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马车在街上回转了几个大的街市后,终于在知府衙门前停下。
姜姝挽还想像上次那样,越过梁钰自己下车,可梁钰却提前识破,下车后立即回身,伸手拦住了想往下跳的姜姝挽,嘴里不容拒绝朝着身后喊道:“铭风。”
方绕道一边的铭风听到他唤自己名字,嘴里立即回答,顺势从车里取出一个轿凳就置在了车下。
姜姝挽见此微微一怔,却没多拒接的就踩着下了车。
府衙门前,知府并主簿已经等候良久,见二人下车后随即围了上来:
“梁大人大驾,下官这府衙都蓬荜生辉不少。”说话的是江陵知府姓李名岩,也是流官到此,今年已是第二年了。
梁钰未有多言,与之寒暄两句后便为其引荐:“这位是姜姑娘,熟识本朝《律法》,这次陈大人不在,她便随我们一道笔录这次事情的前后事宜。”
李岩已经年过五旬,一双精目自二人下车后就一直打量,这会又听梁钰如此说,心下明了些许,挺着大腹便便的身子笑盈盈得就对梁钰拱手:“姜姑娘既是女子,有些事行起来便比我等要自如许多,大人深谋远虑下官实在佩服,今后谨听大人吩咐。”说完就引着二人朝府内走。
姜姝挽也是这会才反应过来,梁钰并不是真的只让她来听听便好,她早就应该想到,事涉知府衙门,又牵扯关系众多,断然不会被他说的如此容易。
姜姝挽方到此时才觉得自己已经上了梁钰这艘贼船,想下船,可这会已经晚了。
梁钰转头看了一眼姜姝挽,借着转身的当口,小声对着姜姝挽道:“走吧,记住我方才对你说的。”
她点点头,捏了捏有些汗湿的掌心,随即跟上梁钰。
“据那妇人所言,她丈夫是在三年前卫所募兵的时候前来投的军,那会江陵城外尚有匪徒横行,北部的卫所也曾奉命出去剿匪一次,时间大约一年左右。”
“按理说,剿匪之时与家里人失了联系也属正常,只要最后没有殉身,那名册里也是有登记的,可如今事已过了两年,还是没有那人的消息,属下也不敢妄下断言,昨日看过那妇人的诉状后就连连让人向大人去信,我等好听大人定夺。”
李岩将二人引进衙署后堂的一间屋子,白日光线充足,屋子里亮堂堂的,姜姝挽就在梁钰示意下于他身侧的小案上伏下来进行今日的录写。
“那妇人如今何在?”立于内室之中的梁钰审事起来又是另一番样子,看过卷宗之后,也只提出了这一个要求。
那诉状上写的和李岩方才说的虽差别无两,但细节上的东西还须得仔细问问。
李岩明了,正好那妇人来了后一直被收容在府衙内,这会传唤过来便是。
只是姜姝挽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日光景,那妇人之前眼中所剩无几的微光这会已经全然黯然了。
“民妇听从大人所言,从里长到知县,知县到知府,没有任何逾矩,安安分分听从他们之言,可无论我如何言说,得到的都是一个结果,我的丈夫就是没了,他们找不见这个人,我到现在连个尸首都没有……”她说话的嗓音嘶哑,声音戚戚,像是一个失了感情的牵线傀儡。
这妇人姓肖,自得到梁钰承诺后,回去便着手准备,可事情却远比她想的要复杂繁复的多,里长要查验这三年来他的丈夫是否如她所言真的不见,知县要调阅当年他丈夫募兵时名簿,以证明真的是去参加了募兵。
她已经三年不曾见过她的丈夫,本就身心俱疲,脆弱的很,可现在所有人都在不停地问她,三年前丈夫是如何去的,她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活的,她一遍一遍向不同的人做着相同的解释。
过去替人浆洗过活的换取银钱以养育稚子,遭受街坊冷眼欺她家中无男人时的无助,她解释累了,说的越多越会忆起过往的伤心事,无异于是往心口扎刀。
她神情木讷的说完这些,眼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哭干了所有眼泪,只余一个躯壳的行尸走肉一般。
“你既如此都过了三年,何以到如今就非要找到他不可?”李岩没忍住,打断她道。
是啊,既然已经可以独自带着孩子生存三年,证明那个人于她而言也是可有可无的,眼下这会定要寻到的理由又是为何?
这话却像一剂催化剂,原本安然平静的肖氏听到这话后就像是硝石硫磺受到了碰撞,嘭的炸开了火花,抬眼就狠狠的朝着李岩的方向看去,情绪也激动起来:
“敢问大人可有为了五斗米折过腰?可会因为稚子病重而束手无策差点带着他一块儿去了?亦或是日日夜夜受着别人的指指点点,在谩骂声中生活?”
一日两日她可以不在乎,十日九日也可不理会,可这是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无法不理会,无法不在乎。
肖氏说到此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好似要将几年的压抑的苦楚一并诉说出来,她突然跪下,那早已枯竭的池水像是得到从天而降的甘霖,迫的她这会迭的潸
然泪下:
“大人,民妇如今别无所求,只想寻到我丈夫,民妇不想等了,三年了,我就想知道他是死是活,我想问问他是不是忘了我们娘儿俩,情愿我们日日受欺凌也不愿回来,哪怕他如今黄土枯骨我见到他尸首我也只是想问上这一句!”
……
姜姝挽同梁钰一道回去的时候,一路都不言不语,耳边一直回荡着肖氏最后说的那句话。
“可既然这样爱,为何要等三年后才想到要去寻?”想了一路,她还是
无意识的嘀咕出声,却偏被梁钰听见。
“因为她有所求。”梁钰答。
“她所求,不就是想找到她丈夫吗?”她又问。
梁钰笑笑,黑夜若隐若现间,他侧目看向窗边的小姑娘道:
“挽挽,人都是有私心的,你不会知道她心里究竟作何想,究竟目的为何。”
单纯如姜姝挽,不会怀疑肖氏情真意切的话语中有假意的成分,她未置一词,却敢在黑夜中同梁钰对视,觉得黑夜伪装下她莫名的有了一丝直面对他的勇气。
殊不知,梁钰目力极好,仅仅透过窗外零星的灯火就能看清姜姝挽的一举一动,小姑娘仰面看着自己,眸中尽是不解。
他心中喟叹一声,只好做出简单解释:
“那如果我说,我今日只所求,是想挽挽也送我一个药包,挽挽会信吗?”
他是借着二人这个话题,道出了自己这些天的心思,看似对姜姝挽送药包的不在意,其实他内心是嫉妒的发疯,要不是怕吓到姜姝挽,他恨不得当时就质问他,既都是替百姓送的,何以就没有自己。
可姜姝挽一听这话,就坐实了那日的事情梁钰是真的介怀,可陈朗是表哥,陈言廷是姨夫,受她东西也是应该,梁钰和自己又是什么关系,凭什么就要自己给,他越是这样,姜姝挽就越是逆反心理作祟。
她毫不犹豫就说出答案:“不信。”
“这就对了,挽挽是猜不中别人的心思,所以那肖氏说的也必不会全是真言。”
姜姝挽下意识的不认同,私心里就认为梁钰这话是在给自己下套,所以不管梁钰说什么,她都会反驳:“大人昨日还在问我想不想知道肖氏和丈夫重逢时的样子,也就说明是认可肖氏对丈夫的感情,可眼下又如此说辞,我实在是不理解您为何会出此结论。”
“感情的深浅不是在嘴上,而是在心中。”黑夜中他的嗓音愈发低沉。
那肖氏对丈夫感情不假,只是依照梁钰今日看来,那感情早已不似她所说那般纯粹,或许其中早已掺杂了别的,只是姜姝挽心思单纯,只看到表面罢了。
她还想要辩驳,梁钰却及时打断:“挽挽若不信,可敢与我赌一局?”
她一腔反驳的话憋在心口处,此时被他打断发泄不得,好胜心的驱使下下,一口就答应下来:“赌什么?”
“既然肖氏这案子你全程都经手,那我们便赌最后的结果,肖氏究竟有没有说谎。”
若这会车里有灯,姜姝挽定然能看到他一副成竹在胸志在必得的样子,眼神微眯,唇角含笑:“既然是赌局,那便有彩头,若是挽挽输了,就送我一个药包,如何?”
她立马反驳:“大人怎知我一定会输?”
…
今日的笔录姜姝挽已经做好,但因为记录仓促潦草,还需回去斟酌润色,好这案件已经初步审理完,接下来只需顺着肖氏丈夫这条线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她夜里挑灯斟酌白日里写下的一字一句,努力想从字里行间找到每一样能反驳梁钰的理由。
梓春不明所以,只当是她责任感作祟才会如此,不便打扰她,只是默默给她添了一次又一次的烛油,快要临近子时才忍不住出声:
“原本以为这事简单,可小姐才去第一日便晚睡至此,实在辛苦了些。”
姜姝挽不由瘪嘴,想到那个和梁钰的赌约,她便不能怠慢,只因她反问梁钰要他的彩头时,梁钰只是不轻不重的道了句:“若我输了,便把荷包还给挽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