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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9章 番外十五: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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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慈成了远近驰名的金仵作,却一直没有娶妻生子。

    向来是何处有冤魂,何处就有贺慈。

    见到那个人的一天,贺慈刚解剖完一具死状凄惨的女尸。

    他疲惫的扶着腰肢,抬头便看见一个绯红色的身影站在他身前,“她怎么死的?”

    “你是谁?”

    “我问你,她怎么死的。”

    贺慈取下手套,眯眼看了看眼前的人,看起来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容貌妖冶,风华绝代,一双潋滟桃花眸,直教人移不开双眼。

    “阁下是?”

    男人没说话,手执折扇,邪魅的弯起嘴角,那灿烂的笑容竟比女子还要好看几分。

    自从杨轻寒离开盛都之后,贺慈已经没有再见过这样漂亮的人了。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管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

    他用扇子指了指停尸房里的尸体。

    贺慈皱了皱眉,“被人掐死的。”

    “哦?

    那另外一具尸体呢?”

    “被刀子刺入腹部,流血过多而死。”

    男人笃定的说,“还有一具尸体吧?”

    贺慈抬眸,视线定在他漂亮得过分的脸上,“你怎么知道?”

    男人道,“别问我怎么知道,你只告诉我,这次凶案,死了几个人。”

    贺慈没瞒他,也无需隐瞒,“四个。”

    这是近来最丧心病狂的一个案子。

    一家偏远农户,家中无父无母,一个长兄带着两个妹妹两个弟弟生活。

    但是有人在农户附近的水塘旁发现了一具尸体。

    巧合的是,家里四个弟妹都莫名失踪,找不到踪迹。

    村民们怀疑,仔细一寻,接二连三的在周围发现了其他三具尸体。

    每具尸体的死因都不一样。

    二妹是被掐死的。

    三妹是被刺入腹部流血过多而死。

    四弟头盖骨碎裂,很明显是被人砸死的。

    五弟就更惨了,掘出来的尸体骨骼诡异扭曲,似是生前被人捆绑虐待过,死后依旧用这种被捆绑的姿态直接埋进地底,因而整个尸体的四肢都是扭曲的。

    红衣男子折扇扣在手指上,若有所思,“好,我知道了。”

    说罢,人很快便没了踪影,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樱花香。

    “贺叔叔!”

    贺慈回过神,扭头,看到一个茜色娇俏的身影向他跑过来。

    “新月公主,你怎么又来了?”

    新月如今已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天真浪漫,秉承了辛缜和杨轻寒的美貌基因,出落得沉鱼落雁,不可方物。

    “我怎么不能来了?”

    小丫头云鬓雾鬟,鸦青的发髻上点缀着几朵春日的桃花,显得越发人比花娇。

    贺慈向来将杨轻寒的孩子当自己的孩子看待。

    新月公主是他看着长大的,所以当作自己的女儿。

    他也很疼她。

    不光是因她是几个孩子里长得最像杨轻寒,更因为她性子娇憨可爱,嘴又甜,实在讨人喜欢。

    辛缜那样冷冰冰的男人也能养出这样娇美甜软的女儿,不大容易。

    贺慈收拾好工具,往衙门走。

    “公主今日怎么没念书?”

    新月赶紧跟上贺慈的脚步,熟练的抱住他的手臂,嘟了嘟红唇,“该看的书已经都看了,娘亲的探案集我也看得差不多了,贺叔叔,我什么时候能和你一起组成一个‘辛狠手辣,慈悲为怀’cp,一起断案子一起验尸呀!”

    贺慈比小丫头高大半个头,转过来,没好气道,“公主千金之躯,怎么能做验尸这种活儿?”

    “娘亲都能做,为什么我不能做?”

    “你呀你,胡闹。”

    新月抿了抿唇,不太开心,情绪都摆在脸上,都是被宫里那一家子人宠出来的。

    自她小时候就十分佩服贺慈。

    好不容易等她长大了,自由了,不被爹爹束缚了,但贺叔叔还是不肯让她做他的徒弟。

    可她明明用手术刀解剖刀用得挺利落的。

    上个月同娘亲一块儿去河里抓鱼逮兔子。

    鱼和兔子都是她剥的。

    娘亲都夸她刀工好,是个当女仵作的料子。

    可爹爹和贺叔叔都不许她碰尸体,宫里两个皇兄都不肯让她碰。

    怎么的,他们就那么不喜欢她摸尸体么。

    但是烟烟姐姐和相思姐姐还有瑶光妹妹都很支持她的事业的!……回到御察司衙门。

    贺慈收拾好验尸工具,放到自己平日办公的房间里。

    想起今日遇到的那个人,心里泛起一股莫名不安。

    他回头一看,新月公主人已经不在他身后了,这孩子一向如此,神出鬼没,任性妄为。

    一股失落感微微涌在心头。

    他笑了笑,将新月的身影从自己脑中拂去。

    写好验尸结果,时间已经到了半夜。

    衙门里人已经走完了。

    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贺叔叔!贺叔叔!快开门!”

    是新月的声音。

    贺慈飞快站起来,不顾已经坐得发麻的腿脚,跑过去将房门打开,“新月,你怎么了?”

    新月头发凌乱,莹白小脸上沾染着几道黑色痕迹,看起来像是从泥地里爬出来的。

    她身上衣裙也乱了,白皙细长的小腿露在外面,一条带血的伤口从小腿肚子一路划到脚踝。

    贺慈一看,心口瞬间绷紧,脸色难看的将人抱过来,“你去干什么了?

    怎么把自己伤成这样?”

    新月小脸绯红,呼吸急促,仿佛经历了一场激烈的追逐。

    她有些后怕的趴进贺慈宽厚的胸膛里。

    “贺叔叔……你都不知道,刚刚好可怕好危险!”

    贺慈语气中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怒意,“新月!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我……我去追那个红衣男人了!贺叔叔,真的好刺激啊!”

    “你……”他以为她是看上了那个男人,毕竟那人的容色惊为天人,是世间难遇的殊色。

    “贺叔叔,你生气了吗?”

    新月眨巴着双眼,这双眼,同杨轻寒如出一辙,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贺慈心神微晃,情不自禁放软了声音,责怪道,“你啊你!你让我怎么说你好?”

    辛缜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金枝玉叶,若出了什么事,他该怎么跟宫里那两人交代?

    新月委屈巴巴的咬了咬唇,她性子向来如此,想到什么就要去做。

    今日去寻贺慈的时候便发现那个红衣男子言行举止怪异,而且听口音也不像盛月的人,这些年父皇母后已经设置了完备严格的户籍制度,外来人口入盛都,是必须要登录在册的。

    这个红衣男子,顶着这样一张精致绝伦的俊脸,却格外眼生,就有些奇怪了。

    所以她怀疑这个行踪诡异的红衣男子跟这桩杀人凶案有关,因而才不顾危险的偷偷尾随了上去。

    “贺叔叔,你是不是在担心我啊。”

    小丫头声音温软,双臂勾着他的脖子,小脸靠在他脖颈处,呵气如兰。

    贺慈身体微绷,刚一时情急,没注意,如今将人抱到椅子上,他才发现小丫头整个人以一种十分亲密的姿势靠在他怀里。

    他飞快往后退了两步。

    新月没人搀扶,身子直接掉在地上,吃痛得小脸都红了起来。

    贺慈又心怀愧疚的走过去,将人再次抱起。

    这回,新月狠狠一咬牙,挂在他身上,怎么也不肯放手。

    “贺叔叔再扔下我,我就哭鼻子了。”

    贺慈喉结滑动,别开视线,“你都十八岁了,还哭,成什么样?”

    新月没吭声,透红莹润的小脸餍足的靠在男人肩头。

    任由他把自己抱到那张红木软塌上。

    贺慈经常夤夜验尸,所以房间里设置了一张榻,以供他休息。

    新月抬起纤长浓密的睫毛,直勾勾的盯着贺慈,“贺叔叔,你想知道那个红衣男子是凶手么?”

    贺慈将人放开,去拿医药箱。

    折回身子,蹲在小丫头腿前,小心翼翼的将她裤脚撩开,看着那道伤口,眼睛眯了眯。

    “你说,我给你处理伤口。”

    新月便道,“他武功路子很奇怪,我从来没见过,肯定不是我们盛月的人。”

    贺慈低着头,凝着眉眼,尽量让小丫头感觉不到疼痛,“天下之大,哪有什么东西都让你知道了?”

    新月得意的挑了挑秀眉,“贺叔叔你忘了?

    我可是过目不忘的人,顾姨和娘亲收藏的各种典籍都被我看完了,顾姨的空间里面还有那么多奇书呢,虽然很多东西我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是我脑子里有印象,只要是我看过的,就没有我记不得的,红衣男人的功夫路数绝对不是盛月的,甚至都不是咱们圣天大陆的,我可以保证。”

    大半夜的御察司内空无一人。

    暖黄的四角平纱灯溢出温暖的光芒。

    小丫头竖起三根葱白玉嫩的手指,信誓旦旦的鼓着绯红双颊,漂亮得像一只狡黠的小猫儿。

    贺慈笑了笑,看着小丫头生动的眉眼,心里淌过暖意,“那你说说看,他是哪里人?”

    “嗯——”小丫头小手托着香腮,略作思忖,“我十五岁那年,娘亲和她一个好朋友见了面,贺叔叔你还记得吗?

    就是纪嫣然纪姨和她的夫君傅叔叔。”

    贺慈愣了愣,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儿。

    当年那对夫妇从另外一个大陆跋山涉水过来,男子傅凛乃是北楚的皇帝,女子纪嫣然是北楚皇后,南朝公主。

    也正是这两人的到来,才让他知道,原来这天下不只是圣天大陆的天下。

    苍穹底下,覆盖着数不清的大陆和国家,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存在着。

    傅氏夫妇在宫中住过一段时日。

    杨轻寒同纪嫣然关系很好。

    好像上辈子,她们便是密友。

    他有一次去宫里,见过两个女子站在宫楼最顶端手牵着手还如少女一般谈笑风生。

    那时辛缜和傅凛在楼下对弈品茶。

    两人看向女子的眸光出奇的一致,情深脉脉,带着生生世世的执拗和坚定。

    他听见辛缜说,“你的皇后不差。”

    又听傅凛说,“你的皇后也很好。”

    两个眉眼深邃的男人,相视一笑的场景到现在也让他难以忘怀。

    贺慈拉回神思,新月还在喋喋不休。

    “傅叔叔的功夫就和红衣男子很像,我想,他们应该来自一个地方。”

    “纪姨和娘亲说过,她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对不住一个人,那个人总是一袭灿烂红衣,锦绣容颜,性格不羁,是世上最通透的男人。”

    贺慈用白纱将小丫头的腿包好,“哦?

    那个人是谁?”

    新月道,“贺兰令玥。”

    贺慈不知道贺兰令玥是何人。

    杨轻寒和纪嫣然之间的很多事,他都是不知道的。

    新月视线定定的落在贺慈脸上,语气失落,“可是,纪姨说过,贺兰令玥已经死了。

    这个红衣男子,应该不是他吧。”

    贺慈动作僵住。

    听小丫头说起纪嫣然同贺兰令玥的那些纠葛,心中微微一痛。

    有时候,同类人在听到相同的境遇时,总会生出一种同病相怜感情。

    那种隐秘的酸涩十分折磨人,却又让人并不后悔。

    “贺叔叔?”

    新月疑惑的叫他一声。

    贺慈愣了一会儿才起身,将药箱收拾好,“怎么了?”

    新月的裙摆被男人温柔的放下来。

    “我跟上那个男人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想伤害我,是我自己不小心,差点儿从墙头掉下去,然后才弄成这个样子。”

    新月有些不好意思,咬了咬唇,羞赧的红了脸。

    贺慈失笑,爱怜的眸光扫过小丫头精致的脸,“别傻了,他不是凶手。”

    新月急了,“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凶手?”

    贺慈摇了摇头,“不知道,许是直觉。

    这件凶杀案没有那么简单,你娘亲也说过,对任何事任何人,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不要轻易下结论,更何况,这一家人,还剩一个可怜的哥哥,你要是随口说红衣男子是凶手,万一这个哥哥去找人麻烦怎么办?”

    “那,是我错了,我认错。”

    “嗯,你很乖。”

    新月不说话了,乖巧的靠在塌上。

    两人的相处一贯如此。

    以前新月还小,在杨轻寒怀里抱着,现在新月已经大了,会跑会跳会坐在他面前,跟个成年人一样。

    贺慈转头,看见她双眸殷切,目光闪动,仿佛回到很多年前,启夏门外,那个残破逼仄的院落,有人撑伞前来,站在他家院子里,轻叩他的房门,对他说,“我们上辈子已经是好友了。”

    “贺慈,你有没有想过用另外一种方式出人头地。”

    “做我的法医吧。”

    “为生者权,为死者言。”

    那个人的话震颤了自己的心神,激起了他一腔血勇,引领着他一路走到今日。

    他对她不止有倾慕,更是敬重,是感激。

    他怎么能对她的女儿——“贺叔叔。”

    新月下了榻,还要缠上来撒娇,“我和你一起破案好不好?

    我不光是对破案感兴趣,我还喜欢和你一起——”“新月!”

    贺慈慌乱的喝止她,俊眉紧皱,赶她出去,“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成何体统?

    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宫!”

    “我不回去!”

    “听话!”

    “不要!”

    “你不听话,以后便再也不要来找我!”

    听到这话,新月眼眶瞬间红了,可看着男人冷漠紧绷的双眼,她也没办法放下尊严。

    僵持了一会儿,她只能推门离开。

    贺慈追了几步,漆黑的夜,外面寒风瑟瑟。

    他实在放心不下,悄无声息的跟在小丫头身后,看着小丫头进了宫门,才放下心。

    第二日,夜月阁的话本便被衙门里几个下属送到了他手中。

    贺慈问,“哪儿买的?”

    下属道,“街上书摊子上买的。”

    贺慈翻看了一下,话本里讲了一个藕人擅长变换成精怪的故事。

    贺慈知道夜月阁话本有毒,先誊抄了一边,便将那话本放在箱子里没再管。

    如今,皇后同皇上去了江南巡游,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这桩案子,只能靠他了。

    他又去了一趟那农户家,一进院子,新月的身影已在其中。

    看着新月同那死者的哥哥谈笑风生,贺慈不禁皱了皱眉头,心底隐隐异样烦闷。

    “贺大人来了?”

    那哥哥名唤孙青的男人站起身,先是奇怪的往放着茶壶的木桌方向递了个眼神,然后笑着站起身,嘴角款款的扬起一个颇为妩媚的弧度,走过去,大手捧起茶壶,往那茶杯里倒了一杯茶。

    “贺公子,请喝茶。”

    将茶杯送到贺慈手里,孙青才低眉浅笑的坐回去,然后又翘起二郎腿,双手交叠的搁在膝盖上。

    “跟公主聊了一会儿,公主人美心善,竟将我等平民百姓的事放在心上,实在是让人感动啊。”

    新月抿了抿唇,悄摸着看了贺慈一眼,见贺慈根本没分给她一个眼神,有些失落。

    贺慈坐到新月身旁的椅子上,目不斜视的对孙青道,“孙先生,你弟弟妹妹们的验尸结果已经出来了,你可要看一下?”

    听到孙先生三个字,孙青似乎皱了一下眉头。

    “不用了。”

    孙青又感叹了一声,眼睛微微泛红,嘴角下撇,垂泪一瞬,吸了下鼻子,“看了也只是徒增伤心。”

    他将二郎腿放下来,大开大合的坐在椅子上,双手覆在两边膝盖上,语重心长道,“这桩案子我也不想再麻烦官府了,如今弟弟妹妹们躺在衙门里尸骨未敛,总是觉得心里不安,还是明日我找几个人一块儿去官府将尸首抬回来,装棺入土才好。”

    贺慈没说话。

    新月也没说话。

    孙青便又笑起来,问,“二位可曾吃了午饭?

    若没有,我给两位做点儿吃的吧?”

    贺慈微微启唇,还未说话,就被新月拉住,暗暗试了个眼神,“那就麻烦孙哥哥啦!我们在这儿等孙哥哥做好吃的来!”

    孙青笑了一下,再次起身钻进了厨房。

    炊烟升起。

    新月将贺慈拉起来,两人一起走到院子里。

    “贺叔叔,你看出什么来没?”

    贺慈一愣,“看出什么?”

    “这个哥哥不对劲儿。”

    贺慈一默,他人虽在孙青堂屋中坐着,也做到了目不斜视,可注意力全在身边的丫头身上,一时间,竟没注意到孙青有哪里不对劲儿。

    他不自在的离新月远一些,“你说说看。”

    新月摸了摸下巴,“我一大早就来了,可诡异的是,屋子里,明明只有他一个人,可是却仿佛有五个人同时存在。”

    贺慈敛眉,“什么意思?”

    “他。”

    新月指了指在厨房里忙碌的人,“像个变态。”

    贺慈心神一紧,“若是变态,你怎么还敢一个人前来?

    辛悦,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新月扑哧一笑,盯着贺慈微怒的双眸,晶亮的眸子闪闪发光,“贺叔叔,你担心我啊。”

    贺慈俊脸一沉,“我是你的长辈,岂能不担心你?

    不要总是孩子心性。”

    新月最讨厌的就是他拿长辈这套来管束她。

    他看起来也不老,如今也不过才四十多岁,正是一个男子最成熟最有魅力的年纪,前半辈子又没娶妻生子,她对他有点儿非分之想又怎么是小孩儿心性了?

    “不跟你说这个了。”

    新月翻了个白眼,红唇微抿,“贺叔叔一向谨慎善察,难道今日就没看出孙青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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