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旧怨
白鸦方才听了舞皓渊对寒枝的解释,知道这女鬼晋摇与第一代人神之间结了不小的梁子,憋了九百多年就等着报仇呢,且在这九百多年中,晋摇离不了此地,之后的人神她都不曾亲眼见过。刚在任两载有余的神之素江由于神智未开,也还不曾出巡,神庙中她的神像都五官未塑,百姓们几乎无人得知、无人谈论人神的样貌。因而晋摇似乎认定了如今的人神还当是男子,并未对白鸦怀里的素江多给一个眼神。思及此,白鸦在昏暗的绿色幽光中看了一眼柳。柳立时会意,道:“不巧,今日人神并不在这里。”
然而没有什么可以逃脱在黑暗中苦等了九百年的恶灵,白鸦与柳的这一眼对视,似乎让晋摇误会了。晋摇眯起双目,放过了柳,转而死死望住白鸦的脸,用她那把早就死得不能再透的阴森声音道:“就是你?”
下一刻,狂乱的煞风骤起!
黑暗深处有千万道磨牙霍霍之声,恶灵们在扭曲的呜咽声中齐声低吼着,重复着它们的女鬼王晋摇的恨意:“是你!是你!是你!是你!”
四周石墙土壁上的无数人面张开大嘴嘶叫起来,渐渐自岩壁上凸起而出,它们越发狰狞,浑浊的双目在挣脱桎梏的刹那间纷纷射出冒着死气的凶光!“啊啊啊!醒了!它们都醒了啊鹿云!”鹿焰惊恐环视四周,终于克制不住,一嗓子嚎了出来,同时紧紧抱住了身边的鹿云。
晋摇公主双腿一屈,猛然自巨石上飞身跃起,十指成爪,周身燃起青灰色鬼火,直扑向还抱着素江的白鸦。白鸦下意识转身一护,带着素江险险避开。白鸦修为在年轻人中算极高,但也只是到了高阶中期,若真放在人神的宝座上,那是万万不够看的,更别说雪舞之毒已经开始有阻塞灵力运转的迹象。晋摇没料到白鸦躲开自己的突袭一爪竟有些吃力,歪脖哈哈大笑道:“伪君子!曲商!没想到你也有今天这种狼狈相!你不是高高在上无所不能吗?你连勾勾手指都不需要,我们天下万物万灵就都会匍匐在你脚下不是吗?你当年在云端睥睨众生的德性呢?你也有打着哆嗦躲我的今日?你的无上神力呢!被你的巫祝小狗崽子们吃了吗?哈哈!”
晋摇骂爽了,终于正眼看清白鸦怀里一直不肯丢的女娃娃。素江此刻仍无知无觉地安睡着,晋摇甚至在杀气重重的鬼火映照下可以看见她柔顺的长睫毛在脸颊投下柔柔的细密影子,还有那两处眼角边的红色血痣,有天仙的影儿,有艳妖的情儿,真是该死的美啊。越发显得周遭一切是那么的污秽不堪!曾几何时,在久远之前,自己也是个风华绝代的女子,躺过那人温柔的怀抱,那世间站的最高的、无所不能的、自己心目中的战神的怀抱,而今,那怀抱已另觅佳人。
这种血光之灾中的浪漫瞬间刺激了晋摇。她的哈哈大笑戛然而止,转为大怒。晋摇对着白鸦厉声质问道:“她是谁?!”白鸦坏坏一笑道:“啧,死了这么多年的鬼还没忘记怎么吃醋呢?”寒枝此时正一剑刺穿一只恶灵,闻言大骂哥哥道:“白鸦你是不是有病!你打不过人家,还逞什么嘴上快活!”寒枝又气哥哥自说自话,为替神之素江挡刀,故意把女鬼王晋摇的仇恨拉了过去。寒枝疾跃至白鸦身后,低声对哥哥道:“你就作吧你!求求你要玩也换个时候,别现在火上浇油了行不行!人家女鬼王对神之曲商一定还有情,你倒是服点软啊,哄一哄,认个错会不会?”
众人被恶灵们重重裹在一处,灵力弱一些的几个当即招架不住,惨呼出声。这些大小恶灵们数百年埋在地底下,对土之灵力和阴之灵力的攻击术法有很高的抵抗,因而八池玉鸩的人和舞皓渊的人都没办法发挥十成十的战力。且这巢穴中恶灵数量过多,前仆后继没有尽头,众人灵力很快就会耗尽,舞皓渊见状,与鹿七以阳之灵力合力结出一个防御屏障,将大部分人护住。恶灵们畏惧阳之灵力,一时不敢靠近。
鹿焰毕竟年纪不大,心性不如其他几位兄长坚韧沉稳,他心中的恐惧此时如一只巨兽侵吞了他,令他理智尽失,抱头哭叫着乱跑起来,竟是离了兄长们的保护范围,向着防御屏障外冲去。鹿七焦急大喊道:“焰儿!回来!”然而失控的小少年鹿焰哪里听得到,他在六神无主、肝胆俱裂中正正撞进了恶鬼堆里,与数百年以上鬼龄的老家伙们相较,鹿焰的修为不值一提,数个眨眼之间,他便被众鬼们撕扯了个干净,魂魄被吃尽,血肉被那些尸体们啃噬,骨架一散后完全没了声息,鹿焰这少年在此世间已无痕迹。
“啊啊啊!!!阿焰!!!”鹿云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看着与他同食同寝情同手足的鹿焰惨死在自己眼前。鹿云目眦欲裂,痛苦地大吼起来!奈何恶灵源源不断地自洞穴深处涌来,自保都着实艰难。
鹿云与鹿焰年纪相仿,二人平日里视彼此为最珍重的兄弟,眼见鹿焰凄惨丧命,鹿云双目血红一片,脑中只有绝望的恨意,要为兄弟复仇。他竟不要命地燃烧起自己的灵核,口中嘶吼道:“还我的阿焰!还我的阿焰啊——都去死!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死了都还要害人!你们全都该飞灰烟灭!”只见鹿云胸膛剧颤,若金树银花万千绽开,爆发出一片强光,瞬间
照亮了地底洞穴中永恒的黑暗。无数张痛苦扭曲被仇恨充斥的人面和尸体在鹿云灵核爆裂的火光之中尖叫着化为虚无。而鹿云,在这片火光之中似乎最后又看到了阿焰一眼,那个因为怕黑会央求钻进鹿云被窝一起睡的阿焰,那个会偷存合合果只为给自己治疗小伤的阿焰,那个骄傲坏脾气却愿意耐心陪自己砍柴烧水的阿焰。
转眼间两个最小的弟弟命丧当场,一向老成的鹿七双手剧烈颤抖着,徒劳地一遍遍释出棋渊天魔诀中的治愈灵诀,去堵鹿云胸前血肉模糊的大洞。舞皓渊一手维系着防御屏障,一手护着寒枝,双目空洞地转向鹿七道:“七弟,没用了。云儿的魂魄已经因灵核自爆而散了。”
就在另一边,鹿云自爆灵核的前一刻,女鬼王晋摇正揣测着白鸦和他怀中那美丽少女是何关系,隐约感知到女孩儿体内的汹涌霸道灵力,晋摇不免联想到,白鸦很可能是因为以神力护此女心脉而自己修为大损,神力不济,晋摇勃然冲着白鸦怒骂道:“曲商!你这么弱,是不是因为救了这个小妖女?你他娘个混蛋!你是不是早就忘了本宫!你竟敢忘了!九百年……这么漫长、这么难熬啊……本宫堂堂大衍皇族的公主,被困在这见不得光的地底下做一只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鬼东西……而你!万灵敬仰顶礼朝拜着!做你的一代代人神!你这人神,身体用旧了就换新的!女人用旧了也换新的是吧!”
晋摇数百年来积存的恨意都不如今日叠加的多。而与此同时,鹿云以自己性命为代价的灵核自爆竟是生生炸开了天京城西的白门与叹河黑市之间的地下洞穴,地表被掀开,裂口周围不断坍塌,土石飞溅,附近的叹河河水倾泻而来!巨大的爆炸中无数恶灵厉叫着魂飞魄散,此景令女鬼晋摇发出一声心痛的凄厉尖啸,她腾空而起,张口连连向着白鸦喷出绿色的剧毒鬼烟。鬼烟虽是烟,速度极快如箭,直奔白鸦面门,白鸦受雪舞之毒拖累,保命绝招南屏钟山根本不及使出,这鬼烟腐蚀性极强,眼看白鸦的俊脸就要玩完。
突然,白鸦怀中的素江泛起一层灰白色荧光!在荧光出现之时,白鸦体内的灵力又似乎感到了强烈的召唤。那层荧光虽浑浊,但蕴藏人神的澎湃神力,仿佛有生命一般延伸到了白鸦的身上,形成一层强大的防御屏障。鬼烟一下子撞上荧光,竟倏尔消散了。白鸦低头看着素江,自言自语道:“是不破之咒在让你保护我吗?明明没有意识,还能释出神力吗?这就是人神的力量?不管怎样,有人保护的感觉还不坏啊。”
晋摇见此画面更是大受刺激,脸上现出狂乱,愤声质问道:“曲商!为什么!你当初以神之名、因为虚伪的天地道义背叛了本宫!说什么儿女情长不过是镜花水月,你不能为了本宫一个人放弃天道,不能为了区区数万的性命放弃世间平衡!以战止战是一切得以回归秩序的必然!本宫记得、记得你说给本宫听的每一字每一句、你给本宫的每个冷漠的眼神!可你现在呢?今天你却因为别的女人背叛了神和你的天道!你灰头土脸地站在这儿,还有心情和人卿卿我我——你让本宫像个笑话!”随着晋摇的愈发狰狞,周围残存的恶灵不断咆哮着聚拢,仿佛冥府地狱的深渊浮出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