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今年极其特殊,因为骆正的伏法,北部卫所现暂归梁钰掌管,萧辞也就今日乞巧事宜,早就请示过梁钰,让其从北部卫所拨人至主街的空地上维持秩序。
也正因如此,今日的卫所可谓是倾巢尽出,留守在本营内的士兵只能辅以简单的传信,守门之用。
方才李羽的匆匆离开也是因为听见了卫所特有的传音所致,当时梁钰立于高台,周围都是戏台开戏的声音,压根没听见,是以这会看到火光的时候,眉头深拧,心下不禁一沉。
谁都知道,北部卫所是江陵最大的一个卫所,朝廷每年所派发的钱粮,兵器,都置于此处,就连卫所的大帐和演武场都是江陵此地最好的。
可这会浓烟滚滚,冲天的火光将黑夜里的江陵城都染红了漫漫一片。
主街上的百姓还以为是卫所在庆祝骆正的伏法而在进行某种庆贺,这会大家纷纷朝着那火光的方向大声称赞,摆手喝彩。
可姜姝挽却知道,这不是什么庆祝,也不是什么节目,是有人在蓄意的朝营地纵火。
那里面有卫所最需要的军需物资,也有江陵最为精良的骑兵,纵火的人何其恶毒,想一把火就烧死这卫所的士兵,眼下江陵只是稍稍平定了风波,大局尚且不稳,此举一出,士兵们不得不怀疑是谁在对他们下手,钱粮俱毁,他们就算不哗变也会为了这把火而抗争到底。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
骆正已经倒了,成王亦是被架空,这纵火之人究竟是谁,他们稍微一想便知,是以,梁钰这会的处境十分危机。
可饶是再这般紧急的情况之下,他还是先招来了铭风,让其先送姜姝挽回府,铭风不愿。握着剑柄的手发着抖都在与梁钰争辩:
“大人!先让属下跟你一道过去,姜姑娘就让暗卫相送吧?”
他们已经出了人潮,梁钰看着铭风满脸担心却又不愿的样子,终是冷了眼色,朝着他有些命令得说道:
“暗卫我不放心,还是你亲自跑一趟,回头再去卫所寻我便是,我让暗卫给你留了记号,你速去速回。”
暗卫平常都隐于暗处,对江陵的诸多事情亦是不太熟悉,梁钰担心姜姝挽的同时亦是怕这一来二去耽误过多时间。
挣扎不过,铭风只能按他所说行事,只是心里着急,想赶紧把姜姝挽送走,却没想到行了两步之后,身后的人没跟上来。
他有些不耐,暗道这姜家小姐怎如此不顾全大局,刚准备回头催促的时候,就听到从身后女子嘴里溢出两句不太合时宜的话。
她问:“梁钰,你会没事的吧?”
梁钰正逆着人潮还未走远,闻之顿步,刚准备回头,就听她却又开口了:
“我想你定会没事的,我…在府里等你。”
这会周遭人声嘈杂,姜姝挽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能随风稳稳地落入梁骋的耳里。
短短的两句,乍一听像是她在自问自答,可若是听见的人都听得出来,她前一句是在问他,后一句是在替他回答的自己。
一句是担心,一句是宽慰
铭风不明,梁钰却是懂了。
姜姝挽说完,并未过多停留,在梁钰回头之前就已随着铭风又一次涌入人潮中,行色匆匆,不及回头顾。
…
铭风送姜姝挽回到府邸的时候,方才冲天的火光已经烧了好一会了。
温湄担心她的安慰,早早就在府外踱步候着,当看到是铭风护送她回来时还是不禁讶然。
卫所起火的事情这会众人已经反应过来,不是什么庆贺,就是单纯的起火,那李羽本就在卫所当差,这会不陪在姜姝挽身边也是情理之中。
而铭风在把姜姝挽平安送至后,就匆匆向二人词辞了行。
方才梁钰临行前告诉他,韦少康的驻军这会正在城外等候待命,他方才已经让暗卫去报信了,想必这会韦少康正领着人朝着城中来,今日城中人群汇聚,都堵在城门,他们若想进来,必得提前安排。
梁钰将他留下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姜姝挽,同时要让他接应韦少康的大军入城。
夏日炎炎,又加之夜风乱舞,更加助长了火势的蔓延。
梁钰赶到的时候,卫所士兵已经开始了自救,那火是从粮草营开始烧过来的,按理说,火势刚开始燃起时,也是最容易控制的时候,营地离水源较近,每个粮仓又相距甚远,只要控制住最开始的火势,早就能将其扑灭了。
可卫所士兵们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出生,粟米难得,当思不易之,要是沾了水,就只能弃之了,他们不舍的,遂没有用水,只将衣物浸水过后用以扑打。
可殊不知他们一时的恻隐之心竟会酿成大错,由于人数少,这样的灭火犹如杯水车薪,不过一会,火苗就顺风流窜,借着风势像是青云直上般,不过几息就已经烧遍了整个粮仓大营。
“水!用水!”
“将
所有能装水的东西都找出来,韦将军的人快到了,大家再坚持一会!”
就在火势越来越大,大家见控制不住,都在打退堂鼓的时候,梁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里的士兵有好些都是当初被骆正扣押在山谷里当苦力的,由于身子还未恢复,是以今夜才会让他们留守营地不必去到主街。
所以这会他们一眼就认出了梁钰,那是把他们从山谷中解救出来的大恩人,也是救他们脱离苦海的梁青天,他们对梁钰有超乎常人的信任感。
闻此声后,原本有些打退堂鼓的士兵都齐齐唤出了梁钰的名字,恩人兼之青天的印象给了他们极大的鼓舞,扔下手中碍事的衣料纷纷拿起了盛水的器皿。
其他士兵见之,也受之触动,纷纷加入到其中来。
是以,当铭风领着韦少康抵达的时候,看到的不是一片哀嚎狼藉的惨痛场面;梁钰这个看起来矜贵高傲的大理寺少卿,年轻的巡抚大人,竟会和士兵们同进同退。
袖口高高挽起,脸上已经被熏的发黑,可脚底还是不停的在粮仓之间往复来回。
援兵来的及时,大大助力了疲惫的梁钰他们,好在火势已经大致控制,只是可惜了这一片上好的粮草,众人尚还在惋惜,不及伤春悲秋,就听见粮仓的背后传来几声大笑。
“没想到啊,梁钰,本以为今夜你会在卫所,我这把火没把你一道烧死,真是算你命大。”
成王有些佝偻的身子从满是焦炭味又布满青烟的粮仓中走过来,来江陵初时他还是意气风发的模样,不过短短两月之间,就已经须发尽白,明明只年仅不惑,却看起来像是年逾古稀的样子。
方才刚到的时候,火势久扑不灭,顾上了这边,那头就又起了火,这会见到了来人,梁钰倒是明白其中,原是这成王在从中作梗,不停释放火种,使得这场灭火行动变得如此的旷日持久。
梁钰眼神微眯,即便他此刻同一副衣冠楚楚高高在上的成王相比模样时如此的狼狈,可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是成王身上戾气所不能比的。
“王爷可知这些被烧掉的粮草,可供多少士兵一日三餐吗?”
成王面带笑意,可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看起来是如此的狰狞:“我当然知道!可那又如何?”
火苗被扑灭,这会周围都萦绕着一股潮气,混着这青烟的味道窜入眼鼻,有些不适,成王情绪激动,吸了两口烟气,被呛到咳嗽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来又道:
“你梁钰没来之前,他们都算是我的人,我的兵,他们吃好喝好那是理所应当,可现在,他们是你梁钰的卒,既认了主,那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朝着梁钰摊着双手:“他们现在吃不好,睡不好是你梁钰的过错,有什么麻烦,缺衣少食也会来找你,我只要看到你因为这事忙的焦头烂额,分身乏术我就开心,我也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孤苦无依,什么叫做心如死灰,哈哈哈哈哈哈。”
“你现在看看,没了这钱粮,没了士兵的拥护,他们怎可能还服你,你又如何能继续在我这江陵地界试行你那一套?”
梁钰没有做声,生等着他说完后才淡笑两声,不轻不重就把问题化解:
“王爷说的对,江陵是你的地界,可既然是你的地界,这里就如同你的王府一样,这里的百姓就等同你的亲人一般,王爷是如何把自己的住处当成敛财的手段,又怎会想到利用你亲人的力量妄图和朝廷分庭抗礼,到最后还冠冕堂皇的说自己是无辜的。”
他的嗓子方才被烟熏过,这会说话异物感很强,有些不舒服,可他还是朝着成王对峙: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今日大人不把百姓当人,明日百姓也可不把你当成贵胄皇亲,今日所为,就是王爷自私而为,既得不到,便想毁之。”
山谷的道场没了,骆正养的兵都被收编了,甚至连他手里替他敛财的古家和李家也因为萧辞和梁钰的联手纷纷倒台,成王现在已经是墙倒众人推,再也翻不起什么浪来了。
他的心思被梁钰直接剖白出来,还是在这些士兵面前,他本就是没把士兵当人看待,在他眼里,这些人不过是化成了等价的钱银罢了,并不能称之为人。
他的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扯下,还是在所有人的面前就这样被扒拉出来,那些士兵们从前崇敬的眼光这会在夜色下都难掩鄙夷不屑的意味。
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人造成的,若不是他,那落英峰下的道场便不会被人发现,骆正也就不必伏法,江陵的兵权也就依然在他手里。
事情发生以后,城里的百姓从未提及他成王的结局如何,反倒关心梁大人是否会受到朝廷琐碎事情烦扰,替他着想的人也越来越多,他的口碑在江陵也就一日好过一日。
成王念及此心里酸涩无比,莫大的自尊心在此刻就像被人扇了巴掌似的,他愤怒的从袖口掏出他准备已久的火折子,打开折帽就朝着梁钰坏笑。
对面的梁钰见他如此,心道不好,然话刚刚
蔓延到喉咙口,就看到成王将手里的火折子朝身后一扔。
…
月明星稀,夜色盈盈。
姜姝挽自回来后便在园子里发呆,对于她今天和李羽一道上街去看戏的结果温湄是一点没问。
只要想起今夜是铭风送他过来后,温湄心中便有了八成主意。
姜姝挽这会也是佯装的镇定,自和梁钰分开之后,她心下就一直没平静过,就算心里知道他运筹帷幄,多有远见,也不免担心事有意外。
时辰越来越晚,府邸还是安静如斯,她在园子里已经开始坐立难安了。
突然,前院的大门被人哐哐敲响,还未听到是何消息,就见姜姝挽已经提裙飞奔了出去。
衣袂翻飞,像一只蝴蝶,纵使知道前方是熊熊火海,还是义无反顾的扑了过去。
温湄见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