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言一
千古伤心旧事,一场谈笑春风。残编断简记英雄。总为功名引动。
个个轰轰烈烈,人人扰扰匆匆。荣华富贵转头空。恰似南柯一梦。
大盛末年,吐蕃倾倒,部落混战。
张议潮联络名门望族,集结豪杰义士,率众起义,驱逐吐蕃守军,占领沙洲(今敦煌)。遂,派出十路信使,远赴长安,禀报战绩,请求大盛朝廷,出兵响应,收复河西走廊。
“呼唔呼唔呼唔!”
怒啸的西风,裹挟着漫天的黄沙,正无情地肆虐着荒芜的戈壁,把一片灰蒙蒙的天地呈现在世人面前。
黄沙怒啸中,一颗顶着枯乱长发的脑门,从沙丘后缓缓浮了出来。
紧接着,一道衣着破烂,浑身沾满土疙瘩的身影,在灰蒙蒙的天地中,徐徐地展现在一段故事的开头。
那人,手里撑着一柄四尺大刀,拖动着左腿,佝偻着脊背,正一瘸一瘸地向故事走来。
走近了才发现,那并不是一名佝偻的老汉,而是一名三十岁上下的汉族男子。
看男子身上挂着的,那一件破烂粗衣,则明显是因为,近期所经历的,激烈厮杀所造成。
那些沾在他身上的沙土疙瘩,更明显是因为鲜血的缘故,只是不知道是他所流还是敌人所撒。
但是,看他那一瘸一瘸的,显然他身上的伤势也不轻,所以,他身上凝结沙土的血液,大概率还是有他的,只是不知道或多或少而已。
这名汉族男子,就这样艰难地拖动着自己的伤体,在荒芜的戈壁中,与风沙为伴,一直走,一直朝东走去
也不知道他在戈壁中独行了多久。
当漫天的风沙褪去,一缕残阳撒向戈壁时,汉族男子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露出了一抹苦笑,之后,他拖动着伤体,朝一棵饱经岁月摧残的古木走去,倚着树杆,转身看向西面的来路,盘坐而下,微微闭眼,似是在调息。
“踏踏踏”
“驾驾驾”
不多时,十几骑瘦马出现在了视野的尽头。
马背上的汉子,穿着吐蕃的服装,沐浴着金色的夕阳,一路朝汉族男子的方向急奔而来。
仅一刻多钟时间,十几名吐蕃人,就已经骑着瘦马,划过了茫茫的戈壁,拖动着滚滚灰尘,出现在了汉族男子的十数步外。
“吁”
十几名壮硕的吐蕃汉子,嘭地一声跳下瘦马,警惕地凝视着十数步外的汉族男子,他们的右手,则早已紧紧地按在腰间的弯刀上,只是因为没有接到冲杀的命令,所以才没有立刻爆发战斗而已。
虽然,他们都是来自雪域高原上的战士,在部族里,也是最骁勇善战的存在,但是,当他们看到眼前的那柄大刀和盘坐着的那名汉族男子时,这几日中,那些倒在汉族男子大刀下的同伴,那些临死前不甘的面孔,此时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们的眼前。
虽然,他们也不至于说怕了眼前这仅剩的一名前往大盛长安传讯的汉族男子,而且还是浑身带着伤痕的,但是,在没有接到命令前,他们谁也不愿做这个出头鸟,去冒着被拉上垫背的风险,率先冲上去和这名汉族男子战斗。
所以,目前双方正处于对峙状态,都没有更进一步的举措,但任谁都能看得出,此时周围气氛的紧凝,只要哪一方采取更进一步的动作,刀光血影的画面就会在残阳下急速展开。
过得一会,盘坐在地上闭眼调息,恢复体力的汉族男子,缓缓地睁开了他那一双深邃的眼睛,抬起头,看了一眼眼前这群吐蕃汉子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唰唰唰!”
一群吐蕃汉子见汉族男子站了起来,眉心微凝,齐刷刷地拔出了腰间的弯刀,把刀尖对准汉族男子,身体的重心随之微微下压,神色凝重地盯紧汉族男子。
要不是他们看到汉族男子并没有伸手去抓刀,此刻的他们,已经不需要命令地扑杀向汉族男子了。
汉族男子扫了一眼他们那紧张的动作,干涸的嘴唇一咧,突然豪迈一笑。
“哈哈哈哈”
这汉族男子看似洒脱随意,但如果你去细听,你就会发现,这笑声中,透露着的是声声的不屈与落寞。
“有水吗?”
汉族男子大笑过后,突然说出了一句让人倍感诧异的话。
十几名吐蕃战士,艰难地听清汉族男子的话语后,都是微微一愣。
他们实在是无法理解,眼前的这名汉族男子,杀了自己那么多族人后,是如何敢、如何好意思向自己等人要水的,况且还是在这样紧张的萧杀气氛中。
想到这些,他们不禁在心里嘀咕起来,这汉族人,都他娘的什么脑回路啊。
嘀咕过后,一名吐蕃汉子上前一步,把挂在腰间的一个水囊投向了汉族男子。
谁都不知道的是,由于这名吐蕃汉子的水囊,汉族男子竟然无意间把他排除在了第一时间击杀的对象之外,最后,竟然捡回来了一条小命。
汉族男子一手接住飞过来的水囊,咬开塞子,朝着嘴巴就是猛灌。
“咕噜咕噜!”
小半囊水下肚后,汉族男子满足地嗐了一口气。
“你们不可能通过得了河西走廊,走到长安去的。几路人中,现在就剩你一个了。”
“张议潮这群叛乱份子,注定孤立无援,等我们吐蕃国都逻些(今拉萨)收到我们的传讯,兵出祁连山,沙州就是他们的埋骨之地!”
“如今的大盛,帝皇昏庸荒淫,宦官祸乱朝政,朝廷结党营私,地方藩镇割据,士绅剥削百姓,可见,大盛气数已尽,中原皇朝将倾,未来的气运,将在我们吐蕃,加入我们吐蕃吧,以壮士的能耐,定能建一番功业!”
汉族男子把水囊扔回给那名吐蕃汉子,抬手擦了一把嘴角的水珠后,细细地感受着生命之源缓缓地润泽着自己的每一寸躯体,默默地把身体调整到此时能达到的巅峰状态,对于吐蕃汉子的一通逼逼叨叨,则完全选择了无视,待他们无话可说后,汉族男子的眼神才微微一凝,轻声笑道。
“吐蕃?现在你们还叫吐蕃啊?你们口中的吐蕃王朝,比大盛先崩了吧,废话就不多说了,来吧!”
语罢,汉族男子豁然拔出了插在地上的大刀,双腿微微一压,猛地朝十几步开外的一名吐蕃汉子冲了上去。
十几步的距离,在汉族男子奇异的步法下,仿佛就像踏出一步一样,瞬息就来到了那名吐蕃汉子的跟前。
“嚇!”
随着汉族男子一声大吼,大刀已经被他高高地举过头顶,带起一股庞大的气势,狠狠地就朝眼前那一名吐蕃汉子立劈下去。
感受到眼前这名汉族男子传递过来的压迫感,那名吐蕃汉子根本来不及惊愕与躲闪,本能地朝后退了半步,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弯刀,格挡在脑前。
“咔嚓!”
只见伴随着四射的火星,大刀竟然硬生生地劈断了弯刀,并划开了异族汉子的胸膛。
随即,一股暴虐的暗劲,透过断掉的半截刀身,凶猛地传向那一名吐蕃汉子,紧接着就看到一具壮硕的躯体倒飞起来,轰然一声巨响传出,已经狠狠地砸落在一丈开外的地上。
倒在地上的那名吐蕃汉子,身体轻微地抽搐了几下,竟然连一声惨叫也没能发出,便已经失去了动静,随后,鲜红的血浆才从他的嘴角、胸膛和虎口处渗了出来。
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快到周围的十几名吐蕃战士,都还来不及做出任何施救的动作。
也就只有两名吐蕃汉子反应够快,在同伴倒飞时,提着弯刀从汉族男子左右两侧冲了上来,并举起弯刀就朝汉族男子的后腰砍下去。
感觉到后腰传来的阵阵寒意,汉族男子面不改色,好像这一切尽在他的意料之中似的,他不以思索,左手便已离开了刀柄,改双手握刀为单手,身体微微一偏,右手拉动大刀,借着立劈而下的力道,横扫向后背两侧的敌人。
“嘭!嘭!”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在大刀长度的优势之下,硬是把身后那两名吐蕃汉子扫得连连后退数步,不敢与之死拼,换伤换命。
在扫退了身后的两名敌人之后,汉族男子并没有做任何的停留,拖起他的大刀,又朝另一名吐蕃汉子扑杀了上去。
“噗”
鲜血从那名吐蕃战士的脖子上喷涌而出,一具无头的尸体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瞬息之间,失去了两名伙伴,让已经冲出几步的一众高原汉子微微停下了脚步,皆露出了骇然之色。
此刻,在他们中,个别人的心里,恐已萌生了退意。
感受到地上那两具尸体渐渐失去了温度,一众高原汉子的眼神越发地凝重起来,一时之间,他们都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双手紧了紧刀柄,死死地盯着眼前那名如同猛兽般的男子,停止了进攻的步伐。
汉族男子扫了一眼一众吐蕃战士,见目的已经达到后,开始调整起运息的节奏来,之后又主动朝一众吐蕃汉子扑了上去。
“砰砰砰!”
“哐哐哐!”
“铛铛铛!”
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汉族男子一改先前那刚猛的厮杀风格,开始转用起游走战术来。
虽然没有了一击毙命的名场面,但是,汉族男子的每一次出刀,都显得巧妙而精准,只要吐蕃汉子稍微露出一丝破绽,每每都能带起一道血光。
当最后一缕残阳消去,延绵方圆五十多丈的戈壁滩已然染成了一片暗红,地上永远地躺下了不下十具躯体。
战斗到这一步,此时还能站立的仅仅只剩下七人,且都浑身遍布了伤痕。
汉族男子矗着染血的大刀而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艰难地立在六人的包围中。
六名吐蕃汉子则死死地盯着眼前那倚刀而立的血人,随后,又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十余具冰冷的尸体,一时之间,整片天地都短暂地肃静了下来,清晰可闻众人的呼吸声。
“这就是你们汉家中的化境大宗师的实力?”
一名脸色苍白的吐蕃人,眉头紧皱,略微颤抖地开口问道。
汉族男子艰难地抬了抬头,用力在布满血浆与黄土的脸颊上挤出了一抹苦笑。
至臻化境吗?看来我这辈子是没机会看到至臻化境的风景了。
“来吧,天色不早了!”
“砰砰砰!”
“哐哐哐!”
“铛铛铛!”
“噗”
一柄弯刀自胸膛穿了出来,汉族男子低头看了看。
“噗”
弯刀抽出,温热的鲜血随之喷洒向冰冷的荒漠,却没有改变这天地的一丝冷意。
汉族男子撑着满是缺口的大刀,艰难地转过身躯,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大地上,抬起头颅,愧疚地看向西边的某个方位,就是不知道,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向的,是那两个地方中的哪一个。
一双回望的瞳孔渐渐放大,身体也随之冰冷下去。
与这名汉族男子一样的还有九路人马共计一百多号人,他们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个民族,燃烧尽了最后一滴鲜血,却连一个名字都未曾在历史留下。
两年后,与他们肩负着同样使命的僧人悟真,才辗转迂回八百多公里把信送到长安。
而他们这些真正的民族英雄,燃烧尽了自己的生命,才得以光复的河西走廊,却仅仅只是大盛帝国的最后一抹回光返照。
我们的视野,穿过戈壁,越过荒漠,跨过雪山,最终聚焦在一座几十户人家的山村中。
随着一道新生婴儿的哭喊声响起,宣示着,这个时代的历史,已经偏离了它原有的轨迹。
也就在这一日,前后十年间,一尊尊搅动天地风雨,镇压当世气运的巨擘正接连降临人间。他们,必将撬开史册,为自己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