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 存心为之
夜色朦胧。
巨大的山谷，空旷、神秘。
那弥漫的雾气便像是一方湖水阻隔了天地玄机，使人急于探寻究竟，却又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此时，山脚的山坡上，坐着四位老者，均为燕州仙门大名鼎鼎的人物。
农家老翁模样的是天绝子，银须银发的是华岳，身躯粗壮的是孟霸，身形消瘦的是皇卓。四位化神高人，竟然不约而至、齐聚一处。
另有成群的修士环绕左右，其中有天机门的四位元婴长老，也有文桂与天梁、天同、天府门的弟子，却未见天相门的方修子与七杀门的赤离。众人各自默然静坐，而一道道眼光都在盯着四位化神前辈，并听话语声响起——
“你天绝子与我结盟为假，攫取九幽塔的宝物是真……”
“岂止如此，他野心勃勃，还想着独自前往异域呢……”
“天绝子道友，你真的好算计啊，若非我门中的文桂潜伏天机门，我等尚且被你蒙在鼓里。如今我三家均已赶来，你当有个交代，两百年前丢失的神器，怎会在你天机门弟子的手里……”
“当年你我联手灭了七杀门，从神机子的手中夺得神器，本该再次开启幽冥，神器竟然离奇丢失。哼，不想是你天绝子背信弃义……”
“我已传信方修子，倘若他一怒之下带人攻打天柱山，我等必将声援他的正义之举……”
“天绝子道友所为，人神共愤，若无交代，此事断难罢休……”
三位化神高人在怒声指责。
天绝子依旧是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皇卓与华岳、孟霸摆了摆手，又道：“天绝子，你尽管装聋作哑。有我三人在此，即使九幽塔现身，你也休想得逞，不妨拭目以待！”
“呵呵！”
天绝子笑了笑，终于出声道：“各位的怨气是否已消？”他微微点了点头，道：“嗯，我来说两句！”
他赶到九幽谷已有多日，并无收获。便在九幽塔即将现身之时，华岳、皇卓、孟霸与各方修士相继到来。他知道走漏了风声，不出所料，三位门主痛斥他背信弃义，指责他耍弄阴谋，等等。而他既不动怒、也不发火，只管沉默着含笑以对。不过，当众人发泄了所有的怨气之后，便听他缓缓说道——
“各位，你我修仙所为哪般？想我修至化神圆满的境界已有多年，虽说寿元无忧，却厌恶红尘、看破生死。倘若修为难以寸进，余下的年月该将如何消遣呢？”
众人若有所思。
修仙者，修至金丹元婴之后，唯一的乐趣便是提升修为，期待着有朝一日成为真正的仙人。
天绝子缓了一缓，带着坦诚的口吻接着说道：“实不相瞒，此番我是为了幽冥之门而来。前往域外寻觅仙缘，乃是我余生所念啊。哪怕打不开那道天地之门，我也想就此请教七杀门的赤亥，尝试找到其他的途径。而倘若我藏匿神器，又何必这般大费周折？有关于野以及神器的下落，我也是刚刚从鄂安、应龄的口中得知，我想——”
他稍作沉吟，又道：“你我难得在此相遇，乃机缘所致，当深入九幽塔一探究竟，且为来日未雨绸缪。倘若于野持有神器，必将来到此地。而没有你我的相助，他休想打开幽冥之门！”
他的眼光掠过三位化神门主、各家
仙门弟子，还有山顶的人群，伸手拈须微微一笑，转而看向那雾气笼罩的混沌之谷……
山顶上，冰雪覆盖。雪光映照之下，一道道人影甚为醒目。
晚到一步的百多位修士不敢擅自走动，各自就地歇息等候。
人群中，于野盘膝而坐。
他两眼眯缝着，彷如静坐入定，而他内敛的眼光却在盯着天绝子的背影，并琢磨着方才所听到的每一句话。当天绝子提到他的名字，他不由得心头一紧。对方似乎已知晓他的存在，与其说他在安抚三位门主，不如说是在告诫他于野，并为他指明一条去路？
不过，高人虽然内外双修，境界超凡，而说出来的话未必可信。当年于二狗早已点破，修道者没有好人！
于野想到此处，眼光一瞥。
他身旁坐着一位女子，奎昕，却没了之前的矜持孤傲，而是摆出端庄秀气的模样，并悄悄传音告知，已识破他的身份。
他是谁？
当时，于野没有回应，也未诧异，只是冷冷地看她一眼。她似乎很是不安，又传音辩解：之前有所冒犯，并非无意，而是存心为之。只怪他相貌猥琐，举止诡异，换作任何一个女子，都会视他为不良之徒敬而远之。
总之，她没错。
存心为之，也成了理直气壮的借口。
而奎昕倒是未敢直呼他于野的大名，之所以与他亲近，是一时好胜心起，还是为了表明她的慧眼独具？
这个女子，精明过头了！
于野收敛心神，继续关注着山下的动静。
而一旁的奎昕仍在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传音试探之后，已证实了她的推测。众多的奎家子弟之中，她的聪慧无人可比。如今意外遇到一位传奇人物，难免让她好胜心起。对方虽然隐瞒身份，却未能瞒过她的双眼。倘若这是一场对决，她算不算是赢过一回……
天明时分。
众人纷纷起身，或是居高远望，欣赏混沌的景色，或是走到山下，查看山谷中的雾气变化。
于野也站起身来，伸手摸了摸脸，扭头看向别处，忽听身旁的奎昕出声道——
“道友，我家兄长借步说话！”
奎苏与柳鹤等人站在几丈之外，带着谨慎、讨好的神情与他举手致意。
于野微微皱眉，没有理会。
说什么？
青阳城的酒肆之中，诚心攀谈，反遭嫌弃，与一群以貌取人的家族修士有什么好说的。
便于此时，数十道人影掠过冰原而来。
于野急忙低头躲向一旁，并弯着腰、叉着腿，一改他挺拔的身姿而倍添几分猥琐的模样。
转瞬之间，一位相貌威严的老者与一位白面无须的男子御风而至，数十个金丹修士紧随其后。
便听熟悉的话语声响起——
“各位远道而来，赤离忙于事务，未尽地主之谊，今日与我七杀门太上长老当面赔罪！”
随之又是一声刺耳的嗓音响起——
“赤亥在此，四位老友别来无恙！”
赤亥？
赤离的叔父，七杀魔门的长老，身着浅色道袍，须发灰白，面如青灰，五官眉目与赤离有着几分神似，周身透着莫测的威势。
化神高人？
“离开此地——”
于野尚在打量赤亥，便听青萝在催促他离去，话语声竟然有些颤抖。他不敢迟疑，趁乱跃下山顶。
“赤亥勾结五大仙门害我师父，他罪该万死！”
于野踏剑飞到山下，直奔来路，识海之中，青萝犹在恨恨出声——
“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赤亥非但无恙，反而窃据幽寒谷，修至化神境界，可谓苍天无眼而善恶颠倒。既然他叔侄现身，且远离为妙，一旦被他识破底细，你休想进入九幽塔！”
“去往何处？”
“天陨谷！”
于野踏着剑光掠过冰原而去。
三五里过后，绕到一座冰峰之下，他忽然踏剑转身，叱道：“奎道友，你待如何？”
一位女子尾随而来。
竟然是奎昕，飞到几丈外停下，尴尬道：“我……”
于野看向她的身后，未见他人，又道：“你大可禀报天绝子，便说于野在此，必然换来一笔重赏，奎、柳两家亦将扬名四方！”
“不、不……”
奎昕脸色一红，连连摆手道：“我并无此意，只想请教进入混沌谷之法，据说九幽塔难以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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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野打断道：“无可奉告！”
奎昕神情窘迫，壮着胆子又道：“你……不该这个样子，能否显露本来面目……？”
“九幽谷并非善地，回去吧！”
于野丢下一句话，闪身失去了踪影。
奎昕踏着剑光怔怔而立，神色失落。
……
冰雪覆盖的群峰之间，飞过一道淡淡的光芒，像是风影，快疾无声，又似流星，闪逝无踪。
“便是此处——”
随着青萝的出声提醒，光芒倏然一顿，从中现出于野的身影，他伸手撩起衣摆，双脚轻轻落地。
“天陨谷与混沌谷相距千里，群山阻隔，若非施展遁法，并且有人带路，难以及时赶来——”
置身所在，是个寂静的雪谷。一侧的冰山脚下，矗立着一块巨大的黑色山石，与四周白色的冰雪截然相反。而百丈高的黑石之间竟然裂开一道豁口，更添几分诡异莫测。
于野稍作张望，脚尖一点，飞身跃去。便在他冲入豁口的瞬间，身子猛然往下一沉。他急忙站稳身形，便听青萝说道：“天陨谷布满陨石，禁制天成；魔修踏入其中，修为顿失。你修炼七杀剑气，难免受阻，而你的《天罡经》乃是至阳至刚的功法，料想没有大碍！”
便如所说，体内稍有不适，修为已恢复如初。
于野点了点头，抬脚往前。
忽然光芒一闪，前方多了一道青衣人影，竟是青萝的魂体，犹自赤着双脚离地空悬，并冲着他欣然一笑，道：“我在此地修炼多年，魔修之外，兼修仙门道法，如今又成了鬼修，果然已不惧此地的禁制，随我来——”
她曾经提起过，她师父神机子颇有远见，又极为喜爱她这个关门弟子，为了她的长远着想，故意让她在天陨谷修炼。
倘若九幽谷乃是燕州的禁地，混沌谷便是魔门禁地。这诡异莫测的天陨谷，则是魔门的绝境、死地。
而神机子见识卓远，且修为强大。他为何带领弟子踏入死地而任人算计，最终导致灭门的惨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