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新年至
寒风送年关，灯燃白雪红。腊月知新岁，翻页又一年。
映辰城的新年可以算是柳问云见过最热闹的新年了。天还未暗，灯笼已经挂满了闹市。采办年货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了，只是这不是柳问云这些内门弟子的差事，自有专人负责。除夕前三天，映辰城大部分弟子都会到闹市逛一逛，也算是放假了。除夕当日一大早，上官明月就被新年的气氛感染了，说什么也要拉柳问云去逛一逛，两人在路上又碰到了林叹机程清二人，四人做个伴，好不热闹。
路边小摊小贩牟足了劲起吆喝，指着今日早卖完回家团圆。唱曲儿的更是拿出了十倍的劲头，毕竟今天的观众往往会更大方，叫好声更是此起彼伏不绝于大街小巷。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林叹机买了红纸金墨打算回去写春联，上官明月则是看看街上有没有什么新样式的饰品，想着博美人一笑。柳问云笑道：“皇宫里什么不得比这些劳什子强？寄过去倒也没必要。你拜帖都写好了吗？”
“青玉城会有官方拜贴发出，我只给父母兄弟姐妹写了，公主的已经到了。正在想怎么回。”
柳问云道：“驸马爷，这儿正好有文曲星下凡，何不请文曲星帮忙呢？”
林叹机连连摆手：“柳兄又玩笑了，驸马拜公主帖，自然要自己动脑筋下笔才显心意。我可不敢卖弄。”
上官明月无心和他们玩闹：“你们莫要嘲笑我了。快帮我想想我应该给姮阳送点什么？”
柳问云给林叹机程清二人解释了，公主驸马往来书信会附上一小物传心意，两人听了直呼公主驸马深情。
林叹机看了看手上的红纸，有一计：“窗花！驸马可附上亲手所剪的窗花请公主千岁！”
程清年纪小，不懂这个：“可这不是哪儿都是吗？”
柳问云摇摇头：“程弟非也，礼物在情义，皇宫集人间至宝，再送金银珠宝更显俗气。你当这窗花是百姓民俗，大俗即大雅，可通情谊呀！”
上官明月不理几人，手上却开始挑彩纸了，定要那最贵的金银箔纸。然后就硬拉了几人回宫开剪。
林叹机写春联，上官明月剪窗花，最年长的柳问云和最年幼的程清就在一旁玩耍，一会儿煮茶下棋，一会儿监工。信使中间来过一回，见几个人都在，便把信件拜帖都留下了。
其中林叹机程清的最多，来自京城。上官明月的只有关系亲近的寄到了映辰城，其余的都会寄到青玉城。上官明月还收到了来自皇宫的信件，他立刻放下剪刀，躲到一边自己读起来。柳问云也收到了几封回信，花令奕除了问候之外，还请他到江南一趟。
“诶？信使送错了。叶知师兄的也给送过来了。”程清发现有一封信不属于自己，信使早就离开。只是他们所有人都没和叶知说过话，有些为难了。
“让问云去，他喝过叶知的茶。”上官明月在选窗花的时候还记得帮助程清解决问题，他们大多都觉得叶知孤僻难以接近，看到就有些害怕。虽然司钰和唐五也有些孤僻，但是不会让他们害怕。
柳问云道：“一会儿守岁宴自然会见，不用特地跑一趟。”
程清还是将书信塞到了柳问云的手上：“柳哥哥去吧。”
柳问云也不推辞，扫了一眼信封，收到袖子里。寄信人用的是琼山派的信封，信封上有银箔闪闪，落款人是杨思岚，倒是个女子。
上官明月还不忘嚼舌根子：“这叶知如此性格乖张，还有人给他送拜贴？”
林叹机聚精会神地写着对联，还不忘做君子：“上官师兄，闲话留在年前就好。你们来选几副，贴了，也当是我的新年礼了。我们今年大俗即大雅，不必整那些麻烦的。”
柳问云凑过去，品起来，林叹机的字担得起一个“妙啊”，只是这句是上官明月先说出来的，他可太知道柳问云会说什么。
柳问云的嘴都张开了，被上官明月抢了先，但这可难不倒柳问云：“金银自在林兄弟笔下，金墨红银纸，文曲星送福。我不客气了，讨要这副。”
柳问云选的是：春风杨柳鸣金马，晴雪梅花照玉堂。横批是芳信年年。
上官明月看了也觉得合适：“这又有柳又有梅的，确实写的是他的闻雨阁分院了，梅花可开了？”
“开了，再等两天更盛一些，我折了给你们送去。”柳问云才想起来他忘了送什么了，昨天说要剪了梅枝送给几人，今天一下被耽误到天黑，竟然给忘了。一会儿又要开宴，今天是来不及了。
上官明月选了一副：花好月圆人寿，时和岁乐年丰。横批是：福满人间。
程清选了一副：万里鹏程平地起，四时鸿运顺心来。横批是：春风浩荡。
柳问云问道：“林兄今日怎么只写些常见的？”
林叹机的文笔一向很好，今日居然没有出口成章。
“岁岁常见今日，年年都有佳人。所以只写常见的，柳兄是嫌我俗了？”
柳问云笑道：“果然大俗即大雅。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北辰殿吧。上官，你把我前几日给你的屠苏酒带上，还有观云姑姑给的剑。”
林叹机收起笔，挑眉好奇道：“哦？观云仙子给了什么好剑？从未见过柳兄随身佩剑。酒仙的屠苏酒也是好东西，他从不分享的。”
“先走吧，一会儿再看，去迟了就不好了。”柳问云前几日就收到观云仙子送的剑了，那日拿给上官明月看，竟然忘了带回去。可见这个人确实没有剑缘。
只有上官明月一个人满脑子问号：为什么这个柳问云指挥自己从不手软？
北辰殿的除夕宴让柳问云大开眼界，江湖武林原来也有这么热闹的宴席。在巫山的时候，往往是家族小聚，外门弟子聚在一起热闹一下，不会有什么歌舞。映辰城不一样，侍从如流水，一席十四道，丝竹管弦不绝于耳，曲艺看来是月影阁的手笔。歌舞虽然不多，但也是有的，柳问云看不出来什么，还是林叹机告诉他，这是圣上今年赏赐的，是宫里教坊司的新舞。圣上还赐了一壶御酒，正是蒲清席上那壶。柳问云早就将自己壶里的酒换成了酒仙的屠苏酒，想来皇帝的酒也不一定有酒仙的好喝。
歌舞散去，又有门下弟子献上棍舞刀舞，排兵布阵，演了一出映辰城弟子除魔的好戏。
上官明月凑过来，小声道：“这映辰城的新年是真热闹，倒像是请了戏班子。你们江湖门派比我们侯府还热闹些啊。”
柳问云给上官明月倒了一杯屠苏酒，撇清关系：“反正我们巫山是家宴，难免寂寥，可不比映辰城。其他家我没去过，不敢妄言。”
几人相互敬了酒，果然酒仙的酒是好酒，入口辛辣，咽下去又觉得神清气爽，天灵盖又有一丝热意。七宫长老今日只来了四宫，天璇殿、天权殿和瑶光殿的长老不在。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今年拜了星君，竟然没有内门弟子献艺？”被台上的长老们听了去。
蒲清朗声笑道：“你们叶知师兄的戟在这大殿上展不开，我怕他把北辰殿给拆了。”
这也不怪蒲清护着叶知，实在是叶知坐在席上像一座大山，什么节目也不抬头。蒲清嘴里说出他的名字，他也只是饮酒不语，他身后的天龙亮银戟比那烛火还亮了一些。
七贤道人抚须挑事含笑：“还是城主的爱徒惜才。”
蒲清一点都不装，还顺水推舟：“确实惜才，不如你开阳殿大方，你开阳殿的徒弟都是武曲星，不如你们出了吧。”
上官明月听了这话直接站起来给七贤道人撑腰：“弟子不才愿意献丑！”
这上官明月腰上四个玉佩两柄长剑，站起来丁玲桄榔一阵响，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上官明月腰间看去，柳问云暗叫不好，又到了上官明月最喜欢的表演环节。早知道自己拿剑了，不该便宜那上官明月。
“哦？你这老道，倒是偏心爱徒，他自己的一把青霞还不够，什么时候又送了他一把？”蒲清眼尖，一眼就看出来上官明月腰上的两把宝剑气质不凡，转头问七贤道人。
七贤道人摸摸胡须，那把宝剑不是凡品，恐怕是铁心的手笔，心里也纳闷：“不是我给的呀。”
上官明月环视了一周，享受足够的关注目光，一脸春风得意地回答：“回禀师父，这是一位前辈从昆仑山上寻到的昆仑晶和陨铁，托铁心匠人所铸之剑，赠与柳问云的。”
此话一出全场一片哗然，铁心匠人是现在最好的铸剑名匠，没有之一。他一辈子只铸过四把剑，一把是映辰城前任城主落无天手上的万钧剑，落无天死后，万钧剑就供奉在映辰城了。一把逐日焚天是魔教教主沈赤的剑，当然那个时候还不是魔教，是万晟宗，沈赤死后，逐日焚天下落不明。第三把剑是当今圣上以前的佩剑，祝君剑。第四把在是十年前出世的断竹剑，现在是在幽竹派门主林翡手上。铁心太久没有出现过，以至于好多人都以为他死了，如今新剑现世，天下名剑榜恐怕又要变天了。
蒲清也是一惊，随后微笑道：“我映辰城现有铁心两把宝剑了，要知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曾求铁心打一把，他可不曾理我。看来是问云入得了铁心的法眼啊，我映辰城七宫之幸啊。”
柳问云心里还在想怎么回答，观云姑姑和铁心的女儿铁蓝是挚友，铁心又十分宠溺铁蓝，就随手帮了忙。观云姑姑和斩雨剑有二十多年的情义，也不多需要一把剑，这件好事就落在柳问云头上了。好在蒲清无意深究，他只是继续说：“既得铁心匠人新剑，不如就请两位给我们展示一下吧。不知道这把宝剑何名呢？”
柳问云站起身，接过上官明月递过来的宝剑，解释道：“此剑刚出炉。铁心匠人铸剑不命名，见血才有名。当年落城主也是以一人之力，斩下鬼道魃才有万钧之名。当今圣上剑斩澧王平叛乱，才得祝君之名。所以此剑此时无名。”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此时无名，近乎圣。我见过铁心的剑时，剑均有名了，这无名剑也是罕见。那就请问云给我们展示一下无名剑吧。”
柳问云暗忖，这映辰城城主也爱点晚辈表演，真是俗人一个。无名就是无名，还扯文绉绉那一套，谁是圣人？圣人得在京城。无名天地之始，那铁心还是担不起开天辟地之名的。
蒲清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但只要不逼问来源，都好说。毕竟柳问云的初心只是想不要把自己和巫山的关系宣扬得太远了，蒲清等长老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的。柳问云并不推辞，和上官明月对视一眼，一起站到中央。柳问云今日穿了一件豆青色缂丝冰心梅纹雨花棉道袍，也算是加了点红色的喜气。上官明月更是大红大紫，一身海棠红镂金虎纹圆领袍，好不贵气。一个仙风道骨，一个王孙公侯，程清一个不在乎穿着的人都觉得这俩不太搭，就像仙鹤和猛虎守金山一样。
柳问云拔出无名剑，一道强劲的冷风吹去殿中，烛光摇曳。这无名剑倒像是一张锋利的白纸，剑身没有过多的装饰，昆仑陨铁竟然能打造出如此通透的剑，剑身像琉璃一般干净，剑柄上嵌有一颗昆仑冰晶，冰晶被白蛇花纹缠绕，那白蛇的鳞片栩栩如生，仿佛正在安睡。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更冷了。柳问云自己都打了个哆嗦，这剑太冷了些，夏天倒是好用。上官明月也拔出了青霞剑，青霞剑剑长三尺七寸，剑身上有淡淡的霞纹，只是这霞并非金色或者红色，而是一抹幽幽青色，剑柄上点缀了三颗天青石，两面分别有日纹和月纹。这是前朝宫中的宝剑，相传是前朝开国将军所用的剑，三百年来几经易手，仍不稍逊颜色。
“等会儿，咱俩表演啥啊……”上官明月悄悄扯了柳问云的衣角。柳问云汗颜，他本来以为两人对视是胸有成竹，合着上官明月一点默契没有。
“你先，我看着配合。”柳问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想着自己也看了上官明月舞了好几年，倒也算熟悉。柳问云回头向乐师点了一支《兰陵王入阵曲》，上官明月一甩，拧剑而起。琵琶声随进，只见上官明月青霞撕空气势如虹，仿佛殿上有千军万马，他一人足矣。
林叹机眼前一亮，脱口而出：
琵琶声急战鼓催，将军饮酒万军随。
血染青霞骨成塔，挥泪不忍别战马
众将听我将军令，自有英魂还清明。
誓献此身守圣城，明月应知我心恒！
前月边疆来信，战事又紧，本来上官明曦想回家过年，又没回成。柳问云虽然没见过上官明曦，但是可从这上官明月的剑舞中窥见一丝少年将军的风骨，上官明月每每提到哥哥的时候，崇拜之意难藏。上官明月无意从军，但明曦守家卫国无疑是他的榜样。
上官明曦应该也想见见二弟如今成人风姿吧？毕竟他离家的时候，上官明月也不过十一二岁。柳问云想得出神，差点忘记自己也要献艺，还是上官明月一剑对上他，他才想起来。
琵琶声减弱，古琴声起。古琴渐慢，似忆往昔。柳问云携无名剑上阵，上官明月识趣地让开地。柳问云的剑舞缓慢，如同还没上过战场的兰陵王年幼时沐浴月光起舞，风吹松林不惊鸟，少年对月不说愁。
林叹机声音也柔起来：
年少也曾观明月，听得细雨吹竹叶。
踏遍名山寻仙鹤，化作青帝百花乐。
煮茶邀白鹿，随我去溪涧。
偶见逍遥仙，同我游九天。
剑摘北辰星，腰挂孔雀翎。
柳问云的剑舞没有杀伐之气，如林间小鹿，少年弄清影，只有逍遥与欢快。那时还是无忧无虑的少年。
琵琶又进琴未歇，鼓声号角起，少年上马迎秋风。柳问云上官明月两人同舞，不见将军杀伐，也不见仙人飘飘，只见少年策马啸西风，鲜衣舒胸臆，共饮江湖。
林叹机意气风发：
挥扇谈笑骋四海，欲与苍天论高矮。
不谈明朝何处去，未见长江落日暮。
换盏应惜少年时，乾坤见我浩然气！
一曲舞闭，上官明月和柳问云相视一笑，收剑回鞘，一同拱手道：“献丑了！”
全场都被两人的少年风姿折服，掌声连连，就连叶知也抬起头观看了两人的剑舞。宫中乐曲配上状元诗词，更是恰当。林叹机这三首诗后来传得很远，还受到了圣上的嘉奖，听到诗的原委之后，御笔亲题第一首将军行，送到了边疆战场。
蒲清看了也很是满意，他亲自酌酒给两人，看来映辰城才人辈出：“好一个乾坤见我浩然气，我敬各位少年一杯。”
众人共饮，两人一口饮了御酒，相对做了个鬼脸。果然御酒没有酒仙的酒好喝。
夜深了，万家灯火，烟花升空，火树银花不夜天，万千人家共此时。众人推杯换盏，自在享乐，柳问云想起来还有拜贴没有给叶知，趁人不注意跑到叶知的席间，蹲下来交给叶知。还倒了一杯屠苏酒给叶知：“喏，信使送错了，是你的。酒仙的酒，请你尝尝。”
叶知抬头看已经有点喝多了的柳问云，不见仙风道骨，只是一个醉酒观音，笑容满面，不忘度人。那一刻寒潭千尺也曾有一丝涟漪，叶知接过信，一口饮了酒，淡淡道：“你的舞很好看。”
柳问云因为喝高了，眼睛半眯，根本捕捉不到那一刻寒潭涟漪，倒是因为这句淡淡的评价又乐了一句：“我就说，你不是哑巴！”
叶知瞪了他一眼，柳问云自知失言，一溜烟跑了，又去给司钰敬酒。司钰回赠了自己做的桃酥，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放在叶知桌子上一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