁的两间屋子住了几个和我一般大的年轻人，还有一只长相奇怪的熊也在里面。” “长相奇怪，难道是西边的虎皮熊吗？”素江眼睛一亮，想必八九不离十，让自己感到温暖的野兽灵力应该就是来自这只虎皮熊了！自从她被九玄神鼎承认并赋予了神力之后，她常常对动物尤其是灵兽感到亲近，越是高级的灵兽身上，越是继承了天地间的少许混沌灵力，与真神神力同源。“嗯，眼睛贼大贼亮，皮上花纹可好看，不像是本地熊咧。不过他们的房间总是安安静静的，从来不曾听见什么响动，一点不像是带灵宠的人家那般吵吵闹闹的。估计不是啥简单人咧。”鹿云又习惯性地挠挠头，他把素江带进她的客房，然后小心地偷看了眼素江的脸，便憨头憨脑地离开了。

    素江等了等，便溜出房外，一脸好奇地蹲在了隔壁客房的窗下墙根儿处。她心道——如此寂静，果然对方是有些道行的人，显然是怕人听了去，在屋里使用了至少是高阶实力的掩耳之术，将所有声音与屋外世界隔绝。“哼，有什么了不起。这个掩耳之术我虽然学得不好，但是解铃之术我学得可不赖。” 素江蹲成小小的一团儿在墙根兀自嘟囔，偷笑了一下，伸出一双白嫩纤细的手，快速用灵力在窗下画了一只丑丑的铃铛，虽然难看但复杂多变的灵诀笔画分毫不差。渐渐地铃铛似乎变得透明，于是屋里的一切都看得见，听得清了。素江双手撑地，撅着屁股，贴上一只眼去偷看，只见屋中有四个少年人，两男两女，似乎在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