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苏珊
(时间:07年6月10日)
跟4年前一样,这位银发长者在我的面前说了一串废话,表现了他的亲切感,然后就走了。连萨克逊研究成果在哪里这样的问题都没有向我提出。
然后,该把话题拉回到今天了,或者说那个时间的镜头。
今天,也是上午,也是阿尔贝特走进了我们的实验室。
他说,跟我走。我就跟着他走出了实验室。但是我们没有走出大楼,而是走到了地下去。这里的地下是我没有去过的。
一道道门在我们面前自动打开。平时我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有门,门后面还有门。
然后是通道,长长的地下的通道。
自从到二室来后,我就完全没有走到地下通道去过。因为那已经没有必要了。
不光是没有必要,我现在想起来,好象我也进不了这里的地下通道。我这么想是因为,我有时候也会走到迎着阿尔贝特而自动打开的墙这里来的,可是那墙并没有开门,甚至没有显示出这里有门可开。我想,可能这里的地下通道的刷脸是有时效性的,每一张可以通过哪些通道的脸都需要在一段时间后更新。
不过我没有兴趣去了解这些。
我只是跟在阿尔贝特后面走着。他走在我的前面,却也不说话。好象一路上都在思考什么问题。
这通道很长,我们走了很长时间。
终于在另一扇门在我们面前开启后,我们面对着一个楼梯了。
这时,阿尔贝特却站了下来,并向我转过来。首先转过来的是那茂密的大胡子。
他看着我,越过他茂密的胡子用那胡子上方的眼睛看着我,看得我汗毛懔懔。
他似乎在他大脑的辞典里寻找着合适的用词。我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
过了一会儿,他说:波历,你到这里来工作的事情,以及你在这里见到什么,听到什么,知道了什么,请你不要到外面去说,不要告诉你那几个朋友。你知道的,如果在这里有人传播不该传播的事情或者信息,他们会遭遇什么。也许你比别人更清楚。如果你告诉了你的朋友们他们不该知道的事情,他们传播了他们不该传播的事情,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样,可是我首先知道他们会怎么样。有什么情况,你了解到什么,学到了什么,你可以而且应该甚至可以说是必须在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说:你能说得具体一些吗?什么是可以说的,什么是不可以说的?
他说:如果你不能分辨可以说的和不可以说的,那么你就先来问我一下。
说实在的,我听得莫名其妙。我真想说还是让我回我的实验室去吧。
可是他已经转过身去。他往前走了两步,他的前面的墙壁就开出了一扇门。
他带着我往上走到楼梯上方,迎面的墙壁上又开出了一扇门。门里是一个非常明亮的房间。
一位中年女子迎着我们。她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阿尔贝特说:这位是苏珊。这位是波历。
这位苏珊人如其名。在我的印象里有过很多的苏珊。有音乐家、演员,画家。好象也有哪个国家的贵族。这位苏珊长得很西方,很优雅。你说她是艺术家也行,说她是贵族我也相信。
我惊讶地看到阿尔贝特对这个中年女人鞠了一躬。
然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又对我伸出手来。他说:我先告辞了。
他说的是“告辞”这样相当有素质的话。与其说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不如说这就不象是从他这么一个人的嘴里说出来的。
他拍我的肩膀同样是一件非常让我意外的事情。不但我没有跟他有过任何这样的身体接触,我也没有见过他跟别人有过这样的身体接触,我甚至不记得他跟什么人握过手。
他的手掌很厚实。象是戴着一副厚厚的手套,一副长满了黑毛的手套。
她说:区长已经走了。
她的微笑很温暖。我觉得我应该是脸红了。
我说:我知道。
我在想着的是阿尔贝特在进门前说的话。我感觉他拍我的肩膀就象是要把他之前的话拍到我的身体里去。
我的样子大概跟阿尔贝特进这个门之前面对我时的样子有点象,我想,也象是在寻找语言。我很容易地就找到了合适的语言。我说:你刚才是在说东盈语吗?
她说:对不起。我的习惯不好。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可是我没有追问。
我想要提出的问题很多,而且还在我的观察过程里增加着。
这是一个普通的实验室,比我和萨克逊、盎格鲁的那个大了很多,大概有100多平米。这里两边都有窗。从阳光照入的角度看,现在是上午,这是很容易知道的,这里有窗的两边分别对着南面和北面。
我是从西面进来的,西面有一扇门。但我知道,那不是我刚才进来的或者说阿尔贝特刚才走出去的那扇门。那扇门在偏南一些的地方,现在完全看不见了。就象我曾经见过的那样,比如在我刚到这里时居住的那个极简的房间里,在门关起来的时候,你看到的只有墙壁。
我向那里走去。让我放心的是,在我走到近距离也就是离那墙还有1米左右的时候,那墙裂出了一扇门来。我知道,我可以从这里进来,显然也可以从这里出去。
然后我走到西面能看得出是门的那扇门那里。那是一扇玻璃门。这门却不为我的脸所动。也就是说,并没有因为我走到近了而自动打开。
苏珊在我身后说:以后我会给你申请刷脸通行的。
我说:没关系。我就看看。
这道朝西的门对着的是一条通道。这条通道是没有窗子的,但灯开着,没有因为是白天而保持黑暗。这条通道有十几米长,近20米。
我觉得我有点明白了。我向朝东的那扇门走去。这也是一扇玻璃门。
我又听见了苏珊优雅的女声:那不是门。
我说:不是门?
她说:那只是象是门,其实就是一个固定的落地窗,开不了的。
我说:我知道了。
她笑了笑,虽然她的年龄看上去有五十多了,可是这么一笑,她立即在我的感觉里缩小了至少十岁。
她说:没错,你当然会知道的。其实我见过你几次了。
我说:见过我?
她说:是的,你跟两个女孩子和一个中年男人来过几次,有一次你甚至跳过花园栅栏门跳进来过。
我说:在外面完全看不见里面,什么也看不见。从两边的窗那里也看不见里面。
她说:是的。但在里面看外面是很清楚的。
我说:你一个人管那么多东西?
我说那么多东西,是因为,这个实验室里,光是大大小小的生物反应器就是六个,还有一台3d生物打印机。这些对于我这个业内人来说都是一看就明白的。
她说:我有个助理的。对了,欢迎你。
我说:加上我,你就有两名助理了?
她说:不是的,区长说你是来代替那名助理的。
说实在的,我听到代替这样的说法心里会有一种恐惧感产生。
我没有再问下去。
这一天的晚上,我没有跟娜拉、若雪她们去散步。我说我有点头疼,想早点睡觉。
可是,我还是出去散步了,只不过是反其道而行之,也就是说,我这回是往后面,及往北面的山壁方向走去的。
几乎没有人往这个方向走去散步的。我们一开始走过,后来觉得这里没有大海边那种浪漫,也几乎不来了。
其实,往这个方向走,有一段路还是挺不错的,也就是说,在走到完全荒凉、长满野草的地方之前,这里有一个曾经的公园。只不过这个公园也许很多年没有人打理了,也没有什么人到这里来走动,这里的人几乎只去海边,或者酒吧街、商业街。所以这个公园成了个没有人迹却有不少动物出没的地方,比如松鼠,兔子,当然还有许多鸟。
我在一张长凳子上坐了下来。其实这张长凳已经被高高的野草遮没了,这些野草局部地甚至就象是从凳子上长出来的。但我并不在乎。我直接就坐在了凳子上的野草上面。
坐在这里,我当然是要犯我的老毛病了。也就是说,我要分析和归纳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第一,我这回是到了细胞滩的核心机密所在地,很明显,我是被送到那栋跟大仓库楼连在一起的小楼来工作了,也就是我们平时称为连体楼的地方。这是细胞滩这里最神秘的地方之一。这让我激动,也让我心里多少会产生一些说不清的恐惧和担心。
第二,每次那头发银白的老人来见我,我总是会更换工作。看来那老人对我没有恶意。但那老人是谁,他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呢?至少表面上看是好。我一时看不出什么阴谋来。只能存疑。
第三,上回让我离开大杂烩的第一研究室,让我直接到了二室里最出色的萨克逊和盎格鲁的实验室,这两位,尤其是萨克逊,是了不起的生命科学家,非常了不起。而这回,让我到了这么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实验室里。这个苏珊一定是非常重要的科学家,地位甚至可能还在萨克逊之上。
第四,研究院这么做,一定是有目的的。可是为什么呢?不会纯粹是出于对我的信任。我不明白我哪一点更让人觉得信任。目的何在,一时估计是猜不出来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第五,阿尔贝特告诫了我,让我对我的新工作地点,尤其是对我从那里得知和了解的信息、知识等等保密,并且警告说,如果我或者我的朋友泄露了有关信息,后果会很严重。我不知道需要保密的是什么,但我只能尽可能少跟我那些朋友说这个新工作场地的事情,不是我怕事,而是我怕莫名其妙地连累了我的朋友。淘汰和半山不是开玩笑的事。
第六,苏珊会说东盈语,而且显然是脱口而出的。也就是说,她可能是东盈人。东盈生命科学界我是比较熟悉的,尤其是干细胞界的。可是我没有听说哪位东盈女生命科学家去了海外工作,或者失踪了。这个苏珊当然也可能只是会说东盈语,是其它国籍的东盈裔科学家。不过,这样的科学家我也应该至少有所耳闻啊。可我真想不起来可能会是谁。这看来也只能慢慢了解。
我发现我在月光下醒来,同时发现我不知什么时候睡着过了。我该回宿舍去了,我想。那天空最亮处的后面,我觉得那看不见的月亮应该是圆的,而且应该特别的大。
七年半了。我这么想着。我还在这里徘徊着。当然了,我有了一个新的开端。尽管我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