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妒命(4)
小人书上记载:子胥国贵妃诞下双生子,哥哥君复享飞升命格,弟弟君悦晚了一盏茶的功夫却也跟着沾光生在了帝王家。
两位太子个性毫不相通,长相却是一模一样,飞升的命格被昭告天下之后子胥国的国民可谓是看着两位太子长大。
要说如何分清楚两位太子,小人书中的图画一直用鬓边辫子的数量加以区分,或者以谁不会说好听话为区分,这些也是叶归在离元宴上发现不对的地方。
平日君复虽然说话刺人但却谈吐利索,那日宴会上的君复却显得格外死板木然,除了长相没变其他的简直像另一个人。
招魂老头半晌才开口:“好,还请诸位大人信守承诺,招魂过后放我们离去。”
叶归道:“自然。”
招魂仪式需要的东西在破屋中也大概能找齐,但唯独缺了一样关键的东西。
——替死鬼。
漛尽笑道:“什么意思?这么麻烦吗?为什么招君复的魂?”
招魂老头摇摇头,对着叶归道:“在下招魂向来需要活物做替死鬼,一来是怕那魂在地府,若是突然被我召回地府无常定会找来。二是怕魂已投胎,活物借魂补足招魂中所耗费的阳气。”
大概的招魂仪式的确比较繁琐,叶归点点头,道:“活物有什么要求?”
招魂老头道:“只要是活的,能出声便好。”
咟迟道:“这破屋里抓两只蟋蟀,老鼠不就得了。”
说动便动,几人准备抓老鼠。
九郎忽然道:“雨神角蟾不就活物。”
“呱——”
这一声角蟾叫得很响,漛尽笑立刻收回手,道:“不行,使不得,它是灵兽。”
咟迟撸起袖子,道:“正好,让它也尝尝人间疾苦,怕什么?来来来……你踹我做什么?”
他们俩又打了起来,角蟾也趁机跳到叶归肩头。
不忍心角蟾遭此厄劫,叶归道:“九郎,帮我捉蟋蟀吧。”
九郎默然道:“好吧……”
招魂老头将互殴的两人分开,苦口婆心地道:“二位大人!麻烦快些,招魂只能这个时辰做,晚了我可不负责。”
叶归和九郎蹲在地上慢慢挪,大半夜的杂草里的活物都在闹腾。
“啾啾”两声,九郎微微侧首,抬手便飞起一只不知名的飞虫。
叶归将那虫子裹在黄符里,举手道:“找到了。”
招魂老头接过虫子,道:“开始吧。”
四人站在招魂老头身后,只见他用笔沾取朱砂在地上画了几道诡异的符咒。
叶归对九郎通灵道:“生死轮回,符的作用是互相压制,左进右出。”
九郎道:“不错。”
叶归对招魂老头的本事还是有些佩服,普天之下的修士基本都能活得比普通人长,眼前的招魂老头也不知活了多久,身上除了衣裳的汗臭味以外还能闻出淡淡仙气和鬼气。
不同于佟问吃鬼吃人苟活于世,招魂老头似乎有些真本事。
他将那飞虫丢进四道叠画的符文中,盘腿坐于地上,几人看到那虫忽然噤声,周围杂草中的各种声音也安静下来。
招魂老头双手合十,道:“诸位大人也是活物,接下来请诸位不要言语。”
漛尽笑和咟迟立马捂住嘴。
叶归将角蟾放进怀里,道:“呱兄,别出声。”
角蟾的大嘴也紧紧闭上,看得叶归低低发笑。
一切就绪,招魂老头开始念咒,也听不清他在念些什么,但很快周围阴风阵阵,吹得人心里发毛。
随着咒语越念越快,招魂老头也开始抽搐起来,活像被鬼附身。
不多时,九郎察觉不对,通灵道:“羽觞,他的咒快念完了。”
叶归点点头,道:“嗯,看来他的确不知道。”
果然,招魂老头念完咒语后睁开了双眼,他喃喃道:“怎么会……”
四周的活物窸窸窣窣的又吵闹起来,叶归将血虫放在地上,道:“回去吧。”
事已至此真相已经很清楚了,但叶归还有一件事需要弄明白。
鬼崇邪物为什么突然消失,不可能是君复故意为之,诈尸的事情他并没有说谎,后来很多事情他也没有说谎,但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将他的秘密摆到了叶归面前。
招魂老头似乎也想问。
叶归看向九郎,道:“怎么办?”
九郎道:“做你想做的,做完我们一起回家。”
叶归点点头,走向招魂老头,道:“真正的君复太子没有死,你就是子胥国国师,对吗?”
招魂老头大概是明白自己背后的秘密都被自己泄露了个干净,道:“不错。”
一旁的漛尽笑和咟迟也呆了。
“不是灭国了吗?你怎么……这几百年了?”
“佩服,竟然能守着一片孤坟活这么久。”
叶归道:“那片皇陵不是子胥国的,对吗?”
此言一出,招魂老头也吓得毛骨悚然,他惊恐地望着叶归。
“你……你怎么……你……”
叶归笑着道:“不好意思,我曾经在几本书上看过子胥国野史,顺便也看了西方其他古城,后来安乐国破后我记得书上说皇陵的位置就在城郊外头。还有后来长乐国被灭后的皇陵也离得十分近。只是,如今的皇陵却成了乱葬岗。”
话说到这里漛尽笑突然明白了:“哦……我们挖出来的那些人……难怪看起来像是皇子和公主。”
总算是明白了,叶归看向那血虫。
他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又道:“我记得书上说子胥国的国师有个儿子,灭国时还是二太子手下的将军,不过叛贼将他杀死挂在城……”
“别说了!!”
招魂老头几乎颤抖着跌坐回地上,血虫看他如此狼狈急忙爬过去,那样子就像普通父子一般。
难怪他肯帮忙招魂,原来血虫是他儿子。
叶归无意揭他的伤疤,颔首道:“抱歉,我本无意冒犯。”
招魂老头抚摸血虫,道:“大人,可以放在下走了吗?”
叶归道:“……当然可以。”
事情已经差不多清楚,几人目送招魂老头离开破屋,叶归好一阵唏嘘。
好好一个国师,仙骨犹存,为了救自己的孩子双手恐怕已经沾满了鲜血。
这时,九郎道:“羽觞,有人来了。”
一道黑影落在几人面前,破屋院中月光斜照,宝不二翻身下来。
他手中抓着一只女鬼。
漛尽笑道:“这是……君复的母后!”
宝不二道:“她一直跟在我身后,叶哥哥,到底怎么回事啊?”
人都到齐了,叶归叹道:“问问这女鬼便能知道一切。”
几人看向那女鬼,咟迟留了个心眼,道:“不二,将她放到符咒里。”
宝不二照办,女鬼被丢到招魂老头画的符咒中果然也不能再动弹,周围活物再次噤声。
不多时残留的招魂阵起了作用,那女鬼开口:“大人,想问什么?”
叶归道:“子胥国的两位太子。”
女鬼面如死灰,道:“大太子君复,二太子君悦,子胥国灭,大太子飞升。”
叶归道:“你为何不能入皇陵?”
子胥国一定有个真正的皇陵,而且不在城外的乱葬岗,太子飞升后第一件事一定是回来给自己的子民和家人收尸。
女鬼眼皮动了动,哀戚道:“我是个罪人,嫉妒贵妃生下儿子,勾结叛贼灭了子胥国,太子将我丢在别处不许入皇陵。”
宫墙柳色害人不浅。
漛尽笑道:“女子的嫉妒心还真是可怕。”
宝不二道:“那你跟着我做什么?”
女鬼答道:“傻乎乎的一个人,我想吃掉你。”
像听笑话一般,宝不二没好气道:“就凭你?”
叶归见地上符咒渐渐淡去,忙问:“乱葬岗的鬼魂是谁杀的?”
女的皱眉道:“自杀。”
这句说完女鬼便倒地不起,地上的符咒也彻底消失,但事情却愈发扑朔迷离。
漛尽笑道:“不应该是君复杀的吗?”
叶归也是这么想的。
他还未开口却听九郎冷声道:“他要杀鬼为何要等到现在?而且乱葬岗里埋的都是些谋反的逆贼,他不杀是为了留着折磨。”
就像千离颜抓了酒神,不杀是为了折磨泄愤。
几人沉默着,叶归理清思路,道:“飞升的应该是大太子君复,可我们看到的是二太子君悦。”
漛尽笑想起小人书里的画像,毛骨悚然地道:“大太子一直是两鬓各一条辫,二太子君悦才是两条辫,我们……”
此时四周也起了夜风,漛尽笑浑身一抖,道:“太可怕了,飞升的根本就不是君复,是他弟弟君悦。”
叶归望着那女鬼,道:“不对,我在离元宴上见到的人是大太子,招魂老头没有成功也正是因为君复没死,他……”
抬眼望天,叶归道:“在天上,他们都在天上。”
一人飞升两人共享命格。
其他的事情就要去问君复了,叶归又道:“通灵吧,找到他。”
“君复”在皇陵,他在通灵阵中什么也没说,只叫几人到西边的酬神山去。
边走边互通消息,宝不二听得瞠目结舌。
几个人里头资质最久的是咟迟,她也久久不能平静:“君复太子刚飞升时的确有传闻他是因为灭国所以脾气暴躁,几百年也没人敢和他交好,但后来他乱收修缮费用得罪了不少神官。我下人间后也就没再听过他的事情,可是他的信徒却十分虔诚,真是奇怪……”
这倒不意外,叶归道:“君复又是驻屋主神又是西方武神,信徒拜他觉得一个顶俩,很正常。”
宝不二啧啧赞叹:“这么说两条辫除了脾气不好其他的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漛尽笑想了想,道:“可他冒充大太子飞升,这件事我们是不是该……”
话说到一半就到地方了,“君复”在皇陵入口处,四周八根不寻常的石柱应该是结界。
“君复”如常摇着扇子,语气轻松道:“哥哥,出来吧。”
话毕,从他身后的皇陵中出来一个手臂绑着绷带的人,那人除了衣着以外几乎和君复简直一模一样。
除了两鬓边的一条辫子。
九郎对着叶归道:“此地有结界。”
叶归眨眨眼,道:“九郎放心,我不会受伤。”
眼看自己大势已去,“君复”叹了叹气,道:“几位,带我走吧,既然是我做错了事情便由我一人承担。”
几人还在震惊当中,都没有想抓他的意思,只是想弄清楚罢了,每个人都有好多问题。
叶归有些难办,道:“太子殿下,我们也不是奉命来抓你们的,能不能先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君复”身后的人看着一脸平静,他道:“不就是我弟弟代替我飞升,我在人间无聊投奔他,然后就被你们给抓了个现行。”
“?????”
不光是几个人一脸茫然,“君复”更是转头呵斥:“别说了!”
真的君复太子被骂了皱着眉头嘟嘟囔囔:“吼什么吼,我说的都是实话。”
“君复”紧闭双眼,转头叹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能飞升?我真是想不明白……”
几个人里看过小人书的都明白,有飞升之命的那位君复太子其实是个只知道量凿正枘、引绳切墨的手艺人。
驻屋主神就是需要手巧的人,这也是大太子君复原本的命格。
可以说真正的君复是有飞升命格却无飞升面相,呆呆傻傻一派庸人之姿,不用多相处便能看出他是个讲话不看场合,说话不过大脑的直肠子。
但与其相反的是二太子君悦,自小习武,小人书中记载他从仙山求得神剑,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他在子胥国的民众里有很高的威望。
若是子胥国不灭,君悦定是位了不起的君主,但君复哪怕是飞升做神也是一言难尽罢了。
所以现在几个人倒是犯了难,这件事既然都成这样了,不上报天尊怕是说不过去。
漛尽笑道:“太子殿下,我们也很难啊,你要不自己去和天尊说吧,老老实实的。”
“君复”怔住了,半晌才道:“诸位……是要放过我?”
真的君复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叶归有些无语,道:“太子殿下,我只是想知道你请我们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君复”瞪了身后的人一眼,转回头,也有些无语地道:“自然是为了除鬼崇邪物,但不知为何,你们一来那些鬼魂和邪物就自杀了,连棺材板都是他们自己盖好的,像是在怕什么……”
几人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鬼尊。
要真是怕什么就只能是怕他了。
叶归忍不住笑了笑,道:“九郎好厉害。”
九郎却神色凛然,道:“你说的那些事情发生在一月之前,派下来的神官受伤,可为什么你要派他下来。”
岂不是让那呆傻的人下来送死。
话没有明说,但几人纷纷了然,再次看向那真正呆傻的人。
真正的大太子冲着九郎发脾气:“派我下来又怎么了?!你瞧不起我是不是?!”
“君复”无奈笑道:“鬼尊大人,饶了他吧,是我不对。”
既然是这样,叶归也就不再心软了,挑明了说道:“此事还请两位太子殿下随我们一同回天界说个清楚,届时该罚该惩自有天尊定夺。”
咟迟摇摇头,叹道:“一个个的真是精彩绝伦。”
宝不二还是没明白,漛尽笑拉着他到一旁说话去了。
“君复”道:“阳错地就被就被鬼神大人逮住了,走吧。”
他身后的人不情不愿地跟着,叶归宽慰道:“太子殿下想开些,原本就是你错了。”
闻言,“君复”奇道:“此话怎讲?”
原本不想说,叶归沉声道:“那女鬼虽非太子殿下的生母,但也贵为一国之后,因为生出嫉妒勾结了叛贼。可是……太子殿下不也如此么,因为一时妒忌派兄长下来送命。”
“君复”被人拆穿,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颤声道:“是,我的确是嫉妒,可他什么都不如我,飞升之时他都能被吓得晕死过去,这样的人飞升之后又能怎样?能为子胥的亡灵做些什么?这皇陵里上千的尸骨他能一一找回来吗?他做不到!我只能替他飞升,替他做神,可是他却回来了,他什么都不懂,所以我就该把辛苦得来的一切还给他吗?!”
身后真正的君复听出来这些话都在责怪自己,他耷拉脑袋一副不想听的样子。
谁知他无所谓的样子让“君复”更加暴躁,指着他斥骂:“就是这样!你永远都是这样!你是我哥哥啊!如此无能!都是靠我你才能活到现在!”
真的君复只是嫌吵,捂住耳朵不满地嘟囔了一句:“知道了知道了,你烦不烦啊……”
最无力的便是这样了,你在发泄心中不满,听的人却毫不在意。
叶归突然懂得了“君复”的难处,劝道:“太子殿下请冷静。”
“君复”一向脾气暴躁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嗤笑了几声,道:“罢了罢了……要怪就怪我当初不该替他飞升,还不如死了和父王母后一起,可是如此哪里还有人会记得子胥国。”
叶归无法掌控事情的发展,只道:“太子殿下别太绝望,只是你若是早些点将就没有这么事情了。”
听到“点将”二字,“君复”看向捂着耳朵蹲在一旁的哥哥。
这件事原本可以浑水摸鱼,若是飞升后立刻点将,换命格之事就不会被轻易发现。
“君复”低语道:“你做什么不好……为什么要逼我呢?为什么……”
其实驻屋主神之位“君复”一直做得很好,只是几百年前他飞升后下界为子胥国所有人收尸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哥哥没死,所以一时间慌了神,但念在手足情深又架不住哥哥一再央求才将他带回了天界,可正是这样才差点将他自己逼疯。
大太子君复,命定飞升,万人敬仰不说,子胥国国主,宫中所有人都对他鞍前马后,所有的关注都在他的身上。
一个备受宠爱,一个孤零零上仙山求剑差点死在回来的途中,君悦活着就像是个陪衬一般,无论他做的多好都换不来一星半点的关心,父王如此,母后也是如此,宫人们还是如此。
只有子胥国的民众会在君悦太子打了胜仗归来时高声为他欢呼,真心替他庆祝。
一念之差,君悦将君复带回天界后,哥哥想不明白弟弟为什么抢了自己的神位,他从来没有被弟弟抢走过任何东西,因为向来只有他不想要的才会到弟弟手里。
幸好,君复不喜欢做神,但他习惯了锦衣玉食,高枕无忧,可怜君悦将自己困死在了可怕的宿命之中。
叶归不可能替他们隐瞒,其他几人也没有替他隐瞒的理由。
“君复”也明白,他微微颔首,道:“鬼神大人,多谢你愿意走一趟。”
说罢他在通灵阵中散了功德便拉起他的兄长飞身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