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飘零之人
池刀城，季家府后山林口。
夜半无风，月藏层云。
夏日夜半，暑气消散，清风吹动竹林，令人舒适。
“呸！废物东西一个！”
“哈哈哈哈，瞧瞧，没什么比将昔日天才踩在脚底更爽的事了。”
几个身穿便衣的侍从大声嘲讽道。
“啧啧，季千明，你就知足吧，季家自你废了以来就一直养着你，偶尔当当我等沙包也是一大兴事了！”
季冷狠狠的踩在季千明的身上，面色尽是狠辣，他好像想到什么有趣的点子。
“把刀给我拿来，我今天就废了这他的根！”
听闻此言，有侍从出言委婉相劝。
“少主，明天就是拜师礼了，这么做恐怕会影响那位答应的……”
“哼！也罢，留你几日狗命，你得千恩万谢我季家了！哈哈哈哈。”
季冷猛的在季千明的头上补了一脚，转头带着几位侍从离开。
不多时，一道老朽的身影出现在后山林口，寻寻觅觅，看着昏迷在地上的季千明叹了口气，颤颤巍巍的将其背起。
“老崔头，可要留神咯，别让这废物摔死了。”
喝得醉如烂泥的两名侍卫路过，见此情景，纷纷大笑。
“哈哈哈哈，没想到这个废物还有利用的这一天。”
“那可不，要我说那位真是大方，许诺的可是两百枚筑体丹，侍卫里你我肯定有份！”
两个蓝衣侍卫勾搭着，手中还拿着喝了半瓶的劣酒，毫不避讳眼前的老人。
今日宴会，所有季府的人，上到家主下到仆从，俱是其乐融融。
“走！咱哥俩再去打两瓶酒水，今晚不准养鱼！”
老崔头没有理会眼前醉酒侍卫的讽刺，只是兢兢业业的背着年轻人走回木屋。
门扉半闭，木栏歪斜。
“吱呀～”
打开木屋，里面破桌烂椅，陈设简陋，连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轻轻将少年放到木床上，老崔头略显悲戚，两行老泪缓缓滴下。
“少主，是季家旁脉欠您交代，您并没有任何错误！”
轻声呢喃，老崔头从怀中取出一张早已写好的字条，将其塞到少年的手中，眼有不舍，更多是希望与决然，转身离开。
两个时辰后，星月出云，暗淡的光顺着残破屋顶照到季千明的脸庞。
他逐渐苏醒，脑海里与前身的记忆逐渐融合……
季千明扶着木床坐了起来，浑身的剧痛让他很快清醒起来。
在他的魂海里，一柄散发荧光的残剑伴随波涛汹涌般的魂海起起伏伏。
“重生？是天渊残剑带我来此……”
魂海中蕴养的天渊残剑剑身残破，有些暗淡，似是经历过惊天大战而破碎，古朴神秘，剑纹刻画细腻，上缭绕着氤氲仙气，遮挡了剑身雕花，让人看不清到底刻画了什么。
季千明回过神来，察觉到手中有个东西，是张苍黄的纸条，他抚平褶皱，平铺开来。
字迹略显慌张，可以看出留下的人心中的压力。
【少主，两日后便是朽木真人的拜师礼，您被收为独徒，自是大喜。】
【可我偷听了不该得知的消息，一个月前，前家主夫妇的失踪和季横理一脉脱不了干系！】
【这一切当是阴谋，一场季横理谋划的阴谋！我已经察觉到，可为时已晚，且我一介凡人，无力回天，近日预感命不久矣，左思右想之下写出此绝笔。】
【少主，您一夜修为尽失也绝非体质原因，全是有人背地操纵！】
【您要有朝一日学成归来，定要查明原因，替季家平怨！】
季千明眼中寒芒闪烁，记忆融合完毕，他已经能理解到发生了什么。
原身也叫季千明，本是季家当之无愧的第一天才，甚至有望走出池刀城，被那些名门世宗收徒，自此大展宏图！
可一个月前，季千明修为一夜尽失，沦为废人，不光无法重新修行，甚至经脉无感，时至今日，气力连天天打杂的佣人也不如。
而来诊断的各种医师，都直言是季千明体质与修剑的缘故，惹上不祥！
当时作为家主的父亲用尽办法，也无法治疗他的症状，只好舍命与季千明母亲前去古荒岭寻找神药，这一去就是一个月了无音信。
一朝失势，猪狗不如。
如今家主之位由季千明的叔叔，季横理担任，可自季千明父母再无音讯，季千明就立即被废了少主之位。
往日属于季千明的修炼资源全部拨给季横理自己子女，连平时衣食住行的银两都少有分配。
甚至天天遭受欺辱打骂，并逐渐变本加厉。
若不是还有老管家老崔头照顾，前身可能早就死在众人的欺辱与折磨之中。
而就在最近几天，突然宣布季千明被金丹大修士——朽木真人收为独徒，对于本就一落千丈的季千明来说，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可观看老崔头留下的绝笔，一切都变得蹊跷起来。
没想到一代剑神重生，穿越开局就遇到如此烂摊子。
季千明眼睑微低，将字条小心包好，放到胸口，内心五味杂陈。
天渊残剑还未复苏，暂时无法取出，至少需要一天的时间。
后山荒野，盛夏时节，却无一丝鸟叫虫鸣。
季千明负手前行，踏过荒芜小路，微微叹气。
他想出门散散心。
明天接引季千明的大修士就会到来，完成一个简易的拜师礼就会带着他离开。
季千明能感受到前身的憋屈、失落、绝望还有深深的无力感。
这是一个集团对个人的阴谋，父母生死未卜，地位一落千丈，最后的老管家命不久矣，连未来都变得扑朔迷离。
“吾辈剑修，路见不平，自当斩之。”
“此生本飘零，便不想再见飘零人。”
季千明轻声呢喃，如果不是老崔头，前身或许早已死亡，而他也不可能在借着这个身体重生，这不仅是前身的事，更是他的事。
修剑之人若连最基本的责任都消失，不如干脆自刎。
就应当快意恩仇，一剑斩尽！
只待天渊剑复苏，他应当能借天渊剑复苏的仙气再溯修为，起码不会是废人之躯。
季千明一直走到后山林口，夜半云遮月。
他停了下来。
前方，是鲜血流到地上。
老崔头瘦小的身躯躺在地上。
肩膀上的刀痕清晰可见，他还能听到老崔头虚弱不堪的呢喃。
他连忙走上前去，看着凄惨的老崔头。
“快走……”
老崔头凄惨不堪，刀伤灌入骨髓，已经是活不了了。
伤口深入，非习武之人不可为。
季千明能感受到一种愤怒。
突然，后方传来树枝断裂声。
一个身穿华服的青年在众星捧月下缓步走来，腰间刀鞘都纹着金丝。
“季冷。”
季千明转身，手指微颤，眼眸里平静如水，眼前的正是如今的季家少主，也是季千明的堂弟。
在季千明如日中天之时，季冷总是只得沦为背景板，处处比不上眼前的堂兄！
如此之下，季冷暗地里心生怨恨，现在季千明落寞，明明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弟，背地里对季千明的打压和折磨更胜其他人。
“啪啪啪！”
季冷拍了拍巴掌，嘴角勾起，冷声喝道：“怎么，季千明，你入魔了吗？”
“怎么连自小到大照顾你的老管家都杀了？！”
周围侍从纷纷起哄，在他们看来，没有比羞辱往日的天才更有意思的乐子了。
“季千明，前一阵子刚被季冷少主教训过，这么早就清醒了？”
“你绝对是失心疯了，你父母双亡也不能怪罪无辜的老崔头！”
“哈哈哈哈哈！你可不能这么下定论啊？前家主夫妇就是因为眼前这个废物才失踪的！”
周围侍从的嘲笑如潮水般袭来。
眼前这一幕是多么讽刺，甚至季冷的华服上还有血迹。
季千明只感到悲哀，或许老崔头所言必然为真，这一切都只是表象！
明日就是拜师礼，他们却急着杀害知情的老崔头，摆明就是想让季千明被蒙在鼓里。
不光卖了季千明，连最后除掉知情人老崔头的罪名都要扣在他的头上。
真是吃干抹净！
而那拜师礼也绝不是好事，甚至说他季千明很可能被卖了！
“闹剧该结束了，季冷少主，明日交接仪式要紧，还是快快回去吧。”
“季千明，你也该回去了，居然失心疯的杀了老崔头，要不是明天拜师礼，我定不会放过你！”
季震从远处赶来，看着抱着老崔头身躯的季千明，高声呵斥。
季冷百无聊赖的走过季千明的身边，随手将仆从的剑抽出，扔到他的脚边。
“季千明，这就是你修的剑道吗？修的自己成了废人，修的家破人亡！哈哈哈哈哈！”
剑光倒映着季千明的面孔，毫无表情，只是眼眸在微微颤动。
“杀他作甚，他只是一介迟暮凡人，你们的谋划，他干扰不了半分。”
季千明无视了季冷的嘲讽，想背起眼前的老人，就像从前老人无数次背起他一样。
“杀与不杀，蝼蚁罢了，没有人会在意自己随手杀了只蚂蚁。”
季震表情有些玩味，“看来你知道的不少，但没关系，你只会死得比这个老东西更惨。”
“噗！”
季震猛然抓住季千明背起的老崔头，单手捏住其头颅，呼啸风声的一拳将其打的爆开！
血浆喷涌，溅了季千明一身温红。
“季千明，现在滚回去，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季千明面无波澜，仅是悲戚涌上心头，前身的情感就如同决堤的江河。
他魂海中的天渊残剑似能感受到愤怒，残破剑身红光划过。
但他取不出剑，天渊残剑还在利用他的神魂复苏。
季千明缓缓起身，不再看地上的剑，朝着木屋走回。
最后，连老崔头的尸体都保不住。
“你是新来的吧，瞧见没，那就是窝囊废季千明！”
“唉，他未免太可怜了。”
“哈哈哈，听说有那位交换的两百筑体丹，也算为季家做贡献了！”
“听闻他还修剑道，修得甚么玩意！就是废物配废道！”
……
周围的侍从甚至都知道些什么，纷纷对着季千明评头论足。
“季天玄夫妇，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别妄想改变什么！”
季冷阴沉的笑道，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季千明停了下来。
下一瞬间，他的身形猛然暴起！
脚底踏中地上的剑柄，利剑震荡间飘然而起，稳稳落在季千明的手中。
“铮！”
一道剑光掀起落叶，化作无匹的锋芒，在寒月之下折射光辉！
“噗！”
剑尖精准刺中季冷的胸膛，还未来得及深入几寸，瞬间就被季震一手抓住剑身。
“混账！还敢动手！”
季震满脸震惊的握住利刃，劲力倾泻，猛然夺下。
“嘶！”
季冷疼的倒吸一口凉气，血液自伤口撒满华服。
季千明被震荡的元气波及，倒退数步，双眸透过寒光，扫了一眼震惊呆滞的季冷，暗自叹了口气。
“可惜。”
残废之躯连普通人都不如，甚至于仅是握剑都很困难。
斩出那一剑，就用了浑身气力，若不是季震反应快，季冷难逃死劫！
“都给我回去！”
季震训斥周围的侍从，看向季千明的眼神多了几分惊怒。
“季千明，明日就是拜师礼，不感谢季家恩典就算了，还胆敢恩将仇报！给我滚回去！”
他再看手掌心，合气三层的体质竟被一个废人划出见骨的伤口！
这让他察觉出一抹不对劲，但又没有任何判断。
只能归类为巧合罢了，季千明只是废人，怎么可能一剑伤他？
“季家恩典？”
季千明冷笑一声，转头无视了季震的废话，他最后扫视一圈周围所有人的脸。
此刻，再无仆从胆敢出口羞辱，他们只能感到，眼前的季千明似乎与先前的窝囊废有些不同。
他魂海之中，天渊残剑的剑身似乎比先前亮了一分。
“主人，距离剑出，还有九个小时。”
剑灵传递出一道神念。
“我剑归来之时，尔等清算难逃。”
留下一句呢喃，季千明默默记住在场的所有人，转身落寞朝着木屋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