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为了寻找父亲
(时间:元年9月15日)
她的爸爸是汉人。她的妈妈是格米达人。她出生在约克港,格米达最大的城市,世界大都市。他家在约克港郊区档次比较高的住宅区拥有一栋挺漂亮的小楼。
从小,她的爸爸就一直跟她说汉语。可是,跟许多汉人或半汉人孩子一样,由于环境的影响,她进入小学后,就只说昂语了。在家里,爸爸仍然跟她讲汉语,可是她总是以昂语回复。她爸爸送她到一个汉语学校去学汉语,可是她学得不是很认真。跟她在学校里学的其它课程一样,她不是一个贪玩的女孩,但并没有什么明确的人生目标,所以她所有的成绩都漂流在中游。
这一切在她14岁的时候忽然就改变了。
她爸爸到欧洲去出差,却没有回来。原来爸爸说好在她生日之前赶回来的。可是没有。她的生日之前没有,生日之后也没有。几星期没有,几个月也没有。她妈妈到处联系,她妈妈专程去了一次格曼,在那些日子里,托她的姑姑照顾她。
她爸爸是到格曼黑尼木大学研究所去做讲座的。那个大学研究所的人说谢教授那天跟他们告别了的,而且几个同事请他吃了告别晚餐。那天大家喝了不少酒。
她妈妈还去了她爸爸住过的那家五星级酒店。那家酒店的经理说,查过了,谢先生在那天退了房。她问过了那天上午当值的前台员工,那员工说那天退房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一位女士,挺年轻的,是个西方模样的女士。
她妈妈去了黑尼木机场。格米达航空的工作人员查了一下,告诉她,谢先生那天没有办过登机手续。也没有改过票。
她妈妈去了黑尼木警察局。警察局的人查了一下,告诉她,那些天里格曼和邻国发现的无名尸体里没有汉人男子。那警察说,他已经记录下来了,有消息会及时通知她。
她妈妈从格曼回来,人瘦了一圈。抱着她哭了一场。
两个月后,她和她妈妈从那栋别墅里搬了出来,搬到了约克港市区的一个楼房公寓里。这栋楼房在中档区域接近贫民区域的地段。她妈妈在一家小公司找到一个文员工作。
她转学到了一个处于中档居住区边缘的中学。她的同学们多半是社会底层家族出身的,一半以上是黑人孩子。
刚进入这所学校时,她的成绩居于班级上层。
之后,她的各方面成绩都直线下滑。
可是,一年后,她的成绩又直线上升。
原因是,一年后,她好像从一个梦里醒了过来,忽然对汉语有了兴趣。在她的坚持下,她妈妈送她到一家当地的汉语学校去学习。
在她对汉语的兴趣爆发之后,她对学习的兴趣全面爆发。
最后,简单地说,她以特别优异的成绩进入了常青系大学之一,耶立大学,获得了全额奖学金。
她选择的大学专业是生命科学。
她的爸爸谢一风教授是著名的生命科学家。她也有个汉人名字。是她爸爸起的,叫谢谢。
谢谢?我插了个小问题。
她笑笑说:是的,就是谢谢的谢谢。但我护照上的名字是芭芭拉谢。
她以优异的成绩获得了学士学位和硕士学位。
她还是体育爱好者。不是一般的爱好者,她甚至是耶立大学女子足球校队成员。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对世界上最著名的男子足球明星可以如数家珍地述说跟他们相关的方方面面。
可是她毕竟是个女人,一个女孩子。她的喜好跟足球有关,但同时跟颜值有关。她对同样出自西巴的大明星贝贝提没有兴趣。她迷上的是西巴队的二号明星内牛儿。
她骄傲地告诉我,那次西巴队到格米达来进行友谊赛,她当了一个晚上内牛儿的女友。
真够直接的,当时我想。我同时想到的是,她还真的是半个汉人。换句话说,她那一半西方人的特点还真是够鲜明的:直接,透明。完全的汉人一般不是这样的,总是要更多一些委婉或者说曲折。
一个晚上的女友。这实际上意味着,她跟他在那个晚上上了床了。
一般的理解都是这样的。
后来想起来,我私下里认为,我之所以要跟娜拉拉开并保持距离,而且我还表现得那样的坚决,我自己的解释一直是,我是一个特别传统的汉人,我是一个有妻子女儿而且有对她们深深的专一的爱的汉华传统男人。其实,也许,我是说也许,娜拉骄傲地说起她跟那个西巴足球小明星内牛儿的一夜情,或许也是把我跟她隔离开来的一个因素,一个我或许不想承认但确实可能是的因素。换句话说,我内心深处有吃醋的现象。我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
她刚拿到硕士学位,也就是第二天的事情,一家猎头公司找到她。
一家猎头公司找到一名刚刚拿到硕士学位的前大学生,恐怕不是一件常见的事情。她的成绩固然不错,在本年度本专业前三之列,但毕竟还是新出炉的毕业生。
她去了那家猎头公司。接待她的中年男子告诉她,她其实是被一家生命科学研究院直接相中的。到那里,没有试用期,她直接可以拿到超过正常新人水平两倍的月薪。
她问这家研究院在哪里。对方告诉她,不在格米达,在海外。具体的地方她去了就知道了。
听这种说法,她直接就“毛了”(她竟然会说这样地道的汉华北方土话)。对方这个中年男子却说,你先别急着走。我建议你看一下这些资料再做决定。
她说,她重新坐了下来。她当时的想法是,多了解一些事情也是好的。尽管她重新坐下来的时候其实已经决定不会应这个聘的。
可是,这个资料把她给“迷”住了。
这个资料只有一页纸。这页纸的标题是:国际生命科学研究院主要科研人员(举例)。这页纸实际上就是一个名单,上面罗列了三十几个人的名字,所有的名字后面都写着教授的头衔。
她给“迷”住,是因为她有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在这个名单上略有些格格不入的姓名:prof xie yifeng,谢一风教授。
她对我说,这个写法就透着奇怪。昂语的旁边居然标着汉语。
她说,我当时就在想,这显然就是针对我的,就是冲着我来的。
她问那个猎头公司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这页纸是从哪里来的。那男人说:是那个研究院给的。我又问了一系列问题,可是那中年男人所知似乎真的是非常有限。
她说,她说她回去考虑一下。
她离开那里后考虑了一个晚上,决定不跟妈妈说得那么详细。
她知道这里面有很大的问题,那个所谓的研究院就是明摆着地以她爸爸的名字勾引她去。她想过报警,但最后没有这样做。她觉得世界上一大半的报警都是没用的,更何况是这样极其特殊的情况。
她跟她的闺蜜、一个双亲都是格米达人的女孩子商量了一下。那女孩子劝她别冒这个险。但她坚决要这样做。她说她从小就是个大胆的女孩子,特别的不信邪。
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跟那闺蜜说好了两点:一,她的手机将全程开机,并在她闺蜜手机上装上一个相对应的6g卫星跟踪软件。二,如果在十天之内得不到她的任何消息,她的闺蜜就去报警。
第二天,她就去那个猎头签了合同。她是带着她的闺蜜一起去的。并且说,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她的闺蜜会直接跟这家猎头公司算账。
她还透露了一点,她的闺蜜的父亲是格米达全国排名前五的高级律师之一。
在透露这一点的时候,她特意观察了一下那个中年男人的反应。让她意外的是,那个中年男人居然很自然地笑了,并站起来跟她的闺蜜握手,说,很高兴认识你。
我问娜拉,她是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
她说,她是坐飞机来的。是一架专机,专机上的乘客有十几个人。她认识了其中一个人,也是常青系名校刚刚毕业的。
但是到了这里之后,她发现她的手机直接不见了。她也再也没有见到那十几个同机乘客。她来了三年多,打听了三年多,可是一点都找不到跟她爸爸相关的蛛丝马迹。
今天,当我对她摊牌的时候,她说了同是天涯沦落人这句俗语。又让我活生生地想起了一个多月前她向我叙述的她的故事。她的故事是在我向她叙述了我的故事之后说的。
真的,我们都是天涯沦落人。我见不着我的妻子女儿,她先是见不着她的爸爸,然后连妈妈也见不着了。
我说,娜拉,我们还是朋友,好吗?
她点了点头。
她点头的时候,没有看着我。她看着的是落日时分的有着红色线条的天空和大海,有几只海鸥在她的眼球里掠过。在这里的落日时分看海鸥或者其它海鸟,我觉得有点夜晚在高山上看流星的意思。
背景是红的亮的,而她点着的头是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