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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雕酒(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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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明宗乃如今武林第一大门派,地位之崇高,无可比及。

    江湖传言,长明宗前宗主无妄尊者曾是青城山清风观的一名道士。多年前,他自以为勘破俗世,欲修长生道。因其武学造诣过高,修习间,凭借一套行风弄云掌名动武林,后来,更是练就了一身能吸纳天地灵气,掌控阴阳五行的内功心法——乾坤化生,成为武林第一,无人可超越。

    他风头太盛,常有江湖中人寻到清风观,要求比武切磋。这俗人俗事纷纷扰扰,耳根自难得清静,一来二去,他也失了问道之心,索性重新入世,寻一处偏僻清幽处建立自己的门派,唤作长明宗。

    相比其他武林门派,长明宗少了几分潇洒与随性,多了些江湖少见的庄重与肃穆。

    虽离了道观,多年的道家浸染让无妄习惯恪守礼俗,是以,入宗门者亦需修心,修身,平气,良善,宗门规矩更是繁琐苛刻,若心智不够坚韧,心绪不够沉稳,很难坚持下去。

    江湖之内,长明宗时常充当调停者的角色,又因其门派中人内功大多深厚难测,宗门威望渐盛,人人景仰。

    “如此不妥。”

    “如何不妥?”

    “我体弱身残,又不循礼教,怕是入不了长明宗。”

    “并非让你入门,”延陵渺将她拉回床头,嘴角略略扬起,似笑非笑,“不过是让你当我的随行大夫,若有需要,姑娘便也能即刻把这恩给还了。”

    她搞不清延陵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觉心中一阵不安,似深陷于肉里的勾刺,偶尔不经意按压,便有一股刺痛蔓延而上,却总是寻不着出处。

    半晌,她捏着被沿,嗫喏道:“偌大一个门派,怕是不缺大夫吧……”

    “残摩药师的弟子,旁的大夫如何能相比。”

    对方语气轻柔,似在哄劝:“苏姑娘不必多虑,你难得入世,又得我相邀,何不借此机会到长明宗走走?权当散心便是。”

    “可……”她还想拒绝,一抬眼,对上那双阴黑的漆瞳,脊背蓦地升腾起一股凉意。

    见过他杀人时的果决手法,亦面对过他的言语试探,只觉如今的温柔细语都是陷阱,似生长在毒沼四周的食人花,散发出甜美诱人的甜腻香气,意在劝诱旁人主动深入,再趁其不知不觉,拆吞入腹。

    “你在长明宗可说得上话?若我随你同去,到时候被人赶了回来……”

    本想直接问他身份,沉吟片刻,终是换了一句。

    “我的事情,惯来由我自己做主。”

    嚯,看来算是个大人物。

    “苏姑娘尽可放心,我带去的人,没人能赶得走。”

    苏南烛原本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听完他一番说词,反倒认真思索起来。

    她本就无处可去,又只会些三脚猫功夫,自保着实费劲。事已至此,不如就跟着他去,若哪天待得不高兴了,再寻个办法离开便是。

    她柳眉微挑,故作矜持道:“既如此,我便勉为其难,随石公子去一趟吧。”

    对方额头青筋跳了跳,嘴角却越发深刻:“苏姑娘既应下,便不能食言了。”

    “自……自然。”

    苏南烛脸上一僵,心中那簇惊恐不定的火苗再度复苏,欲再细想,却觉得脑袋阵阵抽痛,人也愈发昏沉。

    延陵渺将她的神情净收眼底,见盘算已成,便不再作纠缠,沉声嘱咐:“好生歇息,既是医者,该晓得思虑太重,会影响伤口的愈合。”

    少女捂着额间的伤口,玩笑道:“石公子没听说过,医者不能自医?”

    迎接她的,却是一阵沉默。

    “延陵渺。”

    “嗯?”

    “我姓延陵,单名一个渺字。”

    苏南烛了然,脸上难掩欣喜:“延陵公子,你这是……打算与我交心?”

    “怎么,”延陵渺重新坐直,“荧娘不乐意?”

    此话犹如一股凉风灌入苏南烛骨髓,惊得她浑身一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

    “你叫我……什么?”

    见她满脸惊愕,延陵渺眸光微动,饶有兴致道:“怎么,苏神医方才在梦里紧抓我的手,一直与我撒娇来着,莫不是都忘了?”

    忘他大爷,她根本不知道好吗!

    苏南烛羞愤交加,咬牙切齿:“除此之外,我可还有说些什么?”

    “除却一直喊我作娘亲,再无其他。”

    延陵渺放下茶盏,煞有介事地回应:“可惜我是男子,当不得荧娘的娘亲。”

    “休要再唤我小名!”苏南烛气极,拾起床榻上的软枕朝他砸去。

    对方利落躲过,笑得愈发肆意:“荧娘还病着,莫要动气,好生歇息罢。”

    说完,身形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延陵渺!你占我便宜!”苏南烛气得满脸通红,越想越丢人,索性翻身一卷,将

    自己埋在锦被之中。

    这边厢,延陵渺跃出厢房,唇边的笑意迅速遁去,眸中波涛暗涌,让人不寒而栗。

    夜里,木湘前来看她。

    如今任务完成,她不再压抑平日活泼的个性,见到苏南烛,便开始叽叽喳喳聊个不停。

    “适才,云渺师叔抱着浑身湿透的你回客栈,把我和丹砂都吓了一跳。”

    这里属苏南烛年纪最小,木湘自来熟,没聊两句就熟络起来。

    想到她刚吃完药,木湘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轻轻揭开,里头是黄澄澄,圆滚滚的石蜜。

    “你们以为,是他把我推下去的?”苏南烛捻起一颗,嘠吱嘠吱的咬起来。

    “哪能啊,”木湘嘴角抽了抽,“师叔从不喜助人为乐,却对你出手相救,着实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叫人震惊。”

    “助人为乐?我看未必,”石蜜清甜,苏南烛吃得上瘾,又捻了一颗,咬得越发响,“依我看,他就是相中我了,才想着法子把我留在身边。”

    “你……咳咳咳!”

    没料到她如此直白,木湘一时激动,被石蜜的甜汁呛到,禁不住狠狠咳嗽起来。

    苏南烛手疾眼快,慌忙接过她手里的纸包,生怕她把石蜜给抖落了。

    转过头,见她咳得难受,才后知后觉地伸手,给她抚背顺气。

    好不容易缓过劲,木湘惊愕得瞪大双眼,连声调都高了些许:“你也看出来了?”

    “这不很明显吗?”苏南烛禁不住忿然,“我可是残摩唯一的弟子,他怎么舍得放我离开。”

    说到底,也是她运气不佳,掉进河里恰好被他救了,以此挟恩图报,叫她不能反抗。

    木湘听完,适才燃起的熊熊八卦之火瞬间熄灭,拍了拍咳得生疼的胸口,怅然道:“到底是没看出来。”

    苏南烛没在意,自顾自咬着石蜜,问她:“你叫他云渺……师叔?”

    对方蓦地一怔,误以为她还不清楚他们身份,话都变得不顺畅起来:“你不是……要和我们回长明宗吗?”

    “是啊,”苏南烛耷拉着脑袋,眉眼低垂,作委屈状,“他一句话就把我给安排了,我却什么都还来不及问。”

    木湘了然,便也不再隐瞒,同她娓娓道来:“长明宗规矩,凡入宗门者,会根据其根骨的优异程度分作云,风,雷,木四字,拜入各字门下,其中以云字一门要求最为苛刻。长久以来,云字弟子寥寥无几,至近十数年,只有云渺师叔一人拜入云字门下。”

    “他与云末宗主同拜无妄尊者为师,所以,我与丹砂都要尊称他一声师叔。”

    竟与宗主同辈?

    苏南烛瞪大了眸子,吃惊道:“他年纪很大了?”

    “不是。”似乎怕隔墙有耳,被延陵渺听了去,木湘凑到苏南烛脸侧,同她咬耳朵:“师叔去年才弱冠,不比我们大多少。”

    “那也挺大的。”她撇撇嘴,拿走最后一块石蜜,一把塞进嘴里。

    夏夜偶有微风,却不足以驱散白日积聚的暑气。

    玄极殿中,石崇礼端坐于白玉台上,手持一本药理著册,正仔细研读。

    他的面上未见血色,反而因夜光照映,变得更为惨白。

    “殿下,该诊脉了。”

    随侍太监李宗全看了看窗外月色,出言提醒。

    “请太医进来吧。”

    “诺。”

    他脚步轻盈,行走时没发出一丝声响,转眼便到殿门外。

    “周太医,三皇子有请。”

    “依周太医所见,本宫的身体如何?”

    周太医跪在石崇礼身侧,俯首回话:“殿下身体尚算康健,只是气血稍虚,若仔细调理,想来会有好转。”

    “如此甚好。”石崇礼微微倾身,笑道:“日后无论何人问起,你都需记得今日这番说辞。”

    他嘴角勾起,狭长的凤眸亦随之变得深邃。

    “臣定会谨记,只是……”周太医蹙眉,神色甚是忧虑,“邪毒日渐深入心脉,殿下不能再等了。”

    “这哪是本宫能决定的。”

    看着自己手上愈渐暗沉的经脉,石崇礼放下书册,目光越过虚渺青烟,落至殿外。

    “药蛊炼制极其不易,难得留住一丝希望,总不能在最后关头,急于求成不是。”

    “可照此下去,殿下再难抑制毒性,若让太子与二殿下发现端疑……”

    “我自会想办法拖延,”他侧过头,看着书案旁那只尾羽赤红的雄鹰,幽幽开口,“残摩药师已有半月未传来消息,不知药蛊是否生了变故。”

    周太医却摇头,语气笃定:“药蛊最凶险的关头已然度过,如今再服毒,不过是为了稳定毒性,断不会再发生毒发而亡的情况。”

    石崇礼抬手,拍了拍伏跪在地的周太医,亲切道:“有周太医这句话,本宫就

    放心了。”

    他放松了身子,靠着椅背,抬头望着窗外幽幽明月,语气温柔得不像话。

    “我的十六……本宫迫不及待想见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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