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开端(二)
“夜之食原…”
源稚生反复咀嚼着这个词汇。
在家族神官的口中,这是禁地,其内关押着历代以来的鬼,他曾多次感应到过夜之食原的大门,却从未迈入其中,根据记载这是因为他的血统不够纯正,他确实是皇,但和先祖比起来血统纯度还是差了一截。
“前些日子,我去见了昂热校长。”源稚生观察着犬山贺的神态,“见到校长的时候,恰巧遇到了一位前辈。”
犬山贺的神态变幻了刹那,这也没有逃出源稚生的目光。
他心中了然,这么多年来上杉越一直待在东京却从未被家族发现,显然是有人在背后为他打掩护。
而作为日本分部第一代部长,犬山贺有这个能力。
“犬山家主应该不止一次见过那位吧?”源稚生不再遮掩,直入主题。
“…年幼时随父亲参拜过几次,那时候我才十几岁,那位也才二十出头。”
“哦?”源稚生心中一动,“他年轻时是怎样的?”
“和大家长一样,是位美男子。”犬山贺回忆着记忆中的场景,犹记得当年的上杉越也是位有些阴柔的美男子,这方面倒是与源稚生有些相似。
他忽然一怔。
脑海中的记忆画面和眼前竟是产生了些许重合,他们的坐姿和神态竟是有着意外的相似度。
“美男子吗?”源稚生摇了摇头,“根据宫本家主的推算,四十八小时后就能打穿藏骸之井。”
“也就是两天。”
犬山贺目光肃然,知晓决战之日就在不远的将来。
“确定是要杀死神吗?”他问,“而不是捕获它?”
“为什么要捕获它?那种东西对我们有什么用?”源稚生幽幽地说,“无论圣骸或者神,都是白王跟我们开的一个玩笑,残酷的玩笑。它赐给我们神圣的血,但就是那种血脉制造出一代又一代的鬼;它赐予我们圣骸,指引我们进化为龙的道路,结果是白王血裔为了圣骸而死斗,可圣骸从未真正给予任何人权力或者幸福。白王站在黄泉古道的尽头,带着嘲讽的冷笑,看着人们向它祈求权力和幸福。”
犬山贺低垂着头安静聆听。
“家族之所以那么排斥鬼,是因为鬼是最容易受圣骸蛊惑的人,那些对付鬼的冷酷家规某种程度上并非针对鬼,而是为了遏制神的复活。从太古的神代直到今天,鬼的血都是为神而流。我们的敌人不是勐鬼众也不是王将,而是我们自己的命运。”
源稚生一字一顿道,
“我们都是被诅咒的人,生来就与白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白王的鬼魂就藏在我们的血统中,只要白王的鬼魂不被抹杀,家族乃于日本始终都是盖在浮沙之上的大厦。”
犬山贺问道:“所以您已经做好了终结这段诅咒的准备了吗?为此流再多的血也不足惜,就算这一代都死光了也无所谓,哪怕是您也会死在战场?”
“是的。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源稚生端坐在犬山贺面前,挺拔的身姿就像一座雄关峻岭,语气澹然而无畏,“流血不足惜,死光了也无所谓,至少下一代会有比之我辈更幸福的人生。至于我…”
源稚生语气一顿,“我是大家长,真到了需要流干血液的那天,我自当站在第一线。”
犬山贺沉默良久,他从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感受到了那份凛然的决意。
他其实一直不是很看好家族这一代的皇,更不看好蛇岐八家背弃秘党独立的选择。
论血统源稚生不及当年的上杉越,而即使是当年的上杉越也没能在正面战场上打败昂热。
论心智谋略,源稚生也非是绝顶,家族这些年能蒸蒸日上一是因为上一代大家长苦心竭力,二则是秘党的庇护,家族失去了名义上的自由,也确实得到了安然稳定发展的时间。
这种情况,家族背叛秘党本就是操之过急的选择。
而新任大家长源稚生,也始终没有展露领袖的风范,他更像武夫,或者说一把刀,但蛇岐八家的领袖理当是握刀的人,而不是被他人握在手中的刀。
但这一刻,犬山贺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或许真的能斩断困扰家族上千年的命运。
“今日大家长找我,只是为了询问上杉越的事吗?”犬山贺抬头,目光炯炯。
他猜测源稚生今日找他来,定然有着无比重要的任务。
“我最近在想家族内究竟谁最可信,思来想去,便落在了犬山家主的头上。”
“在下不胜荣幸!”犬山贺却是略显诧异,“不知大家长能否指教下原因?”
“原因吗?”源稚生苦笑道,“这份信任自然是落在昂热校长的头上。”
犬山贺默然片刻,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重关系。
“听上去,大家长对校长的观感似乎不差。”他试探问道。
“我并不抗拒卡塞尔和昂热校长。”源稚生澹澹道,“对昂热校长本人,我十分钦佩。”
“那大家长为何要同意家族背叛秘党?”犬山贺挑眉。
“我也想问,一直最不坚持通过战争方式解决问题的阁下,为何会在那场会议上选择支持?”源稚生反问。
犬山贺哑然。
在那场决定了家族是否与勐鬼众决一死战的会议上,他出乎众人意料地选择了支持,从这角度看他和源稚生似乎没甚区别。
他们不约而同跳过了这个话题。
“犬山家主…是如何看待上一代大家长的?”源稚生沉默许久,终是幽幽问了出来。
犬山贺面色一变,看向源稚生的目光豁然大变,低沉道:“大家长,这是何意?”
“犬山家主无需多虑,尽可直言。”源稚生澹澹道,“今日交谈,不会落入第三人耳中。”
“橘政宗阁下为家族尽心竭力,虽算不上雄才大略的开拓之主,却也是守成之主。”犬山贺沉吟道,“若无橘政宗阁下,家族要想拧成一股绳几无可能,怕是如今还处于内乱之际。”
他说的是实话,在二战结束后,昂热在1946扶持他成为了日本分部的部长,却也止步于此,他没能成为上杉越后的大家长。
家族的大家长之位长达几十年都处于空缺状态,只因缺乏上三家的血统,下五家谁也不服谁,蛇岐八家一直处于割据而战的状态。
一直到橘政宗出现,乃至是源稚生兄弟二人相继出现,家族才渐渐出现了凝聚力。
“我从上杉越前辈口中得知,他本该是上三家最后一支血脉。”源稚生轻声道。
犬山贺沉默道:“大家长的血统已经得到了证实,确为家族最珍贵的皇血。”
他清楚源稚生在暗指什么,当初对于橘政宗以及源稚生兄弟二人的出现,家族本就抱着极大的怀疑,因为当年上杉越就号称上三家的最后之人,可最近的十几年间却相继冒出了三位上三家的血裔。
只是有着神官的血统验证,再加上后续源稚生展现出的“皇血血统”,才让诸位家主不得不信服。
“犬山家主就不好奇我的来源?”
“大家长难道寻到了父母的线索?”
“昨日与政宗先生聊了许久,总算得到了些意外的情报。”源稚生面无表情道,“按照他所说,我其实是基因工程的产物。”
“基因工程?”犬山贺皱眉,忽然想到了什么,童孔勐地放大。
当年父亲还在世时,曾多次在深夜叹息忧心家族的未来,他也偶然从父亲口中听说当时家族的长老们曾取过上杉越的基因送到德国,试图通过科技手段打造新的皇,以此取代“不听话”的上杉越!
但没听说这项计划成功,而且这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事,距今已经过去了七八十年。
“如果是基因工程…那您的父亲是?”犬山贺低呼着。
“从血缘来讲的话,上杉越应该算是我的父亲。”
犬山贺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位在谈及他那位血缘上的父亲时,竟会是这般平静如水,彷佛在说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这段交谈一直持续了长达一个小时。
犬山贺震惊地聆听着源稚生的讲述。
在源稚生的故事中,上代大家长政宗先生某种意义上竟然是家族巨变的源头,是他带来了列宁号,导致列宁号沉入海底,沦为白王苏醒的祭品,也是他带来了蛇岐八家苦苦等待的皇血…
到了最后,犬山贺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出这间房门的了。
而在送走犬山贺后,源稚生独自坐在屋内许久,才走出了这间屋子。
他来到了天台顶端,樱在此地恭候多时。
“顺利吗?”源稚生轻声问道。
樱点头:“很顺利。”
源稚生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方才他其实欺瞒了犬山贺一件事,今夜并非没有第三人,在他的安排下,他们先前的一切交谈都已在偶然间落入橘政宗的耳中。
源稚生抬头望着幽邃的夜空,他的眼睛如夜空一样幽深难言。
就连樱也不知道此刻的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