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猪手
午时日头正是毒辣，费如珠和她两位娘在烤架前忙得热火朝天，豆大的汗珠不住滑落，额间包裹的纶巾早已湿了大半。
烧烤摊前还站着不下三十余人，有的打扇，有的撑伞，任汗如雨下也不肯退让半分。
“陈六，快，快给客官们派些饮子，日头这般毒辣，莫要中了暑气才是。”刘氏一面忙着打包一面安排道。
“还是干娘心细。”费如珠道，“六哥，您去把院子里几位婶子也叫出来，一道与你派发饮子。串儿还够，不急着穿。”
“得嘞。”
崔衍之老远过来就瞧见堵得水泄不通的费家小院，想要上前却被喝道：“不要插队！”
也罢，为了不激起一众排队人的怒火，他只得带着秦墨老老实实排起队来。
日头正盛，崔衍之站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有些体力不支了，盈盈细汗布满鼻尖额头，衣襟也晕出了水花。
“公子，你去一旁歇着，我来这儿排着就行。”秦墨道。
“不必，前面只有两个人了，我且等……”
话音未落，崔衍之如利箭般冲了出去，抓住站在最前方正在买烤串的男子发冠狠狠往后一拽，“干什么？！把你的脏爪子给我拿开！”
众人不明所以，却也因动乱围了上来。唯有那男子身后排队的另一名男子看了个真切，嘴角还洋着不好好意的笑。
费如珠当时正在给他递上包好的烤串，不承想那男子付完银钱还顺势拽着费如珠的手搓揉了几下，色眯眯地调戏费如珠，让她别卖什么烤串了，跟他回去为他做妾，还能好吃好喝被人伺候着。
话崔衍之没听个大概，但那猥琐的神情和动作却是一丝不漏落入他眼中。情急之下他一步上前就将那人显眼的发冠给抓住狠狠往后拽。
秦墨从未见过他出手，震惊片刻才撇开身前的男子将那好色之徒一掌拍开，生怕他反应过来还手把崔衍之打得俊脸开花。
费如珠方才就想狠狠教训色狼一顿，无奈不好得罪客人，也只得苦哈哈赔笑拒绝。倒是没想到崔衍之出现了，他不仅出现了，还为自己出头。费如珠心中一阵欢喜，可欢喜归欢喜，崔衍之那打架的手法就让她不敢苟同了。
她只看过女子打架抓头发，破天荒头一遭看到男子打架也抓头发的，侧身问道：“崔衍之，你为何要抓他头发？”
崔衍之死死盯着那被秦墨打出一丈外的咸猪手愤愤道：“顺手！”
那男子肥头大耳，一身艳丽的绫罗在强大的冲击力下险些裂开爆出他一身白膘。见打飞他的是两个细弱男子，他又支棱了，起身大喝道：“哪里来的黄毛小儿！竟敢对爷爷下手！你们知道老子是谁吗？”
崔衍之淡然摇头，“不知道。”
男子冷哼一声，“太府寺卿王赭可是我姐夫！得罪了我有你们好果子吃！”
崔衍之轻蔑一笑，“还以为是个多了不得的靠山，什么时候小小一个太府寺也能这般耀武扬威了。”
“哼，小小一个太府寺？尔等说话也不怕闪着腰。”男子大袖一挥，道：“太府寺小又如何？我姐夫与张都尉可是八拜之交，也是你们一介草莽可以攀附的？”
崔衍之浅浅一笑，意味深长道：“不敢不敢，本公子可不稀罕去攀附张靖宁，你倒是可以回去告诉他，每次他往崔相府送的东西，崔相都用来赈济百姓了。让他莫要心疼，没事多送些，崔相也好帮他洗洗名声。”
“你们？你们是崔家的人？！”
崔衍之冷冷睥了他一眼，泰然道：“你说呢？”
一听崔家，原本围观的人不觉向后退，丝毫不敢靠近崔衍之三步之内，崔衍之扫了扫众人，嘴角浮上一抹略带邪气的笑，道：“有劳费姑娘，烤串六百，荤素各半。”
费如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低声道：“崔衍之，你给我好好说话，六百串！老娘生意还做不做了？”
崔衍之见费如珠猛然贴近的脸，也往前贴了贴，瞬间二人的距离不过二指。贴心地放下十两银子道：“以费姑娘的实力，这六百串烤串难不成还是个问题？”
俊脸触手可及，可费如珠还是恨得牙痒痒，“自是不成问题！娘，让婶子串快点！”
“费姑娘不必如此嘛。毕竟我先前说过，要帮你打开烤串渠道的。”崔衍之不顾费如珠脸色，瞧着她的烤架上似乎多了很多新品，问道：“这个黑不溜丢的东西是什么？上次我父……伯父吃了，觉得挺好。”
费如珠没好气地答道：“魔芋豆腐。”
“这个呢？”
“牛舌！”
“那这个呢？闻着好香啊！”
“猪大肠！”
“猪……大肠？”崔衍之脸色霎时变白，小心翼翼问道，“这能吃吗？”
费如珠抬眸，目光中柔情流转却又透着丝丝狠厉，盯得崔衍之后背一凉不说，还觉得自己刚才那一问充满了罪恶感，慌忙解
释道：“我……我没别的意思，也不是怀疑费姑娘的手艺……”
费如珠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恶狠狠地说道：“爱吃吃，不吃滚！”
眼看着公子被怼得哑口无言，秦墨心里一直暗爽，恨不得将怀里竖起的大拇指舞到费如珠面前。可看着公子那略为享受的表情，他又觉得恶心不已，这公子骨子里该不会是个被虐狂吧！
崔衍之瘪了瘪嘴，做足了委屈的模样，道：“唉，亏我还为你题好字，做好匾，你竟这样不近人情，着实令人伤心呐。”
费如珠一愣，忙了一天她倒是新店将题字做匾一事忘得干干净净，“真的？”
崔衍之眉梢一挑，得意道：“那是自然，我已命人做好，只等你开业那日挂上。”
费如珠大喜，将刚捂热的十两银子又塞回了崔衍之手中，“崔公子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今日的烤串算是谢礼，不必付钱了。”
“真的？”崔衍之看着小财迷有些不可置信，“可是匾的钱我还没付的。”
费如珠闻言，面色一沉，又将钱拿了回来揣进怀里，“那我还是不要浪费崔公子的一番心意了。”
崔衍之看着眼前灵动的女子，哑然失笑，道：“逗你呢，既是答应你的事儿，我岂能不将它办得妥当？”
费如珠摸摸怀里的银子，“唉，现在告诉我逗我也没用了，银子宝宝长手了，它正抱着我不愿意离开呢。”
“哦？让我试试？”
说着那双精雕细琢的手作势向费如珠伸了过来，费如珠直接将一把烤串塞进那只“咸猪手”里，道：“少废话，多吃肉！”
崔衍之接过烤串，看着一旁从未使用过的铁板，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你拿图样给我那天本就想问的，一时忘了。”
费如珠道：“那是铁板烧。我本想做铁板豆腐、铁板牛肉和铁板烤鱼的，可似乎不是那么方便打包。所以就先留着咯，等新店开张，可以堂食了，再把铁板也做上。”
崔衍之连连点头，“有意思，听姑娘这么一解释，我倒很是期待了。”
“别期待，你要是再豪横来个六百份，估计我得猝死。”
“既是这样，那我下次减半。”
费如珠狠狠白了崔衍之一眼，“不必不必，待我新店开启，定迎你来吃上一千串，当然，你不怕嘴唇起泡的话。”
“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燥热的气温似乎还不及二人之间的热烈，秦墨识趣地往后挪了半步，倒是费沈氏和刘氏瞧向他二人的目光愈发明目张胆。
见二位娘亲瞧着自己和崔衍之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费如珠也暂时闭上了嘴，不再与崔衍之搭话。
最终母女三人烤得骨头都快散架了，还是没凑够六百串。烤到五百七十余串的时候，费家所有的食材都用光了，见等了这么久还买不到，排队的人多少有些怨言，可又不敢得罪崔家，也只能悻悻离去。
费如珠从怀里掏出小剪子，将银锭子剪下三分之一递给崔衍之，道：“今日着实凑不齐六百串了，这是找您的银子，您可拿好了。”
崔衍之挑了挑眉，“怎的你身上也带剪子了。”
费如珠又是一阵白眼，这不废话么？若不是穿越了，她至死也不知道原来古人都是随身带着小剪子的，为的就是银钱找不开的时候剪上一点。怎的他崔衍之不知道？难不成也是穿来的？
“怎的，就兴你身上带剪子，不兴我身上带呀！”
崔衍之摇了摇头道：“我可不带小剪子。钱你留着，下次补上就好。走了，我要去为你打通京都城烤串之路。”
费如珠正准备道谢，崔衍之摆手道：“甭客气啊！若真想谢我，多做些好吃的送我便是。”
“小意思。你想吃什么，直接告诉我。”
崔衍之目光落到费如珠脸色，耳根微微发红，道：“那个……绿菊酥还不错，但我觉得爱心酥更好……”
最后那句话崔衍之的声音细如蚊蝇，但费如珠还是听到了，没等她回话，崔衍之就带着秦墨和两个拎食盒的小厮跟逃命一般离开了西市。
费如珠看着他飞奔的身影，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就想吃个爱心酥嘛，至于这副娇小姐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