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的铁板烧
削好的签子只能下次用了,费如珠命人将那口名叫“平底锅”的锅清洗干净架到了火盆上。
瞧着铁板缓缓烧红,费如珠将五花肉整齐放了上去,浓烟灌顶,那叫一个漂亮!
烟虽浓,可那扑鼻而来的焦香更是诱人。
崔衍之在浓烟腾起时缓缓后移了几步,现下闻得香气,又好奇向前探头,道:“夫人,为何我在‘来一把’从未吃过这样的烤五花肉。”
费如珠漫不经心翻着滋滋冒油的五花肉,道:“铁板烧是按份卖的,一份你与秦墨又吃不完,何必浪费我的食物。”
“夫人说的是,可惜父亲母亲婉拒了我,不然他们也能吃上美味了。”
五花肉出了不少油,为了不浪费,费如珠只得将未沾过油的韭菜、茄子放入铁锅边上煎着。
见他不远不近站着,费如珠心中莫名有气,“站那么远,是怕油滋到你?”
崔衍之向前挪了半步,道:“嗯。”
这样坦率的回答,倒是让她哭笑不得,好在三个丫头机灵,拿着筷子围了上来跟费如珠一块儿翻着铁锅里的五花肉。费如珠低声道:“一会儿肉熟了你们就往自己碗里夹,千万别给他留,听到没?”
三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为难道:“少夫人,这不妥吧,我们是下人,不可与主子同桌吃饭的。”
“铁板烧就是要大家围坐一起吃才有意思。”费如珠又抬眸望向崔衍之,“你若再不过来,我可不给你肉吃了。”
崔衍之见烟已消散才挪到费如珠身边坐下,一双桃花眼笑盈盈地看着她,“夫人舍得不给我肉吃?”
“舍得!一会儿四姐姐到了咱们就把院门关了如何?”
“为何?”
“不是说下人不可与主子同桌吃饭?今夜的铁板烧我想带着咱们院子里的丫头一起吃,自然是得锁好门,免得被谁瞧了去告到母亲面前,他们又得挨罚了。”
崔衍之微微敛眉,道:“母亲可不是这般不讲人情之人,只是人多口杂,母亲为当家主母自然要做得公正无私。便按你说的吧,一会儿四姐姐到了,便将院门关上,谁也瞧不见咱们院子在做甚。”
话音刚落,崔玲玉已与秦墨一道踏进院门,“是要关上门咱们躲着吃新鲜吗?”
“那是自然,若不关上门吃,我怕一会儿被抢没了。”费如珠将崔玲玉迎了进来,便使眼色让梅儿去关门。
“如珠妹妹的手艺,我自然是相信的。”
“那咱们可说好了,铁板烧前无主仆,在场的朋友请就座。”费如珠吆喝着将崔玲玉安排坐下,又将秦墨拉扯过来坐到了崔玲玉身边。
哪知道崔衍之此时来了一句“秦墨坐到我身边”,气得费如珠直言道:“要不今夜你俩也一起睡得了?”
崔衍之忙摇头,“不了不了,我跟夫人坐一起挺好的。”毕竟曾经被她误会过自己与秦墨乃断袖,可莫要再惹她不快了。
费如珠的安排崔玲玉了然于心,是以她今夜过来也没带贴身丫鬟。
按费如珠的说法,两个人若连独处的机会都没有,又怎么表明心意呢?且她觉得,秦墨虽是个直男,却也不是那般不解风情之人。
就座完毕,且每人手中捧着一只装着烧烤料的花瓣碗,见费如珠动筷,众人也纷纷学着她的模样夹起五花肉蘸了烧烤料再加上一片切好的蒜瓣放入口中,一瞬间油香辛辣充斥着整个味蕾……
崔衍之道:“不承想五花肉与生蒜竟能搭在一起吃!夫人,你是怎么想到这样搭配的。”
费如珠道:“一来解腻,二来杀菌,万一肉没烤熟呢!”
“杀菌?!”众人又是一脸茫然。
言多必失,费如珠此刻真恨不得撕了自己的嘴,“就是解毒,解毒!一个意思。”
幸亏铁板烧好吃,才免去了一群好奇宝宝的追问,费如珠也忍不住为自己捏了把汗,还是多吃少说的好,崔家可比不得在自己家,新奇的东西出现得太多不免惹人怀疑。
再者,以崔家的能力,若真的深究起来,她之前种种必被扒个精光,到时候她可真的说不清楚了。
色泽亮丽滚圆的茄子缓缓变成了一个干瘪老头,费如珠用小刀将茄子剖开,又将自己特制的无辣椒版蒜蓉酱抹了进去撒上些葱花,看得众人直愣愣的。
五花肉也就罢了,茄子竟也有这样的吃法,先前她将一整个茄子丢上去时,几个丫头还以为是少夫人嫌油腻将茄子放在一旁吸油,现在才知道,茄子还能这样吃。
“可以吃了。”说着便动筷示范起来。
烤茄子的鲜美一整个将众人迷惑住了,就连平日子最不爱吃茄子的崔衍之都连夹了两筷子。而此时费如珠却不动了,还一反常态地对他说:“夫君,帮我夹菜。”
崔衍之先是一愣,不解其意,可瞧着她眸中柔光点点,便立马按要求为她夹肉夹菜。
然而费如珠却不
动声色地往崔玲玉身边挪了挪,手肘轻轻碰了碰她,道:“瞧着铁锅滋滋冒油,四姐姐也不便夹菜吧?秦墨,快帮四姐姐夹菜呀!”
本来吃得正欢的秦墨被她这么一点,反而神情扭捏了起来。崔玲玉也未想到费如珠说帮她增进两个人关系的方式竟是这样……
诚然,她与秦墨自小一同长大,独处的时候不多,同桌吃饭也是鲜有,但为她夹菜这确实是从未有过的。
崔玲玉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将头埋得深了些。秦墨悬在半空的手也许久才收回来,低声道:“我去寻双干净筷子为小姐布菜。”
然,秦墨这厢才刚起身,院子的大门却被一记掌风给拍开了。循声而望,只见崔慎与舒惜月长发未束、一身常服,气喘吁吁立于门外。
瞧着院子里主仆围坐一团看见他二人震惊得全体呆住时,舒惜月脸上原本的担忧之色瞬间转为愤怒,横眉怒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崔慎见幼子无事,长长舒了口气,负手而立时背脊直挺,眉间也多了几分凌厉,“尊卑不分,成何体统。”
语落,秦墨与三个丫头倏地跪了下来,费如珠这才瞧见父亲母亲身后站着数人,手中拿着水桶水盆。
崔衍之将费如珠护在身后,与崔玲玉一同上前请安,“父亲、母亲怎的这时候过来了?”
舒惜月没好气道:“下人来报,见你院子浓烟四起,以为走水,没想到啊!这哪是走水,这是要上天的吧?”
崔玲玉忙道:“母亲息怒,我等只是在衍之院中吃烧烤罢了。”
崔衍之附和道:“正是,先前我可是向您请示过了,您说的爱吃什么吃什么,您懒得管我。”
“你……”舒惜月先前确然是这么说的,反正费如珠厨艺不俗,他们小两口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就是,可没想到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当她听到崔衍之院子里似走水之时,心跳都险些停了,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
“秦墨,你起来。”崔慎淡淡道,“你母亲确实允你爱吃什么吃什么,也是心疼你终日与汤药作伴,想你吃得舒心些。可你莫忘了,纵然舒心肆意,也不可坏了规矩,没了礼数。你院子里这几个丫头每人去后院领十杖,若日后再犯,崔家便容不得你们了。”
“父亲不可!她们……”
崔衍之刚一开口,崔慎一记冷冷的目光扫向他和费如珠,也只得识趣闭嘴。家事父亲鲜有插手,而今若自己再言语求情,估计三个丫头的下场会更惨,故而也只得事后为她们备几幅伤药。
然而费如珠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见崔衍之不言,她上前一步道:“父亲此举还有没有人道主义了?她们虽是府中奴仆,可她们也是人,也理应享有平等待遇,怎能因与主子一同吃饭便要受罚?”
崔慎对处变不惊且一身是胆的费如珠素来另眼相看,而今她又这样站出来质问自己,却让他脑中闪过了一个人的身影,那个人曾经也问过一群士大夫,“既是民以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何故人与人之间还是不平等,要以阶级、身份划分?”
崔慎神色复杂地看了费如珠许久,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家规如此,崔家上下理应遵家规而行。”
费如珠嘟囔道:“规矩只说主仆不得同桌吃饭,可并未说不得同桌吃烧烤。父亲素来主张以礼治国、明德慎罚,处事公允明断,若因这点小事坏了声誉,岂不是得不偿失?”
一席话落地,费如珠向崔慎深深揖礼不敢抬头望他神色如何。
原以为崔慎会就此绕过三个丫头,不承想他眸色更冷了些,道:“崔家向来赏罚分明,做得好要重赏,做错了事自然是要重罚,方能治家有道。此事就算传之千里,老夫也不足为惧。”顿了顿又道,“原你母亲还赞你有几分治家之才,今日一看,不过如此。”
崔衍之在费如珠挺身向前时没能拉住她已是后悔,现下急忙将她护到身后,道:“父亲莫怪,今日之事全是儿子的错。如珠体恤梅儿、小兰、翠菊照顾儿子多年劳苦功高,这才想着邀她们同品新味,并非有意视规矩于无物,也并非有意顶撞父亲,还望父亲息怒。”
崔玲玉也道:“父亲母亲,玲玉肩负管教衍之之责,却未出言提点是玲玉的错,还望父亲母亲一并处罚。”
崔慎已然出言,舒惜月也只是挑着眉观望,却不想连崔玲玉也出言护着三个丫头,倒显得他俩不尽人意了。
“罢了。”舒惜月缓缓道,“念在你们多年照顾衍之任劳任怨,今日便当做是衍之夫妻俩对你们的谢意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谢父亲,谢母亲!”
“多谢老爷,多谢夫人!”
戏要做足,崔慎冷哼一声转身离去,舒惜月浅浅睥了众人一眼,随之离去。
回廊深处,崔慎低声问道:“夫人,今日我这黑脸唱得如何?”
舒惜月无奈道:“甚好!素来这黑脸都是我来唱,还怕让你骤然唱黑脸你会不习惯,如今瞧着倒是挺好
。日后这唱黑脸一事全权交由夫君负责了。”
崔慎冷哼一声,道:“谁让那小子如今倒学会吃独食了!成婚前还知道带些回来孝敬你我,今时今日只过来问一声,连点实际行动都没有。再者,他还敢顶撞夫人了!不训他训谁?不过话说回来,夫人,先前是哪个屋的丫头到咱们院子来报衍之院子走水的?”
关心则乱,经此提醒她才想起,若是走水,不该是就近唤人去救衍之?怎的隔着甚远先跑她院子来搬救兵了?
舒惜月微微眯着眼,冷冷道:“老二院子里的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