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ppy ending(第一版)
「塌陷又要开始了…」
蒙着面纱的女人站在穹空下,低声喃喃。
类似的一幕她已经见过多次,虽然以往数次都不曾有今日之壮阔,却无一不是颠覆世界之举。
即使是她,也要在这样的伟力面前退避三舍。
最先破碎的是天空,而后便是大地,被海洋环绕的大陆板块彼此剧烈碰撞,扩散开来的飓风中,一切依附于大地之上的物种都在顷刻间迎来终点。
她望向北边,那里还有着被称为「大地与山之王」的兄妹在尝试挣扎。
咦…她的眉眼微挑,横跨过无垠海域,在南方的位置,还有着一条老龙在尝试镇压起伏的大陆板块,他自诩大地与山一系的最古老者。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大地与山一系现存的初代种,南北相对,用他们的所有力量来镇压 北边那对兄妹,已经不惜施展湿婆业舞,似乎局势已经不可能再坏了,倒不如尝试以毒攻毒…
她还听到了传自海底的雷鸣声,震耳欲聋,那是海底的火山正在喷发,千百万吨岩浆从裂缝中喷薄而出,与海水剧烈反应,爆雷声隔着数千上万米仍然震动耳膜!
而远在东京海域的下方,有一对兄弟演化龙躯一头扎入了深海,游荡在海底火山边缘,以青铜与火的权柄全力镇压海底的。
这一刻。
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都能看到类似的场景。
弗里西斯已经失败了,但这些家伙似乎不准备就这么束手就擒。
她能看到弗里西斯从高天上坠落的身影,也正是因此,她才放弃了寻找某人的打算,在最后关头来到了盟友的身边。
「你的族人似乎还在进行最后的挣扎。」女人试探地看向了路鸣泽。
路鸣泽眼中毫无波澜。
世界正在哀嚎,但他丝毫不在意,更不在意那些人的徒劳反抗或者生死。
因为一切都将倒流,时间会回朔到重新洗牌的那一天。
他忽然想到,如果时间能够轻易倒流,那么那些生死悲欢离合是不是都会随着一次次反复而显得可笑?
有些情感之所以珍贵,是因为有些机会只有一次。
「弗里西斯还是失败了,不过他最后的选择很让我惊讶,是我没想到的变化,只是可惜…」
女人遗憾地摇头。
她也未曾料到弗里西斯竟然企图掌控那具白色的龙尸,当元素海全面倾塌,那座尼伯龙根也彻底洞开,真正的元素海的海潮洪流般涌向这座世界。
弗里西斯的计划让她眼前一亮,只是那位造物主的躯壳,似乎随着漫长的时间而化作了元素海的养分,不复当年。
「你犹豫了?」她眨眨眼睛,看着一旁的路鸣泽,「还是说,你在欣赏这座世界最后的时刻?」
路鸣泽抬起头,平澹道:「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就可以。」女人认真道,「无论是回朔时间线,还是变动时间线,都是技术活,尤其是前者,我需要你作为支撑,你支撑的越久,我能回朔的时间就越久,变动反而相对轻松些,只要我不去管那些延伸的变化。」
「那就十分钟后。」
「十分钟?好吧,随你,十分钟我们还是等得起的。」
女人难得贴心的悄然离去,独留路鸣泽一人在此,
明明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明明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可为何他却在犹豫?
他在心中数着秒,十分钟六百秒,在这一刻竟是显得如此漫长。
他望着脚下这座世界。
时至今日他还是没能爱上这座世界,他依然憎恨毁去了他 们一切的弗里西斯,憎恨所有的叛徒,却唯独不知该如何面对亲手推翻了他们王座的兄长。
可是能怎么办呢?
他是他的哥哥,是他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他可以憎恨并杀死所有人,却唯独无法痛恨他。
感情从来都是不公平的,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
他不知道这千百年来一直拒绝自己的哥哥到底在渴求怎么样的人生,又是否遗弃了他们一起的过去,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了,他会满足他,让他拥有他想要的人生,即使那个崭新的人生里,没有自己的位置。
世界是孤独的,他早已习惯了冰冷的世界,一如冰冷的只有自己的雨夜。
六百秒一点一滴过去。
路鸣泽忽然笑了笑,他会喜欢自己为他编制好的,崭新的的人生吗?
「时间到了,让我们开始吧。」
女人的轻语中,世界陷入了凝滞——
她伸出手,
光影交错间,
一粒尘埃自她的手中飞出。
穿过黑夜,于漫长的静谧中航行。
下方一座座城市自荒芜中耸立而起,转眼又被风沙夷为平地,新文明自废墟中诞生,于繁华落尽后再度迎来文明的更迭。新王踩着旧王的尸骸踏上了世界之巅…
时间逆流!
再次面临这样的奇景,路鸣泽没有去惊叹这份力量,他的目光朦胧而迷离,仿佛隔了一重厚重的雨幕,却还是没等到那个人。
这样也好。
我一直很担心你真的会在这一刻跳出来,告诉我不是这样的…
没事,我们很快就会再见了。
芝加哥火车站。
教堂般的芝加哥火车站里,戴着耳机的男生坐在候车厅,百无聊赖地盯着站牌。
电子站牌上写着今天的时间——2009年8月27日。
他从中国而来,在洛杉矶转机后降落在芝加哥国际机场,按照学院智能管家给的行程安排,他将在芝加哥火车站乘1000次快车前往卡塞尔学院。
遗憾的是他不知道哪个检票口通1000次快车。
他试着用勉强流利的英文询问值班人员,可惜值班人员对此也一无所知,只是再三表示新版的列车时刻表里包含车次的一切信息,如需帮助敬请仔细查询…
好嘛,这很符合工作人员的人设,不管国内国外都是一样的。
男生无聊的想着。
老实说他有些忐忑和憧憬,这不是他第一次来美国,因为父母的原因加上不想住在叔叔婶婶家,他经常会在暑假随着那两人全世界跑,从小点满了考古探索技能。
但这绝对是他人生第一次独自离开「家」,前往未来四年,乃至是这一生常驻的地方——听说卡塞尔学院反聘率很高,提供多种就业机会——对于这所学校,他充满了期待。
嗯…要是能遇到对上眼的女孩,那就更好了。
名叫路明非,来自中国的男孩傻傻笑着。
忽然间。
他发现候车厅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有高跟踩在地上的清脆声音从门那边传来。
路明非疑惑转头。
七八辆黑色奔驰车堵在了外面,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们从不同的入口涌进大厅,他们的腰间鼓起一块,不知下面藏着短刀还是枪械。他们没有刻意挑起纷争引起骚动,但这份架势就足以让一般人噤若寒蝉。
一道高挑纤长的倩影走了进来。
修长的眉眼、修长的身材、简洁的白色夏裙、半高跟的系带凉 鞋,这一身打扮简直就在诠释着夏天的味道。
暗红色长发在身后扎成了高马尾,甜美而精致的面容在明暗光彩下显得愈发立体而妖娆,夏裙下白晃晃的双腿也看得人心乱糟糟。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美少女。
那双冰湖一样的美眸在看到男孩时攸敛了一下。
她微微歪头。
夕阳斜射入芝加哥车站,照在她的半阙侧脸上,
路明非在这样的光线下呆呆地端详女孩的面容,心中忍不住遐想着,他们是不是很久以前见过面?不然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个女孩这么眼熟,眼熟得就像他们昨天才分别…
金红色交织的夕阳光斑倒映在她的眼童中。
还有座位上那道有些傻乎乎的身影。
不知道是夕阳的光线染红了女孩的眼童,还是她的眼童原本就是暗红色,勾人心魄的同时又有种不惹尘埃的澈然。
突然间,一道高大笔挺的身影横了两人中间。
俊美的有些阴柔的男人皱眉站在女孩面前,低头审视着面前看上去有些傻的男孩,确认没有危险性后,他才转身,看向女孩的目光充满了宠溺。
「绘梨衣,待会学院的专1000次快车到后,你就自己上去吧,你长大了,该学会独立处理事务了。」
「好的,兄长大人。」女孩乖巧回道,但眼底跃跃欲试的光芒却在述说着女孩内心中的不安分。
似乎她等这脱离家族,从哥哥身边离开的一天已经很久了,如今自由近在眼前,她终于能尽情在异国他乡的天空下书写自己笔走龙蛇的内心世界。
路明非从旁边探头,绕过男人笔挺的身躯阻拦,好奇地看着女孩。
他们说的居然是日语,那句「欧尼酱」作为资深宅的路明非敏锐地捕捉在耳。
女孩也看到了哥哥身后探头而出的男孩,她眨眨眼,看到了男孩手中漆黑为底,用银色绘着巨树花纹的列车磁卡。
被唤作兄长的男人絮絮叨叨了许久,直到一通电话打来,他才无奈离去,留下几人守在大门后。
女孩拉着自己的行李箱中路明非对面的座位坐下,低垂着头,双手指尖在手机上快速滑动着。
路明非总是忍不住向对面的女孩投去隐晦的目光。
偏偏这时手机总是响个不停,路明非心不在焉地看去,发现是一位网友在给自己私发信息。
「sakura,我自由啦!
!(撒花)(撒花)(撒花)」
「sakura,《罪恶王冠》最新出的ed你看了吗?」
路明非挠挠头,这位是他在网上认识的,在游戏、动漫上双方很有共同话题,换作往常他肯定是很乐意和对方掰扯掰扯最近新出的罪恶ed,但今天…
他也发现了女孩的行李箱上有着和磁卡一样的印记。
他们是一个学校的!
他琢磨着是不是该厚着脸皮上前打个招呼…
就在这时,火车鸣笛的声音传来。
有火车拉响了汽笛,进站了。
一个身穿墨绿色列车员制服的人从前方的检票口那里走了过来,他的制服相当于古典考究,全然不同于芝加哥火车站的值班人员,帽子上别着金色列车员徽章,一着手电,一手拿着黑色的刷卡机。
「嗨!」他主动向路明非和女孩打招呼,「同学们,该去学校报道了!」
路明非精神一振,终于来了。
他起身,身边的长椅不知何时起,坐着一个沉默的男孩。
他看起来也是亚洲人,大约十三四岁,穿着一身纯黑 的小夜礼服,稚嫩的脸庞被夕阳晕染成了金红色。
这里那么多排空的长椅,可他偏偏就坐在了路明非身旁,像是他的家人来送行,如同刚才护送女孩来这里的兄长大人。
可路明非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正在诧异于从火车站各个角落里站起的身影。
原来这趟列车迎接的,并不只是他和女孩,还有十几个来自各国的男生和女生。
他将进入的是全新如万花筒般的世界,充满了他未曾见过的缤纷绚烂。
这让路明非心中小鹿乱撞,有些小惊喜,他察觉到了,属于他的人生正在拉开序幕,那些曾经只在梦中出现过的美好的相遇将一一抵达他的人生…
端坐在他身边的男孩恰逢其时地抬起头。
他望着路明非,那双黄金般的童孔里流淌着火焰般的光,仿佛一面映着火的镜子,倒映出他眼中的世界。
「交易吗?」男孩忽然问道。
路明非提着大包小包地从男孩身边走过,就像没看到他一样,自然也没听到男孩的问题。
他汇入了正在聚集向列车的人流中,加入了喧闹的队伍,与热情的同学们打着招呼…
男孩望着他的背影,微笑道:「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随着队伍而前进的大男孩忽然驻足。
他疑惑地回头望去。
那一瞬间他分明察觉到有人在背后看他,是熟悉的目光与熟悉的气息。
似乎有人立身在他身后,目送他的远行与长大。
那人陪伴了他悠久的岁月,而漫长的相伴在今日迎来了终点。
可当路明非过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名为路明非,今年十八岁刚被美国卡塞尔大学录取的大男孩挠了挠头,带着满腔疑惑地继续向前走,觉得应该是错觉,转瞬间抛之脑后。
这种桥段情节在日剧里经常出现,人海中你突然停步,恍忽间有人在身后焦急地呼喊你的名字,他的声音那么急切那么激动,就好像时隔千百年后的重逢,可当你回过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每张脸都显得那么陌生。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中自然也没有人看你,所有人都只是行色匆匆地奔往各自的终点,你怅然若失,悻悻然回过头,将一切推到了错觉身上。
可这无关错觉与否。
心里有事的时候,人人都会自作多情。
刚刚高中毕业,酷爱游戏、日漫的年轻人深以为然。
他拉着行李箱,口中哼着今年最新最热的新番罪恶王冠的拔剑神曲,随着人流前进。
而在他的背后——
在那个谁也无法涉足的世界中,有个男孩哼唱着幽婉的歌曲,他的嗓音轻柔得宛如这个夏末的和风,吹过临近傍晚的芝加哥的每条街道,途径过浩瀚如海的密歇根湖上空,去往无限遥远的地方,它跨越了山与海,到达世界的尽头,却始终没能找到穿过时空间隙的道路,抵达另一个人的耳中…
竟然也是那部动画的插曲。
它的名字是——
勿忘我 男孩从火车站的长椅上跳了下来,转身向着与路明非相反的方向走去,抬手轻挥。
他的脚步在这一刻显得很轻盈,就像卸下了最后的负担。
他知道他的哥哥将在新的世界获得他想要的生活,他可以放心地离去了。
途中他没有转头,因为害怕一转头就会留恋这座他刚开始热爱的世界。
他鼓足最后的勇气,让自己拥有独自走向远方的勇气。
车站内愈发昏黄的夕阳,两人渐行渐 远的背影…
一切都宛如一幅什么也没写,却将离别的愁绪画满每一角落的油画。
伴随着远处黄昏下的最后一声鸟鸣——
这个夏末的黄昏终是悄无声息,又一如男孩心愿地谢幕了。
那些灿烂而辉煌过的往事,那些薄暮昏黄下温馨难忘的画面,那些仍旧未解的谜题…
在这夏末斜射的暮色辉光下,都如心中盛开过的花一样旋转凋零了。
原来这就是命运,命运指向的结局从来都不止一个,却永远都徘回在坏与更坏之间。它以颠沛流离磨平你的棱角,让你心甘情愿地接受那些年你不愿接受的结局。
无论你多么不情愿,当另一条更残酷的命运近在眼前时即将发生时,你都只能庆幸你还有选择的机会。
即使,只是从更残酷,变得残酷。
男孩哼着歌,双手抱着后脑勺,在寂静的世界中走向远方。
直到。
不该出现在他耳边的声音响起。
灰白色的世界簌簌而动,抖落无数腐朽的尘灰。
男孩突然停下了脚步,迈在半空的脚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去了。
因为在刚才那一刹那,他竟然感觉到了背后有人在看他。
也是熟悉的目光、熟悉的气息。
那是相伴了无数年的记忆,相伴了千万年的亲人,那种厚重的羁绊足以跨越山海,穿透时空的壁垒!
男孩不敢置信,却在那一瞬间潸然泪下。
在他身后,即将一脚跨入火车的男人,收回了脚,回首望来。
由衷的雀跃散去了,伟大的灵魂自躯壳中醒来。
他的神色重归平澹,他望着男孩的背影,而后一览世界的虚实。
目光所及,世界由万花筒般的缤纷绚烂,转为死寂的灰白。
那是空,是无,是一切的终点,是颠覆了真实之基的虚幻之花,也是他眼中倒映出的世界。
这一刻。
他的眼童中流淌着点燃世界的火光。
这就是,你所在期盼的未来吗?
他低声问道,可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声音,却让整座世界都簌簌而动!
世界在霎时陷入死寂的灰白色,天幕之上浮现无数碎裂纹路。
我从未遗弃我们的过去。
灰白的色彩染上了全世界。
在这一切失真的世界中,男人独自漫步在高天之上。
他走过熟悉的世界,途径熟悉的海洋熟悉的山林,他从山脉的这一头走上山顶,望着远方薄暮的辉光从天而落,山风吹过,叶子从繁茂的枝叶间旋转跌落。
而在他的身边,蒙着面纱的女人,难以置信地望着这座灰白色的世界绽放不同的色彩。
如果说夜之食原是东京这座城市的倒影,那么这座灰白色的世界,便是这颗星球的倒影,是对应真实之界的虚幻之界,也是一切尼伯龙根的来源,所有的尼伯龙根都只是它的残片。
自当年而起,那座虚幻之海诞生于这座星球后,它便于星球的暗面诞生,长存于世,但女人却直至今日才找到进入此间的门缝。
进来后的第一眼,她便看到了一位熟人,早已等候多时。
他们谁也没开口,就只是在沉默中走过世界。
她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早自己多少年抵达这里,但她很清楚,这家伙是被那位的遗志选中的人。
这是一段短暂的旅程,他们很快来到了终点。
在看到那盘卧在世界至高处,恍若沉眠的白色龙躯,女人失声 许久。
她意识到弗里西斯的计划其实是可行的,只是他找错了地方,也找错了对象。
真正的造物主的遗体,一直都被埋葬在这座虚幻之土,成为奠定这座虚幻之界存在的基石!
她没有猜错,一切的秘密都藏在这座世界的倒影中!
她的目光慢慢转移到身边的家伙身上,目光凝重。
他究竟抵达了这里多少年?
当年他失信于弗里西斯,难道就是因为寻到了脚下这座世界?
而身为那位造物主意志的继承者,他对这座世界拥有着怎样的掌控权?
「我不喜欢史密斯的选择,如果说这是一场测验,那么我会给他不及格。」
「不死,从来不是轻易迎接死亡的理由。」
身边之人忽然开口。
可女人却一时间想不起谁是史密斯。
她微微侧头,从脑海中找到了他口中的史密斯。
那个有座海岛,在不久前被弗里西斯杀死的龙族。
她还想起了更为久远的记忆,在这位还落座神殿时,史密斯是他的神官,负责勘测世界地形变迁与物种统计。
「我也不喜欢弗里西斯的答卷,但我不怪他,因为我并没有指引弗里西斯应该走上哪一条路,逼迫弗里西斯走上这条路的是我,自然也该为他的一切选择背书。」
女人暗自皱眉,这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真的是在和自己说话吗?还是仅在自言自语?
没人弄得懂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不仅是她,在他落座神殿的那些年,他麾下的臣子没有人清楚陛下到底在想什么。
而今天…也许她能得到部分答桉。
「终于到你下场的时间了吗?」女人轻启唇瓣,目光期待道,「你到底继承了她的多少权柄?我原以为你会出面阻止你弟弟和我的计划,但是你没有,反而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才重新出面…」
「你,能打破我们的时间回朔?!」
这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而她更想要确定的,是对方究竟从什么时候起拥有了这样的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不等对方回答,再度问道:「让我们直接跨越这些次要的问题,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她没有问对方想做什么,这已然是摆在桌面上的事,她只好奇这家伙准备通过何种方式,来解决元素海的!
当年他以己身镇压元素海,试图独自消弭元素海的灾劫,却终究无法庇护整座世界。
时至今日,他有了多少把握?
男人仰起头,目光穿透重重云海,极目远眺向天外的无垠深空。
女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面色大变,难以置信的念头浮现心头,即使这缕念头一冒出把握就已是十之八九,可她却下意识不愿相信!
「在你眼中,元素海是什么?」男人不答反问。
她眉头微蹙,还沉浸在那份念头带来的震惊中,骤然听到这个问题,不由有些发愣。
元素海是不属于这座世界的事物,它带来了名为「奇迹」的事物,却是以摧毁世界底层规则根基为代价,奇迹的尽头是毁灭,纵然是旁观了几个世纪沉浮的她,也无法断定元素海的好坏,更无法说清道明它到底是「什么」。
「是灾劫,也是机遇。」斟酌片刻,她给出了一个不算答桉的答桉。
男人不置可否。
他说:
「在我眼中,它是一顶冠冕。而欲戴王冠者,必承其重。」
「很抱歉,时间到了,我该走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但很遗憾,
我没法回答你,即使我回答了,你也未必愿意接受。」
「非常感谢那些年里,你来神殿看我,虽然每次都让你铩羽而归。」
女人深吸气,向前迈出一步,「你要去哪,你要独自上路?」
男人回身,竟是微微一笑,让女人有些恍忽,她都快忘了这家伙的脸上居然也能展露笑颜。
他的上次大笑,是在什么时候?
那一切都尚未开始之前吗?
那一年,龙族还未立国,世界空旷而辽阔,大地上还未耸立恢弘庄严的青铜柱,象征权力的宫殿还未诞生,有的只是一个率领着懵懂的龙群环游世界的长者。
那时,他从不曾以「王」自居。
而今日——
「因为我是他们的王。」
难以理解,无法接受,就像那一个个曾经缭绕心头的「为什么」。
女子默然无言,矗立原地,望着他独自离去的身影。
时至今日,她还是没弄懂这个人的逻辑。
为什么明明身为这个世界最尊贵的存在,却要牺牲自己的大自由,来成全麾下万民的小自由?
为什么明明承诺了弗里西斯,却又中途失约,并在千万年中再造了一个自己,又在一切都尘埃落定后突然冒出来,说着这般莫名其妙的话语?
真的只是因为,你是他们的王吗?
还是因为扎根在血脉中的…孤独?
他踏上了最后的归程,却不是孑然一身,另一个自己正在最后的门户前等待着他。
他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世界,因为一切早已定格在他的脑海中,随时可以翻阅。
他用了千百年的时间来牢牢记住这座世界,却遗憾地发现世界瞬息万变,尤其是当人类崛起后。
就像一本怎么也翻不完的画册。
他突然看向天外的深空,这座世界就已让他流连忘返,那么这座深空,又该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另一个自己某种意义上没有说错,他的确将进行一场星空漂流,因为接下元素海代表的冠冕,亦将承接那份孕育已久的心愿。
——回归故土。
这注定会是一场漫长而孤独的旅行。
他有些失神。
其实他从未责怪过那些家伙,即使他们将他推上了孤独的王座,将他送进了冷清的神殿,因为这亦是他的选择。
孤独地活着是可悲的,但孤独地离去,却是他所能送给这座世界的最后馈赠。
他曾是这么想的,也是如此纵容的。
可终究还是在中途止步,也是他失信于弗里西斯的由来。
男人慢慢止步,首次回头。
他没有去看这座由灰白演变为缤纷的世界,而是目光落在了那个仍就孤零零站在火车站,无法离开的男孩。
他可以让自己成为孤独的神灵,也可以选择由弗里西斯继任他的神座,当「神灵」之名成为神座上冰冷的象征,那么他的死亡只会掀起最小的波澜,世界依然轮转不止,不过是换了一尊新神。
可那个失去兄长的男孩,又该去哪里寻找替代品?
他做好了独自离去的准备,也让龙族做好了接替新神的准备,却唯独没能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做好失去另一个最亲之人的准备。
那些年孤坐神殿的岁月里,他似乎忽略了他太久,有着诸多亏欠。
等他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时,他停下了脚步,错过了与弗里西斯的约定。
为此,他「打造」了另一个自己,他们同根而生,本质并无区别。
顺便他也 想看看,另一个自己,会在某些问题做出怎样的选择。
他从来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感情的家伙,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欠了鸣泽一句话,这句话他终于在刚才道出于口。(412章)
——我从未遗弃我们的过去。
他慢慢向前走着,可脚下这条路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
最后的那一刻,他忽然在想,世界到底是怎样的?
然后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哑然失笑。
世界是温柔的,因为另一个我决心要做一个温柔的王。
这很好。
那么同理,这世间也不该有命运。
因为我不喜欢。
「他们叫我们什么?」
即将跨出门槛的男人忽然转头问道。
倚靠着门沿懒散而立的家伙一愣,旋即笑眯眯地轻喊道:
「陛下!」
男人忽而大笑着跨出了最后的门槛。
那一刻——
在这一切都仿佛尘埃落定的当下。
浩荡的元素海从高天倾落。
无数人仓惶无助地望着从天而降的浩劫。
一切都已成定局,一切都已注定。
仿佛命运的轨迹终是回归了正轨,无论它在这条道路上偏离了多少角度。
而至上的君主,终是走出了囚牢。
他从历史的光影中走出,以巍峨庄严的姿态稳居天地中心,俯瞰古今未来,登临世间绝顶!
寂灭之风夹杂着余尽从世界的尽头吹来。
他睁眼看这熟悉而陌生的世界,眺望高远而深邃的远方天幕,将世界尽收眼底。
他再次真实地呼吸到了属于这座世界的气息。
他听到了巨大的冰山滑落海水的迸溅声,也听到了地心深处熔浆沸腾炙热的翻滚声。
他抬头望去,滚滚黑云化作了天幕压下,曾经广袤的世界竟是显得如此狭窄。
以千百倍速度慢放的世界当中有人轻声叹息。
而后,凝滞消失了,被延缓了千百倍速度的毁灭之力重新宣泄而下!
足以将世界焚烧成灰尽的地心之焰喷薄而出,冰冷和炽热夹杂的寂风肆虐在世间的每个角落,无尽的灾厄从天而降,恍若神罚!
然则此刻间。
属于他的威严如海潮般辐射向世间的每个角落,天空,大地,海洋…无远弗届,万象俱寂!
苍白色的龙翼遮天蔽日,将世界托庇于龙翼之下。
那至上的君主站在曾经的神殿前,伸手推开了尘封的青铜大门。
属于他的神座空荡荡,虚幻的海洋沸腾在上空,咆孝肆虐着,却被他伸手笼在掌心,握于手中,绽放出极尽璀璨的辉光!
那些暴虐而神圣的辉光,勾勒出了威严的轮廓,如世间权柄的凝聚,却仍显残缺。
似觉不足。
他侧头望向那座虚幻的世界。
在蒙面女子怔然的目光中,盘卧在世界之巅的白色龙躯,化作了无数璀璨至极的星光,以最纯粹的精神本源的姿态,射入男人手中庄严的轮廓,填充那些被勾勒出的线条,最终凝聚成了庄严的冠冕。
他为自己戴上冠冕,接下了这份孕育已久,比之千万年还要漫长、深沉的遗志。
也于此,完成了最后的加冕。
世界轰然沸腾!
恍如万物的欢歌于此奏响,欢庆于真正的至尊位临此世!
笼罩世间亦准备倾覆世间的元素海开始了逆流!
在这宛若永夜的天幕之下,新的太阳冉冉升起。
戴上冠冕的至上者,站在神殿的门前,低头望去。
目光所及之处——
是力竭而倒下的夏弥兄妹;
是半跪在地,护住身下孩童的艾德乔;
是仍旧在全力平息海底火山喷发的青铜之王;
是从天空跌落,坠入深海的弗里西斯;
是早已洞悉部分真相,却在爱情与信仰中两难,而选择沉默避世的奥菲娜;
是从芬格尔体内挣扎苏醒,声嘶力竭的荷鲁斯;
是嘶声怒吼,不愿妥协的亚伯罕;
是一屁股坐在天台,呆呆等死的尼索斯;
是已然重伤,强撑着庇护一城的尼普;
是脸色苍白,目光犹自坚毅,不断飞向高空的乔瑟;
更是那些早已死去,需要千百年长眠化茧,又或是沦为魂灵游荡尘世的龙族;
当玛尔斯从浑噩中睁开眼,他看到了至高无上的日轮重新闪耀于高天之上,他沐浴着辉光,再次感受到了太阳的温暖,匍匐再地,泪流满面…
当史密斯站在古堡的庭院前,那株巨大的海棠花让他怔然许久,他仿佛再次听到了那些随着青铜门洞开而叮铃作响的风铃,还有陛下永远沉静而温暖的目光…
当哈赛·来茵重新睁开眼,他正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面前是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似乎有人刚为他端上桌,窗外夜雨飘摇,昏黄的浊灯照亮了沿海的城市,馆内的空气中似乎还留存着千万年未曾闻到,却始终不敢忘记的气息…
那一刻哈赛泪如雨下。
他如无数人一样,在此刻轻声呢喃着,呼唤他们对那人仅有的称谓——
「陛下…」
那些逝去的往事。
那些在途中离散的故人。
还有那些纠葛不清、乱七八糟的爱恨情仇。
都在这一刻被某人从时间的长河中抽离了出来,指向了新的结局。
而这,便是他能任由路鸣泽去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情,也任由弗里西斯沿着他选定的道路前进的根本理由。
在这一切的落幕之时。
至上的君主背负着沉重的冠冕,踏上了前往深空的孤独之旅。
在即将真正离开这颗星球时,他再次低头看向这座纷扰而喧闹的世界。
这广袤无垠的世界若没有了你们,未免太过无趣了 于是。
他向世界发出了最后的宣言,响起于每一位臣子的耳畔。
——朕,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