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火祭
“呱呱呱……”
极乐罐里居然有声音，叶归晃了晃才想起来在地下城时雨神角蟾并没有跟着漛尽笑回天界。
将角蟾倒出来，叶归捏住它一条腿，问道：“呱兄，你何时躲进来的？”
角蟾两只前腿抱住叶的手指，开心地“呱呱”叫，声音响亮。
叶归将它放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抚摸了几下，语重心长地道：“虽然我也很喜欢你，但是雨神大人更需要你，以后别再乱跑不回去了。”
听到漛尽笑的名字角蟾蹦跶一下背对叶归，看样子是在赌气。
叶归笑了笑，又道：“骂不得打不得，呱兄，你不会是女子吧？”
晃动手掌，叶归凑近想仔细瞧瞧，角蟾却“呱”的一声紧紧抱住了自己，就像弱女子面对流氓调戏一般。
“…………”
通灵阵中，漛尽笑颇为恼火：“我还以为它被我不小心掉在了极乐恶土，害得我打算布完雨再闯回去救它，叶兄你可不知道我些日子都快累死了。”
叶归边戳角蟾的后背边安慰道：“尽笑兄本事真大，现在秋收正是需要雨水的时候，辛苦你了。”
漛尽笑叹了叹，道：“算了算了，随它去吧，对了，过几日离元夜宴，叶兄你一定得来啊，不然……都没人愿意和我坐一块。”
心里一酸，叶归道：“好，我陪着你。”
漛尽笑又道：“明日我可能要下人间一趟，若是我办完事得空了怕是要来叨扰叶兄了。”
听起来他最近很忙，不过这也算是件好事，毕竟雨神作为三大上神秋收时能得几十万供奉，丰收后信徒也会增多，算是大好事一件。
叶归将角蟾放在院中泉水里，道：“好，到时候来阴山鬼神庙，我带你出去走走。”
二人断了通灵，叶归顺手拿起笤帚东扫扫西扫扫，鬼神庙平日里也没有个庙祝帮衬，这些小事都要亲手做。
但打开功德箱时，叶归整个人都僵住了。
沉甸甸的，一整个功德箱里全是铜板，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收到了这么多香火钱。
愣了半晌，叶归才左思右想忽然低头看了看胸口。
转身又将神像前的破布掀开，果然又看到足足二十块砖头大小的金子，每个月十五就会凭空出现，叶归狐疑地低头。
他拍拍胸口，问道：“贪财老头，你知道是谁放的吗？”
贪财鬼含含糊糊地答道：“我我我……我哪儿知道！”
叶归挑挑眉，道：“是么？”
贪财鬼道：“怎么？穷太久突然暴富还不开心吗？”
叶归拿起一块金砖掂量掂量，道：“那你为什么没有立刻就出来？还要我叫你。”
这就不正常了，以前叶归捡到枚铜板他都能感动到老泪纵横，现在面对一堆金砖却视若无睹。
怪哉。
贪财鬼权衡之下不打算说实话，他默默地隐了去。
拍拍胸口，叶归“喂”了两声，心里已经知道这是九郎做的，但感觉总是很奇怪。
将金砖收到极乐罐里，又清点了一遍功德箱里的铜板，叶归飞身上阴阳石。
这次没往阴山看，他看着山下，听这几日的祈愿其实基本上都差不多，恰逢秋收冬藏的时候，祈愿内容无非是想要鬼神大人保佑秋祭不走水，顺便问问家里的小孩做噩梦了该怎么办之类的。
所谓秋祭，也被称为火祭，这是一年一度的人间盛事，瓜果成熟，万物留有最后一季的盎然等待落地，城里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游行提前庆祝丰收。
现在满天都是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纸鸢，秋风虽瑟却暖燥逼人。
“羽觞也想放纸鸢吗？”
叶归回头，九郎已经握住了他的手。
一同下山去城里，叶归给九郎撑伞，但他矮了半个头举着还要垫脚。
九郎笑了笑接过伞，道：“可惜，这样就不能牵羽觞的手了。”
不知为何，九郎总能突然一句话说得人面色潮红，叶归别别扭扭地走路都不太自然。
见他又害了羞，九郎垂眸笑着迈出步子追上去：“好了，我不说了，羽觞走慢些。”
叶归揉揉脸颊停下来等着九郎，别过头去，道：“对，别再说了。”
“什么？”
“就是……不要说了。”
“羽觞不要我说什么？”
“……九哥哥。”
“好，依你，不说了。”
伞撑着，手也牵住，最终还是九郎一个人独自撑伞，叶归被他乖乖拉住。
到城里两人走到卖纸鸢的摊子前，那贩子小热络地挑出挑出两只不知道是什么鸟的纸鸢。
小贩将手一伸，大声说道：“这是我今儿卖得最多的，比翼双飞鸟，二位公子要是觉着不错来一只吧。”
九郎看着那纸鸢将伞递给叶归，道：“两只。”
那小贩一愣，看了看一旁的叶归瞬间心领神会道：“……好好好。”
叶归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骤然起伏，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脸。
寻了一块地方，两人迎风扬起纸鸢。
叶归手里的那一个总被风乱吹，飞起了又摇摇欲坠，九郎的那一只早就扶摇而上，远远看着小小一个点儿。
跑去地摔了摔了好几次，叶归热得满头大汗，脱了外袍只着中衣，誓要将纸鸢高飞才肯罢休。
被他这幅气鼓鼓的样子可爱到了，九郎不得不出手，送过一阵凉风助那纸鸢飞天。
叶归见纸鸢越飞越高，大喜道：“九郎，你快看我的！飞得好高好高！”
九郎负手走过来，同他一起仰头看着，道：“比我的高多了。”
叶归慢慢放线，随口而出：“比翼双飞嘛，肯定要追上九郎才行。”
闻言，九郎甜蜜一笑。
放完纸鸢，叶归累得坐在茶楼吁吁地捶背捶背捏腿：“九郎，你说我是不是活太久了，总觉得体力不如从前。”
笑着将茶杯放在他面前，九郎温柔地道：“羽觞又在乱说了。”
叶归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心道：“那你不也认真听着嘛。”
两人说着话间街上陆陆续续散开了一条路，行人都自觉地站到两旁，茶楼上的客人还有拎着茶壶跑到窗边看热闹的，众人探出头十分期待。
“别挤了，看看今年是哪位神仙拔得头筹。”
“嗨，还能是谁？财神爷连着三年都是第一，有什么可盼的。”
“言之过早了，我可听说最近雨神大人平定了西边一桩邪门的事儿，说不定……”
听到这些叶归探出窗外看了看，远处高头大马的队伍浩浩荡荡，敲锣打鼓的朝这边行进。
再仔细一看才发现整个队伍分成三支，打头阵的车马装饰得金光闪闪，这般品味都不用猜就知道是谁的信徒。
九郎悠悠地道：“西方那件事情怎么功劳都归他们了？羽觞，你的那一份功绩我去给你讨回来。”
叶归笑着摆摆手，道：“不用了，我的目的本就是去斩杀极恶，和天界安排的不一样，而且我也不稀罕那些功绩。”
九郎看他探头望着外边，道：“可我希望羽觞也能被万人敬仰。”
闻言，叶归略一沉吟，底下的车马仪仗队伍都快到茶楼了他才道：“可我觉得有九郎一人便足矣，若是真的万人敬仰，我怕有一天不幸会被万人拉下神坛。”
顿了顿，叶归又道：“我嘛，不稀罕那些虚名，做个与众不同的神多好。”
九郎淡淡一笑，抬眸望去，道：“嗯。看，来了。”
顺着他的目光，叶归才发现第一个财神爷的队伍都已经过半，属于钱扶君的马车别致精巧，上头的人瞧打扮便知道非富即贵，应该是地方财主。
对此，九郎评价了一句：“庸俗。”
叶归托腮笑而不语，他半个身子靠在窗口，像个天真的孩子一般，九郎望着心下舒朗。
待第二支队伍跟上就没那么多人捂眼怕被闪瞎了，车马上有一孩童作样地哭闹哭闹，街道两边的信徒起劲的往他身上泼水。
边泼还边念念有词：“水一泼，年年多，雨神大人保佑我，千亩良田皆丰收。”
真想让漛尽笑也看看他在人间的信徒多爱戴他，叶归手指点点额角，立马打开通灵。
“尽笑兄，你听。”
漛尽笑安静听着，片刻后才道：“这是什么？”
叶归答道：“你的信徒，好多好多，今日人间秋祭游行，尽笑兄你都听到了吗？”
那头漛尽笑沉默了一阵才道：“嗯，听到了，我……我还要去东边布雨，叶兄我先走了啊。”
断了通灵，叶归总觉得漛尽笑最后一句的语气有些平淡。
没想太多，叶归看那假哭的男童抽空偷摸喝了口轻松地咧嘴咧嘴笑了起来。
“九郎你看，他演不下去了，哈哈哈……”
陪他看着，九郎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待到第三支队伍，原本叶归以为会是君复的，毕竟三大上神总是要相提并论才行。
但出乎意料的是第三支队伍马车简朴，上头有个女子，容貌绝佳，一身浅紫衣裙衬得颇具仙姿。
那女子怀抱一个小果篮，叶归看得仔细，她以袖遮掩，水果却不断地抛向抛向两边，这刻意遮掩的手段反而说明她来头不小。
众人忙着接水果，嘴里大声喊着：“吃货娘娘多给些！再多给些！！”
吃货？
叶归转过头来想问什么，但看九郎时恰好一阵微风拂过他精致的面容，顿时心劲跳不止。
九郎看他双耳又爬上了粉，笑道：“羽觞，桃花面说的便是你了。”
叶归还是懵的，呆呆地道：“啊？”
九郎看向那女子，道：“这是食神，名叫咟迟，几百年前被天尊那个废物嫌弃跳下了人间，所以人间最受欢迎的三大上神里头没了君复。”
倒是情有可原。
叶归回过神道：“想来也是，民以食为天，睡觉嘛幕天席地也可，但饿肚子就难忍了。”
据说食神作风放荡不羁，比大多数男神官还要风流，反正叶归在下天界待着时常听说食神大人又勾搭上了哪位仙子之类的，而且尤其喜好女色，也因此被一众老顽固视为眼中钉。
两人喝完茶，游行的车马也快离去，忽然一旁的人笑呵呵的像是看见了什么好笑的事。
“那是什么？你们快看呀！”
“这倔驴子不肯走了，哈哈哈……”
“还有个小孩儿，用力拉啊！使劲啊！”
叶归放下杯子歪头望去。
原来是接在食神后头的队伍，说是队伍却有些夸张了，一家三口，还有一只黑驴子拖着板车不肯走。
有些好奇，叶归看那孩子却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喃喃道：“这是哪位神仙？”
九郎道：“是你啊，我的鬼神大人。”
叶归：“！！！”
定睛一看，那黑驴板车上的孩子不就是那日差点被祭了河神老爷的男童嘛。
脸又红了，但叶归这回知道不是因为九郎说了什么，而是街上两夫妻推驴，男童用心扮演自己，抱手站在板车认真地模仿模仿自己的神像。
叫人看了啼笑皆非，那黑驴还撅蹄不愿前进，场面十分滑稽不说，这驴车和前面三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比起来真是天差地别。
茶楼和街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看笑话一般，叶归也无奈地笑了笑。
他叹道：“我下去帮忙推推，九郎你就在这里等我吧。”
九郎却脸色难看的道：“一起。”
叶归拿起纸鸢起身下楼，九郎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街上人群里也有几人撸起袖子帮那两夫妻推赶黑驴，叶归转身将纸鸢塞到九郎怀里。
他道：“九郎别弄脏了衣裳，我去就好。”
说完他便迈步挤进人群，那男童看到叶归惊得蹦跳起来。
叶归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便伸手推那黑驴，男童也开心的点大声地喊起喊起来：“鬼神大人！保我平安！鬼神大人！相貌非凡！鬼神大人！救世除奸！”
童声稚嫩，鼓舞着叶归和众人一起使劲推驴。
九郎在茶楼底下舒展开眉头，看着那黑驴，神色一凛。
下一刻黑驴“啊呃！啊呃”大叫几声，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后头使力的众人听见了用力一推差点摔倒。
见那驴子终于肯走了，叶归直起身，男童的爹娘正向帮忙的众人道谢。
“多谢公子，多谢……”
叶归微一颔首，道：“不必客气。”
冲那男童挥挥手，叶归转身差点撞到九郎身上。
“多谢九郎出手相助，那驴子可吓坏了。”
九郎笑笑，道：“还打算做什么？”
说着九郎便拉住了叶归的手，道：“听说晚上有火祭，羽觞想看看么？”
叶归不敢看他，点点头道：“嗯，想看。”
九郎使了障眼法，又道：“别人看不见我们的手牵着，羽觞大可放心。”
低头看着，叶归却发现自己还是能看到，握紧九郎，不管心跳得疼成什么样都没放开，心说只是牵手而已，总不能永远这么羞怯。
算上鬼神的驴车勉强凑齐四支队伍，夜晚星月临城，两人携手踱步到一处山坡。
不远处嘈杂人声如潮水般，众人自发围拢，平地中间，火光骤然夺去黑暗，鼓乐沉重，白日的几支车队也聚集在此，篝火顶上一个“火”字形的木架正在燃烧。
场面随着鼓乐骤急策动人心愈发热闹，平日里自矜的女子也少了些羞涩，追逐嬉闹，身姿曼妙。
看得玩心大起，叶归松开手，莞尔一笑，道：“九郎，你来追我。”
九郎先是一怔，随即嘴角微弯看着叶归，他开心怎样都好。
反正旁人也看不见自己，九郎三两下便追到了叶归，一伸牢牢地将他将他锁在怀里。
叶归还没玩够，耍赖道：“不要不要！重新来过，九郎跑得太快了，这次你跑慢些。”
九郎笑着松开手，道：“别太累了，我答应你跑慢些便是。”
叶归点点头，道：“那我跑了，你记得来追。”
当然不会忘。
陪他玩了几回，九郎又是给叶归擦汗又是给他送风，生怕他玩得不开心。
叶归却猛然发现这个游戏真费力，最后一次又很快被抓住了才肯认输：“不跑了……好累……”
九郎将他抱在怀里，两人不知何时跑到了篝火后方。
此处无人，背后噼里啪啦的大活火太过热烈，叶归靠在九郎怀中才觉清凉，忍不住紧紧抱住他。
身后围成圈的男男女女开始围着篝火跳舞，鼓乐声渐渐放缓，叶归寻声望去，里头大有不顾世俗的男女牵手以眉目传情达意。
叶归回头看着九郎，鼓起勇气道：“我们也去热闹热闹，手……”
握住九郎的手，叶归坚定地道：“让他们看吧。”
心咚咚咚地跳，九郎心一惊，急忙把叶归的手覆在自己的心口。
“羽觞，摸到了吗？”
叶归手掌被什么有力的击打着，只是短暂几下，但确实是从九郎胸膛传来的。
“摸到了！九郎……”
火祭盛会，谁知神鬼以心传情。
这一次两人都感受到了心跳，叶归双手被九郎握着，想到这次心跳出现的原因又羞了起来。
九郎却很开心，柔声道：“或许那书上记错了，鬼心重生也许只需心上人的一句话。”
叶归也觉得九郎说得对，抬眸一看就不知怎的又迅速低下头，声如蚊般，道：“嗯，九郎说得对。”
还不曾知道叶归会如此害羞，九郎也不会做出什么唐突的事情，但心上人这副羞怯的模样让人看得心里生出许多奇怪的滋味来。
怕他会再次羞晕过去，九郎说话十分小心：“太晚了，我们回去吧。”
叶归定定片刻才被九郎扶着站起来，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的双腿发软，差点没站稳，伸手捶了捶，自我解释道：“哎呀，坐太久了，腿僵了……”
远离火祭的地方，两人原路返回，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都不想太快回去。
牵着手，叶归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九郎也一样。
路过一家灯笼铺，几个孩童追着个大人喊着：“给我嘛，我来写，我刚学会写字，让我写嘛……”
“我也要写，舅舅让我写嘛。”
“明明就是我写得好，我来写！”
停在灯笼铺门前，叶归想到那水鬼安公子在厨房里也没灯，怪可怜的。
他提议道：“九郎，我们买个灯笼吧。”
九郎点点头，松开手便进了铺子，不多时他便携着竹竿出来，而竹竿的另一头挂着个纸糊的素白灯笼。
叶归接过来，道：“九郎你说我们提什么好呢？”
九郎手掌一翻竟不知从何处取了支毛笔，道：“羽觞喜欢什么？”
叶归想了想，道：“有了，写善恶两字吧，我写恶，九郎你写善，反正善恶到头不可分。”
二人将字写好，九郎燃了蓝焰放进去，叶归打着灯笼往阴山走。
玩了一整天，叶归太累了，走到一半便被九郎看出他的困意。
迷糊中被九郎抱住，天旋地转间叶归便睡着了，省去路程，施法回了鬼神庙中，那灯笼也灭了。
叶归梦中呓语：“九哥哥……好香啊……”
悉心将睡着的人放在床榻上，九郎给叶归掖好被子，掌中托起一朵蓝焰。
他轻声道：“替我保护好他。”
房中亮着微光，叶归安睡的模样如同年少时一般。
法力控制不住开始暴走，九郎不得已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