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决心
阿金耐心地等小丫头嘀嘀咕咕咕了好一阵,最后问她是否记住了,小丫头肯定地点点头:“记住了,到回春堂找蒋大夫。”
阿金终于松了一口气,又叮嘱她:“出去后只问路,不要让人帮你带路,那家药铺很近,就在大街上,不要往偏僻的地方去,路上当心点,快去快回。”
春儿连连“嗯嗯”地点着头。
此时天色尚早,这附近又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窟,所以白日并没有什么危险,阿金叮嘱完小丫头就亲自把她送到了侧门那里。
守侧门的龟公看到她们过来,并没有阻拦,想来是已经收到吴妈妈的传话了,但当看到只有春儿一个小丫头出去而阿金选择了留下时,不禁诧异地望了一眼阿金。
阿金并没有解释什么,只点头跟他道了声谢就很快回到了小楼。
原本以为春儿很快就能回来,可直到等了一个多时辰,天都快黑了,人还没回来,阿金忍不住开始担心起来。她不停地朝外张望,又等了半个时辰,还是不见春儿的人影,她终于坐不住了。
她探了探桃红的额头,这几日她时常发烧,有时白日里高烧不退,有时夜里突然烧起来,所以需要人时常查看,好在,今日的高热终于退下去了。
她掖了掖被角,正准备起身出去找春儿,这时楼下传来了动静……
阿金当即匆匆地出了房门,但在楼梯口那里差点跟一个人撞个正着。
“烟萝姐……”急冲冲从楼下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木烟萝。
木烟萝却是望着眼前的阿金忍不住眼圈一红:“你,你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了?!”
这几天阿金一直没有好好照过镜子,要是此刻照镜子,怕是也要被自己的模样吓一跳——眼底青黑,嘴唇干裂,面色白得像鬼……她的样子看上去比躺在床上的桃红好不了多少……
“烟萝姐,我没事,只是这几天没睡好而已,你……去看看桃红吧。”说着,她就侧身让开了路。
木烟萝确实惦记桃红的情况,当下也不多说,脚步急切地往起居室奔去。
阿金没有跟进去,而是低垂着头,缓缓地下了楼。
楼下的厅里,春儿那个小丫头正一把一把地抹着眼泪,看到阿金下来,她怯弱地唤了一声:“姑,姑娘……”
“怎么了?”阿金轻声问了一句,又打量她全身上下,看到她裤脚那里有明显的脏污,甚至有血迹,不禁目光一凝,“路上发生了什么事?”
“没,没事……”她原本不想说的,但阿金的目光一直望着她,不知怎么的,她心头就涌上了无限的委屈,于是带着哭腔说:“被马车撞了一下……”
阿金蹲下身掀开她的裤脚查看,发现小腿那里擦伤了一大片,此时已隐隐有血丝冒出来,不禁问:“除了腿上,还伤到别处了吗?”
春儿摇摇头,然后有些内疚地说:“姑娘,我没请来大夫……蒋大夫不在,药铺的人说他出诊去了,我又换了一家药铺,那家药铺的大夫一直有病人等着,走不开……不过,药铺的阿婆说等大夫空闲了就亲自上门来……”
虽然大夫没请来,但好在木烟萝来了,让阿金的心神得到了一丝放松,于是她依旧夸奖道:“你做的很好,今日辛苦了,一会我帮你上药。”
听到夸赞,春儿激动地双眼放光,脸颊也忍不住泛红,嘴里说着:“不,不用,姑娘,就算不上药,这点伤过两天就好了。”
不过,阿金还是帮她上了药,又叮嘱她这几天不要让伤口碰水,就让她回去歇着,不过临走把她当日的工钱一百文给了她。
春儿慌乱地推拒,连说不要,她没把差事办好,怎么还能拿工钱,不过阿金还是坚持给了她。
“那姑娘……明日我还能来吗?”春儿是真心想留在这里,但她又怕自己今天的表现让阿金不满意,于是小心翼翼地问。
阿金笑了一下,说:“明日不行,你要好好养伤,等什么时候你伤口养好了什么时候再过来吧。”
春儿当即高兴地小声欢呼了起来。
春儿走后,阿金又在楼下坐了一会儿,她手拄着头让隐隐作痛的额头歇息了片刻,然后站起身,缓缓地上楼。
阿金进屋时,木烟萝已经哭完一场,除了红肿的双眼能看出她方才哭过,其他的已看不出什么,她开口对阿金说:“你的身体本就没痊愈,你要当心自己的身体,我既来了,以后就由我照看桃红,你好好歇着。”
阿金的脸色实在很差,木烟萝有些担心她的身体。
阿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对不起,烟萝姐……”
木烟萝愣住了,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道歉。
阿金望着床上短短几天就瘦的脸颊都凹陷了下去,完全失了以前的鲜活的桃红,多日来被她努力压抑在心底的悲痛突然就汹涌而来,压的她的几乎快透不过气。
木烟萝忙上前抱着她安抚:“不是你的错,阿金,这不是你的错……”
可那天要是她没有出去买什么点心,又或者,她早些回来……也许就能避免这一切的发生了。
木烟萝却哽咽着说:“我反而觉得幸好你那日不在,否则连你都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然后她把阿金从怀里推开一些,改为拉着她的手,继续说着,“一听到寻芳阁对外宣称闭门歇业的信儿,我就让老莫和阿牛他们帮忙打听消息,可寻芳阁把消息封锁得很严密,老莫他们打探了两天什么也没问到,后来我心里越来越不安,就堵着寻芳阁外出采买的婆子套了几句话……”说到这,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回想起几天前当听到桃红出事的消息时,她至今仍心有余悸。
“前几日我进不来,又探听不到你们在里头具体是什么情形,就让老莫他们帮忙打听那四个人的身份……”木烟萝几乎是咬牙恨声说:“要是没弄错的错,他们四个,一个是冯丞相府里的庶子,排行第六,一个是兵部侍郎的儿子,姓魏,一个是翰林院一个姓蒋的大人的儿子,还有一个姓柳,据说他爹是刑部的,也是一个侍郎,就这些人哪个也不是咱们这种身份的人能得罪的起的,所以我才说幸好你那天不在。”
阿金听完木烟萝的一番话,终于知道自己日后要对付的是什么人了,但她心里没有退意,反而更决然。
有权有势就能随意折辱、伤害无辜之人吗?她虽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了解桃红,她虽然平时有点小性子,但她在欢场里呆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是断不会跟几个纨绔一般见识,耍性子的,所以,要么是那几个人本性如此,才做下这么禽兽不如的事,要么,就是有旁的人或者旁的事才引来这场祸事。
阿金仔细回想着她们进京以来发生的种种,先是她养病的那段时间,桃红独自呆在寻芳阁,但也没听说她得罪过什么人,跟在江宁府时相比,可以说她收敛低调了很多,后来,因为有花魁比赛的事,她大部分的精力都花在为花魁比赛做准备上,更不可能得罪什么人了,再后来她花魁赛上得了个第三,引得京城的一些公子哥想见她,所以才有吴妈妈安排她在冯、魏、蒋、柳四个人的宴席上展示才艺一事……
按照常理,桃红在花魁比赛上展露头脚是碍不着那些公子哥什么事的,最多得罪一些同行,毕竟她出彩就是抢了别人的风头……要是其中有谁是那四个人的相好,撺掇着少爷们帮她们出头……
木烟萝也最赞同这个推断,她觉得一定是桃红最近风头太盛,引来了哪个女妓的嫉恨,于是那人对自己的恩客吹枕头风,报复桃红。
阿金却盯着自己的双手出神,半晌,突然说:“还有一个可能……我写的那个话本,给她惹来了这场祸事……”
木烟萝一顿,随即皱眉说:“你说此事跟那个平王有关?不会吧,那位平王爷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她听说过那位王爷的一些事,先前是同情他的身世遭遇,后来又敬佩他一个王爷亲自上战场,还接连打胜仗,后来又听到传闻他跟杜相的孙女情投意合,只是碍于身份不能在一起,她又为他和那位杜小姐的爱情唏嘘,在她心里那是一个有勇有谋有热血的人……
这样一个人会因为区区一个话本而迁怒桃红吗?
木烟萝看着阿金,似乎想从她脸上的表情得到一个答案,不过最后,阿金只是神情平静地说:“……我不知道。”
王府里的赵珩自是不知道自己平白背了一个大黑锅,他正在跟幕僚江先生说话。江先生本名江牧,四十多岁的年纪,蓄着山羊胡,模样看上去更像一个教书先生,他跟在赵珩身边已有四、五年,帮赵珩出谋划策,也帮他化解了很多次的危机。年前赵珩亲赴边关时,江牧跟随在身后,不过回来时却没一同回来,赵珩回京城时,江牧则带着人去了河东路,在外停留数月,两日前才回到京城。
他们先谈论的是朝堂上的事,今日的早朝上,有御史当庭弹劾平王持身不正,御下不严,竟带着属下堂而皇之地逛青楼……
赵珩也没有为自己辩驳,当场认了错,于是被天元帝当场斥责了一番,又罚他在家自省三日。这个处罚可以说很轻微,但这是一个信号,预示着后头可能有更大的危机。
“官员押妓的不在少数,朝中多少人名曰文会、诗会的宴请都放在青楼楚馆里,御史都装看不见,却突然揪着王爷不放,这其中一定有蹊跷,只是不知道这次的始作俑者又是谁。”江先生摸着自己颌下的胡须皱眉沉思。
赵珩哂笑:“不外乎就那些人,也没什么新意。”
江先生又说:“王爷去寻芳阁那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知道卫离因为去会女妓被王爷罚了三十鞭子的事,但却不知道内里的隐情,如今王爷又被御史当众弹劾押妓,两件事都跟青楼有关,这让他不禁思索这其中的关联。
“是出了一些事……大约是有人想把脏水引到我身上来。”赵珩沉沉地说。
江先生脸色一禀:“王爷猜到那些人的后手了?”
“不过是一些低级的障眼法想掩人耳目而已,他们要是想凭这点手段就拖本王下水,未免太想当然了。”
“王爷能看穿他们的用意就好,一些小人伎俩也伤不了王爷……”不过就是有点恶心人。
“河东路有什么进展?”赵珩转而问道。
“回王爷,卢坤已答应借道给我们的人通过,不过他提出要抽每次交易总价的两成。”江先生皱着眉头说。
他之前去河东路就是为了跟河东路转运使卢坤谈借道的事,让他同意平王府的人马车队经由河东路运送货物,但没想到他却狮子大开口要两成过路费,一想到大同府的那些煤和铁,每次经过河东路都要被扣掉两成,他就一阵心疼。
赵珩却眼也没眨地说:“给他,不过加个条件,让他派人沿路护送,确保货物安全到淮南路。”
江先生目光一亮,顿时拱手回道:“是,属下明白了。”
阿金知道自己的身体出问题了,如果再放任不管,她可能等不到桃红醒来自己先倒下了,于是她找出原来大夫开的药方,自己给自己配了一副药,然后煎成浓浓的一碗,仰头就给自己灌了下去。
春儿傻愣愣地看着她,满眼佩服:闻上去都苦得让人皱眉的汤药,姑娘喝下去竟然面不改色,真是太厉害了!
木烟萝正巧下楼来,看到阿金豪迈的喝药姿势,她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她总觉得这两日阿金的言行举止有些奇怪,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有种壮士断腕般的决然……
这让她心底很不安。
“阿金,你,要做什么?”木烟萝终于忍不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