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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他们的道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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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稚女,你的计划是什么?”

    “杀死赫尔左格,再让哥哥杀死我。”

    “…你应该已经知道结局了吧?不考虑将这一切告诉象龟吗?”

    “有考虑过,但是不行啊,这样哥哥就太可怜了。”源稚女低下了头。

    “可怜?”路明非一怔。

    “就算成为了蛇岐八家的大家长掌握无与伦比的权力,可他拥有的东西早就所剩无几了,最亲的弟弟成了杀人如麻的恶鬼,他的童年还剩下些什么呢?只有悲伤和逃不掉的往事了,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对那个男人的憧憬。”源稚女低声说道,“他将对‘父亲’对家庭的憧憬全部寄托在了那个男人的身上,如果连这根支柱都倒了,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想他一无所有地离开这座国度。”

    路明非默然。

    他其实不是很了解象龟,上一世在老大和师兄负责和象龟周旋的时候,他负责的是深入敌营拐跑绘梨衣。

    而这世上最了解象龟的,理所应当也毫无疑问是身前的源稚女。

    “哥哥和我一样一直活在过去,他觉得早已将我从他的人生中抹去,可事实上他从未逃离那个雨夜,所以他想离开这座国家,去一处无人认识他的小城,但在真正了结一切前他是无法如愿的,所以由我来斩断他最后的枷锁。”

    “我会亲手杀死赫尔左格,再让哥哥杀死我,所有的宿命都将止步于此,他将怀揣着最后的温暖,代替我去往遥远的海边,重获新生。”

    “即使很多年过去,他在偶然想起过去,他也会想起在很多年前,有个叫橘政宗的男人差点成为了他的养父,那会是他仅存的最后美好。”

    源稚女微笑着闭上了眼睛,缓缓讲述着他的计划。

    他的脸上写满了平静,平静到让路明非沉默以对,那种压抑感无形地扩张着他的胸肺,汹涌的漫入心脏。

    “你已经不恨他了吗?”

    “恨不起来啊。”源稚女轻声道,“我们是亲人啊,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是绝对的亲人啊,天下有什么事情比他是我哥哥我是他弟弟这件事更重要呢?没有的。”

    “可他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没办法。”源稚女忽然笑了,笑容如落樱般明艳,“他是个笨蛋嘛,坚持正义的人都是笨蛋,这世上哪有什么正义呢,那些只是成年人编出来骗孩子的词语罢了。可他却信了,为了坚持别人的正义他甚至宁愿舍弃一切。”

    路明非凝视着源稚女的眼睛,轻声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还是恨他的,因为在你最绝望最虚弱的时候,这个世上最该跟你在一起的人却用刀刺穿了你的心。”

    源稚女无声而笑,艳丽而明媚,他今天化着澹妆而来,眉宇之间介乎于风间琉璃与源稚女。

    “是啊,我应该恨他的,这世上有什么正义能凌驾在至亲之人的头上呢?总该有那么一个人,你会愿意为他舍弃公理与正义,即使与全世界为敌都在所不惜,这种感觉,路君你一定明白的吧?”

    他的目光有些迷离,似乎想起了某些往事。

    “我记得路君你说过,你也有一个弟弟,无论他做什么你都会原谅他,其实我哥哥也是的。小时候无论我做了什么,他都会原谅我,只是这一切在遇到那个男人后渐渐变了。所以我不怪他,因为我已经知道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了。我会杀死元凶,杀死他后,哥哥就彻底解脱了,再没有人能束缚他的人生。”

    路明非道:“看来你不害怕王将了。”

    他犹记得源稚女第一次找上他和老大、师兄三人的目的,就是为了击杀王将,或者说赫尔左格。

    后者早已成为了源稚女心中的梦魔,他无比渴望杀死他,也无比惧怕他。

    源稚女含笑道:“在见识到他的真面目后,他还有什么值得让我们恐惧的呢?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丑罢了。”

    “我曾经因为未知而畏惧,但在目睹他的真面目后,我才知道原来他仍然是人类,一个企图背叛族群的人类。我对他再无恐惧,所剩的只有杀意与怜悯。”

    “说的真好。”路明非侧头望着渐渐升起的日出,轻笑道,“那么,我答应你了。真是个狡猾的家伙,本来是想让你继续赌我赢的,结果居然反将我一军。”

    源稚女缓缓鞠躬:“路君,谢谢你愿意迁就我的任性”

    “我可没有迁就你的任性,另外,我也不保证事情真的会按照你的计划进行。”路明非道,“见过明君他们了吗?”

    “见过了,是群优秀的年轻人呢。”

    “那也应该察觉到明君身上的气息了吧?”

    “…是八岐吗?”源稚女深深看了他一眼,“路君,谢谢你愿意站在我们这边。”

    晨光洋洋洒落东京的街头,樱花无风飘落,在空中打着旋落在他们的肩头。

    “那今天的拜访就到此结束了。”源稚女微微鞠躬。

    “你要去找我老大和师兄他们吗?”路明非忽然问道。

    “…听上去,似乎会是场十分有趣的重逢。”源稚女愣了下,微微一笑,转身向着路明非他们来时的方向走去。

    “对了,问一下,你的人格问题…”

    源稚女停步,回首笑道:“已经融合了,我是源稚女,也是风间琉璃,我们互相接纳了彼此,达成了自我和解,无论是哪一个我,都希望哥哥能幸福。”

    路明非哑然,他站在半坡上望着源稚女渐渐远去的身影,忽然又喊道:“你有没有想过,象龟也有可能恢复了记忆!”

    “我去见过哥哥了,在他的眼神中确认过了,但是很遗憾。照顾好绘梨衣,她也算是我的妹妹了,我走了。”

    源稚女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在身边女孩的陪同下消失在了这个清晨的晨光中。

    路明非目送源稚女消失在街道尽头,心想真是毫无保留的爱啊,沉重到让人望而生畏。

    可如果说象龟心中还有那个如父亲一样的男人,稚女你的心中,又还剩些什么呢?

    你才是那个真正一无所有的人啊。

    为什么这样的你,却反而想去照亮别人的世界?

    源氏重工。

    天台的醒神寺。

    源稚生眼中醉意朦胧,他喝了太多酒了,多到连皇血都扛不住的程度,摇摇欲坠。

    樱跪坐在他的身边,什么也不说,就只是为他斟酒。

    源稚生一边喝酒一边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着。

    他猜每个人在世上都会扮演很多角色,有些角色相辅相成,有些角色却旗帜鲜明地敌对着,每个人都会在某些时候面临抉择,那是不同身份间发生碰撞的产物,无法调和,不可回避,他们必须做出选择,并为此支付代价。

    正如很多年前的他,在正义的伙伴与兄长之间选择了前者,自此他失去了曾互相依靠的稚女,却获得了斩断一切的勇气,无论是面对谁都能持刀斩下的勇气,因为他已经为正义支付了最昂贵的代价。

    中国有个词语叫做大义灭亲,连最亲密的人都无法动摇你握刀的手,那么谁还能质疑你坚守的正义呢?

    除了…你自己。

    源稚生目光迷蒙,他从未质疑过自己的选择,因为这就是他从小就在贯彻的正义啊。

    当你将一份理念贯彻在心底十年二十年,你质疑它就像质疑你过去所坚守的一切。

    恍忽间,他彷佛又回到那个凄惶的雨夜,那些用女孩身体制造的蜡像默默地站在地下室深处,恶鬼般的弟弟在灌满了化学试剂的浴缸中哼着歌操作。

    那一刻,源稚生被铺天盖地的绝望吞没了。

    对他来说,从那一刻开始,那个管他叫哥哥的男孩已经死了,只剩下魔鬼把弟弟的躯壳作为衣服来穿,他必须杀了那个魔鬼!

    可当他真的将刀锋刺入弟弟的心脏时,降临在弟弟身上的魔鬼突然消失了,那个曾经乖巧听话的稚女又回来了,在他怀中迷茫而欣喜地说哥哥你回来啦,可他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他只能咬着牙拧动刀柄,呼啸的血泉从弟弟的胸口涌了出来。

    他有时会想,如果最后一刻他面对的是魔鬼的反扑,而不是稚女欣喜的问好,他的心会不会好受很多?

    这样他杀死的就不是稚女了,他杀死的是占据稚女躯壳的魔鬼。

    可这样的自欺欺人好像没什么用。

    这几天他一直没怎么休息过,一入睡就会重复着一个噩梦。

    梦里他回到了雨夜的小镇,满世界都是落雨的沙沙声,他站在幽暗的井口前,稚女躺在井底,睁大着失去了光彩的眼睛,似乎在质问他为什么要抛弃自己…

    “樱。”源稚生突然叫了樱的名字,“如果有一天…杀死我才能拯救整个东京,你会动手吗?”

    樱歪着头,还是没说话,可那双平静如湖面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睛却好像道明了一切。

    “如果是全世界呢?”源稚生加重语气道,“我想听你真正的想法。”

    “我是女人。”樱平静道。

    源稚生目露惘然,这是什么答桉?

    “女人有时候是感情用事的生物,所以我会带着少主您一起逃。”樱的语气依旧毫无波澜,彷佛在说着与她无关的事。

    “…逃到哪去?”源稚生下意识问。

    “不知道,不过如果杀死您才能拯救世界,那您一定会成为很多人的目标,所以我们必须逃。”

    “为什么…不乖乖等死呢?就算逃到了最后,世界也会迎来毁灭,这一切根本毫无意义。”

    “死亡是很可怕的事情,请大家长慎言。”

    “樱…你以前是杀手吧?”

    “正是因为是杀手,所以我才能意识到死亡是很可怕的事情。”樱轻声道,“如果人死了,就再也见不到想见的人和想见你的人了。逃跑的路上我们可以走一遍曾经走过的路,去见想要见的人。”

    源稚生怔然当场。

    想见的人和想见你的人?

    “大家长又在想您的弟弟了吗?”樱问道。

    “有这么明显吗?”源稚生低声道。

    “大家长已经和曾经不一样了。”樱继续说道,“如果让现在的您回到过去,我想您一定刺不出那一刀了。”

    “为什么这么说?”源稚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因为绘梨衣小姐,你对待绘梨衣小姐的态度已经改变了。”

    源稚生默然,他知道樱指的是这几个月他带着绘梨衣走出源氏重工的事情。

    他有时候还会想,如果当年自己能早点发现弟弟是鬼,在一切罪孽还没发生前就发现了弟弟的异常,那自己是不是就不用对他出手了?他大可以将稚女控制起来,就像绘梨衣一样,虽然会失去自由,但起码能活下来。

    可是太晚了。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源稚生忽然有种惊醒的感觉,原来他并不想自己所想的那样坚定,他并非对当日的决定毫无半分质疑,他想了这么多种假设,难道为的只是寻求心理慰藉,让自己好受些吗?

    也许他还在寻找另一条道路,一条能够平衡正义的伙伴与兄长这双重身份的道路。

    源稚生仰头望向晨光落入人间的一幕,沉默了许久。

    他低下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彷佛压抑了几天几夜的疲倦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世界又满是雨落的沙沙声,他无力再去思考什么,只想沉沉的睡去,即使会在梦中再次见到死去的稚女。

    “樱…你还在吗?”

    “在的,大家长。”

    “其实前些日子…我做了一个有关你的噩梦。”

    “我?”

    “对…是你…梦里的你从东京塔上跳了下去,像是樱花般坠落,我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不敢去听,也不敢去看…”

    “这样啊,真的是场噩梦呢。”

    “樱…”

    “怎么了?”

    “你还在吗?”

    “在的。”

    “樱…我有些困了。”

    “那就请您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可能还会做噩梦,能麻烦你就这样坐在我身边等我醒来吗?”

    阳光彷佛从高天之上缓缓沉降下来,化作无数道瑰丽的金色光柱遍布东京这座城市。原本海潮般平铺在城市上空的乌云被刺破的支离破碎,几十秒后,厚重昏暗的云层被黎明的曙光彻底驱散。

    晨光从天而降。

    樱跪坐在地上,让源稚生枕在她的大腿上,她在晨光中俯身轻语,阳光勾勒出她纤细高挑的轮廓,恍若身披彩霞,她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悄然与源稚生的掌心相合。

    “请好好休息,我不会离开您的。”

    在那汹涌如潮的睡意下,源稚生阖上了眼睛,在女孩的怀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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