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难解的困境（五）
叶丫丫先微笑着向林老师点了点头。
“你们聊，我还有事情呢，就不陪你们了。”林老师说完就转身走向教学楼。
叶丫丫仔细地端详着面前的这个小女孩，她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带一副眼镜，身高一米三左右，身材偏瘦，瘦削的脸上露出又像胆怯又似无所谓的表情，一双眼睛倒是很亮，她快速地扫了面前的三个人一眼，便低下头不再看他们，像做错了事情有些不知所措一样，脚站得笔直，左手握住右手指尖，并不时地交换一下，像在缓解紧张的情绪，又像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是谢小园？”叶丫丫轻声地问。
谢小园轻轻地点点头，看了一眼叶丫丫，又赶忙把头低下。
“你受苦了。”叶丫丫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没想到这句话让谢小园受到了震动，她的眼眶红了一下，上唇咬住下唇，好一会儿神情慢慢恢复平静。
她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
叶丫丫也不知道谢小园摇头是什么意思，是说没有受苦呢？还是说不想说呢？她不知道也没有再继续问那个问题。
“读几年级了？”
“六年级。”
“学习吃力么？”
谢小园摇了摇头。
“听说你很聪明，成绩很好。”其实，叶丫丫了解到的是谢小园的成绩以前很优异，现在已经大不如前了。
谢小园像是有点不好意思，轻声说道：“以前成绩好，现在一般。”
“成绩怎么退步了呢？”叶丫丫用手把谢小园掉到脸上的一缕头发向后抚了抚。
谢小园把头埋得更低，没有回答叶丫丫的问话。
叶丫丫牵了谢小园的手，向学校的绿化带里走去，在一张长椅上，拉着谢小园坐下来。
“喜欢你们的学校吗？”
“喜欢。”
“长大了想做什么？”
谢小园没有回答叶丫丫的问话，却反问了叶丫丫一个问题：“你们是记者？”
“嗯，我们是记者，听说你很勇敢，一个人从老家乘坐客车到学校来读书。”
叶丫丫的手依然握着谢小园的手，她看见谢小园的眼里有了光，但一闪即逝。
“很喜欢读书吗？”
“还可以，不喜欢也得读，不读书以后就没有出路。”谢小园说了一句他们见面以后最长的一句话。
“说得很好，不读书就没有出路，所以我们都得努力地学习。”叶丫丫突然间灵光一闪，说她和谢小园的共同点：“你知道吗？我也是从农村里来的，如果我不努力读书就得在老家种田。”
“你老家是哪里的？”谢小园逐渐不再那么拘谨。
“我老家在福来县。你知道福来县吗？”
“不知道。”
“我知道你的老家在橘红市红梅县老树镇富贵村，我们俩的老家在两个方向，你们从这边走，我们从那边回去。”
“你真厉害。”
“我没有你厉害，你那么小就能一个人坐长途客车来上学，我那么小的时候还不敢一个人乘车。”
“我那是没有办法，我也想有大人送我来。”谢小园的眼眶又红了。
叶丫丫瞟了一眼王浩然和刘小萍，他们俩站在几米以外，王浩然已经架好了脚架，对着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叶丫丫用一只手打开无线话筒的电源，放在她和谢小园的中间，又看了一眼王浩然，王浩然又比了一个ok的手势，这次是表示摄像机能收到无线话筒的声音。
叶丫丫的一只手始终没有放开谢小园的手。
“你一个人乘坐长途客车害怕吗？”
“刚开始有点怕，后面就不怕了，挨着我坐的那个阿姨还给我吃了苹果。”
“在车上坐了多久才到这里？”
“坐了差不多八九个小时才到八河区汽车站，然后又坐公交车到仁爱村。”
“你真厉害。”
谢小园得到叶丫丫的多次表扬，脸上逐渐有了笑容，对叶丫丫也不再那么抗拒。
“在学校好吗？”
“星期一到星期五上课，有同学可以玩，还好，周末不好玩,她们基本都回家了。”
“那他们回家了，你做什么？”
“做作业，也看看书，有时也不想看，就不好玩。”
“你自己一个人出去过吗？”叶丫丫问道。
谢小园看了看刘小萍，没有说话。
“一个人出去可不好，你还太小了，外面车又多，社会复杂，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谢小园只是静静地听着，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听话，以后有事情需要出去，一定要给生活老师说，不能偷偷地跑出去。”
叶丫丫的眼睛一直看着谢小园的眼睛，谢小园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们今天来找你的目的吗？”
“知道，林老师给我说了。”
“你想弟弟吗？”
“想。”谢小园的眼泪流了出来。
叶丫丫掏出干净的纸巾，给她擦眼泪，可是更多的泪珠又滚落下来，叶丫丫边擦边说：“不哭，不哭。”不觉自己的眼泪也溢了出来。她吸了吸鼻子，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感情，她继续说：“你想爷爷奶奶吗？”
“我有时也想奶奶。”
“为什么？”
“奶奶对我比爷爷对我好,但是家里都是爷爷说了算，爷爷不要我。”
“你爷爷生病了，他不是不要你，是没有精力照顾你了。”
“他没有生病的时候也不要我，他只要弟弟，他说弟弟才是谢家传宗接代的人，而我长大了要嫁人，是别人家的人。”
“爷爷那时也没有不要你啊，你住在爷爷家的旁边，一起吃饭，然后又一起回的老家。”
“那是妇联的阿姨和社工姐姐给他说了好话才让我回去的。”谢小园小小的额头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与她的年龄不相符的表情。叶丫丫的心一直痛着，又像突然被针刺了一下，更大的痛楚涌上心头。
“现在如果你爷爷奶奶喊你回老家你愿意回去吗？”叶丫丫问道。
谢小园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叶丫丫继续说：“你回去了，就可以天天和弟弟在一起了，可以给弟弟辅导作业。“
“我不想回去，那边的学校没有这里好，我也不想回那个家，爷爷天天骂我，他其实就是想赶我走，他就是不想要我，我恨他。”
“你爷爷是一时糊涂，万一他现在想通了呢，他现在要你回去了呢？”
“他只爱弟弟，他从来没有爱过我，我就是个没人要的小孩。”谢小园说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滚落。
叶丫丫小心地为谢小园擦着眼泪，让谢小园尽情地哭，她等着谢小园慢慢地平静下来。
“你爷爷生病了，你知道什么叫癌症吗？”
“知道，癌症治不好，就是爷爷也活不了多久了。”
“爷爷生病了身体不舒服，脾气就不好，你该体谅一下他的。”
“我有时也想不和他吵，但是他骂人讨厌得很，就忍不住。”
“不吵架的时候，想不想回去呢？”
谢小园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叶丫丫又在心里叹息一声,只得转移话题：“你喜欢外公吗？”
“外公比爷爷好些。”谢小园吸着鼻子说道。
“哦，他怎么对你好的？”
“他隔三天给我转一次钱，还要打电话给我，喊我好好读书，喊我不要乱跑。”
“嗯，你要听外公的话。”
谢小园点点头
“你有一个舅舅？”叶丫丫又继续问道。
“嗯。”
“如果你舅舅愿意让你去他们家生活，你愿意去吗？”
谢小园眼里的光亮了亮，但是很快又熄灭了，说道：“我舅妈不会同意的。”
“如果你舅妈同意了呢？”
“她不会同意的。”
“你怎么知道？”
“我就知道她不会同意。”谢小园的语气相当肯定。
叶丫丫感觉到谢小园从内心来讲应该是愿意去舅舅家生活的，但是她又认定舅妈不会同意。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在老家，我有一次无意中听到爷爷奶奶说话，他们说舅妈也不想要我，舅舅听舅妈的。”谢小园这时已经没有眼泪，只是面无表情，像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样。
叶丫丫在心里叹息一声，继续问道：“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谢小园想了想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就是成绩好，将来考上大学，有个好工作。还有一个最大的愿望就是明天就长大了，明天就不要别人再管我了。”谢小园本来已经有了笑容的脸上瞬间又爬上了泪水。
“明天就长大是不可能的，但是成绩好，以后考上大学是一定的，你那么聪明，一定会心想事成的。”叶丫丫强忍住泪水，微笑着说。
谢小园又点了点头，她看叶丫丫的眼神已经不再躲闪。
叶丫丫双手抚摸着谢小园的手，她触碰到了谢小园左手腕上的伤疤，心里又一紧，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谢小园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是叶丫丫不让她抽回，直视着她的眼睛，谢小园想躲开，但是叶丫丫的劲比她大，不让她躲开。她嗫嚅着说：“当时和爷爷吵了架，我就觉得活着也没有意思，就自己用小刀割了个口子，我知道割腕自杀，知道把动脉割断了血流完了人就死了，可是我一看见血又不想死了，又想读书了，就没有割了，后来好了就长了一个疤。”
“那这个呢？这是怎么回事？”叶丫丫指着烫伤问。
“爷爷骂我后，我很难受，就想试一下，是烫的伤痛还是心更痛，就把筷子点燃了烧的，结果也很痛。”谢小园说着说着脸上居然有了些许的笑容。
“你以后不能做这种事情了，愚蠢的人才自残！你想做愚蠢的人吗？”叶丫丫都有些生气了。
“我以后不做这样的蠢事了。”
叶丫丫点点头。
“你是个好人。”谢小园突然说。
叶丫丫看谢小园向自己敞开了心扉，心里也宽慰了不少，说道：“你也是好人，还是个勇敢的人，以后我们俩就是朋友了，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可以给我打电话。”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谢小园。
谢小园接过名片，念道：“八河区电视台新闻部记者叶丫丫。”脸上露出笑容来。
“你以后叫我丫丫姐，我们俩以后就是朋友了，有心里话必须分享。”叶丫丫笑着对谢小园说道。
“好啊，来拉勾。”
“拉勾上吊不许变，盖章。”两个一起拉了勾，都伸出拇指盖了章，两个人都开心地笑起来。
刘小萍见此情景流下泪来，王浩然的眼眶也有些潮湿。
这时，他们听见了下课的铃声，都向教学楼看了一眼，神色又都变得凝重。
“好好读书，考上大学，不能一个人跑出去，有事情给我打电话。这是叶丫丫姐姐给你提的要求，你能做到吗？”
“能。”
“以后还做不做蠢事？”
“不做。”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回教室去吧。”
谢小园一步三回头地走向教学楼。
叶丫丫看着谢小园的背影，早已泪流满面。泪眼婆娑中，她看见林老师从教学楼向这边走来，她擦干眼里的泪水，微笑着向林老师走去。
“聊得怎么样？”林老师关切地问道。
“还行，我相当于开导了一下她，不知道能起到作用不。”叶丫丫幽幽地说道。
“你们是记者，请你们一定要帮帮谢小园。”林老师的眼眶也红了。
“她现在的时间基本都在学校里，我觉得目前还是只能辛苦你们老师。”叶丫丫认真地说。
“很麻烦，又不能特别地对她好，让她觉得和其他学生不一样，怕她感到自卑。同时也不能让学生知道她的父母被判了刑，所以又不能特别对她好，怕引起学生的怀疑。”
“也是啊，是很难的，不过我有一个建议，就是多让她做班上的事情，让她当个班委什么的，给她些自信心。”
“我已经让她当了班上的劳动委员，让她安排班上打扫卫生等事情，但是收效并不好。”
“妇联很关心谢小园，我们一起努力吧，辛苦林老师了。”叶丫丫真诚地说。
“我们一起努力。”几个人同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