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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无所有,一无所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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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乎意料的是,大货车的司机竟然及时刹住了车。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车头就在她的身体前面,而她的自行车大半已经没进了车底。

    司机急忙的下车看着她,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青年,可能吓到了,急急地问她有没有事。

    她轻轻地说了声:“我没事。”

    她感觉到自己的嗓子有些麻木。

    司机紧张地看了看她的全身上下,把她的自行车从车底下拖出来,放到一边,又急急地问她:“你真的没事吧?”

    她仍然是轻声说:“我没事。”

    然后司机马上上车,开车走了。

    她看看自行车,车轮扭曲了,歪到一边。

    其他的,她再也想不起来了。

    那并非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

    在她还很小的时候,约莫四五岁,那是一个夏天,那天她又哭了,李检明很生气,他狠狠地一掌打在她的背上。

    她只听见很大的一声响,接下来的片刻,她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了气,腰也直不起来,伛偻着背,定定的坐在那里,动弹不了,仿佛没有了呼吸。

    那之后的两三年,她经常觉得呼吸没有力气。

    有一次,在镇里工作的伯父李成智买了一块丝绸回来,那是一块很漂亮的丝绸,浅绿色,有着碎花的图案。殷笑拿去让裁缝给她做成一件非常漂亮的短袖的衬衫,领口外沿还綑着白色的很好看的花边。

    那天,她穿着那件漂亮的衬衫去家对面的人家里玩。

    那家有个女孩叫罗秀,比她大七八岁,长得很高大,水桶腰,皮肤又黑又粗,很老相。

    罗秀说要摘她家门前那棵蓖麻树的果实,她自己爬上树,叫李若风把晾衣服的竹叉递给她,然后又叫李若风站在树下。

    罗秀拿着竹叉比划了一会,又从树上下来让李若风站好位置,如此三番几次,还特意一再叫她不要动。

    罗秀又重新爬上树,但是她并没有摘果实,竹叉忽然直直地从高处插落下来,插在李若风的胸口上,擦去了一大块皮,还把她的新衣服弄了一个很大的洞,再也不能穿了。

    竹叉头是铁的,落下来时铁头向下。

    罗秀说她没拿稳竹叉。

    罗秀的目标应该是李若风的头顶,因为竹叉掉下来的时候,李若风的头动了一下。

    二姑妈家的牛是黑色的大水牛,那时李伟兰经常叫李若风陪她一起上山放牛,她们通常都会去山坡上放牛,有时侯也去河边或田里。

    山上有两棵很高很大的橄榄树,每年都长满橄榄,那是李若风很喜欢吃的东西。

    有几次走到橄榄树旁边的山坡上放牛的时候下大雨,她们坐在牛背上撑着雨衣,每次都以为这样就很安全,不会被雨淋湿,但是裤子总是会湿。

    那时李若风并不知道,黄牛是不可以骑的。

    有一次,她看见山坡上一头黄牛在休闲地吃着草,便走过去骑上了牛背。

    她很高兴地坐在牛背上,正想放开手脚,可是下一瞬她就被那头黄牛甩了下来,牛角把她肚子的衣服挑破了,差点把她的肚子挑穿,她吓了一身冷汗。

    一天傍晚,她又跟着姑姑和表姐们去河里游泳。

    那里本来是稻田,每年夏天的时候河水就会漫上来,到了秋天再退回去,女孩们就在靠菜地这边游泳;而男孩们都在另外一边,那边有一个同样每年都被河水淹了大半的墓。

    李若风不会游,掉进一个小小的坑里,水面刚好没过她的头。

    她喝了几口水,挣扎中她的手指碰到了一个人,是罗秀。

    罗秀使劲地把她往下推。

    后来她终于踩到了小坑的边沿,把头窜出了水面。

    类似的事她经历过太多,她对死亡已经没有了恐惧。

    在她上六年级的下学期开始,李检明才让她完全骑自行车去上学。

    后来她才听殷笑说,那辆自行车是她出钱买来给她上学用的。

    直到高中,她还是一样,依然故我,无所畏惧。

    她一无所有,一无所惧。

    往后的许多年,她一直宁愿自己死于那场应当发生却未发生的车祸。

    也是从她到了城区上学开始,李检明的事业平步青云,节节高升。

    六年级毕业以后的那个暑假初,李检明把全家从乡下迁到厂里,黎爱福住在他的宿舍,而殷笑和李若宏就住在李若风的宿舍楼下面的一楼。

    她考上了二中。

    初一开始,学校有了毛笔课,她很着迷。

    刚好那时有一张非常矮小的小木桌子和一张小木櫈子,她便在每天写完作业以后,花上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练字,从不觉得疲倦。

    很多年以后,她回想起来,在练毛笔字的那段时期,她的心绪是她的一生中最专注的,身体状态也很好。

    那时每天在厅里挂在墙上的长方形画镜中,她都能看见自己焕发着无限生机的小脸。她的嘴唇是那么鲜红,以至于二姑妈家的大表姐李露珍每次看见她都问她是不是涂了唇膏。

    她时刻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进步。

    而黎爱福却经常说她的下巴很长,像鬼,像妖怪。

    可是镜子里的她明明下巴并不长,而且因为瘦小而尖尖的,很好看。

    有一天,李伟兰跟她说李爱福总是打骂她的事,她淡淡地说了一句:“她像一只母老虎。”

    那是她第一次说黎爱福的“坏话”。

    刚一转背,李伟兰就把这话告诉了黎爱福。

    黎爱福很愤怒,责问她是不是那样说了,她说是。

    黎爱福说她竟敢那样说,就要用鞋底打她的嘴。

    说着她就真的从门边地上拿了一只鞋朝她的嘴巴狠狠地打了下来。

    当时她正在写毛笔字,她随手拿起旁边的小木櫈子一挡,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反应竟然那样快,也竟然把鞋子挡开了。

    从小无论黎爱福怎么打她,她都没有抵抗过,甚至也没有躲避过,这是她第一次抗拒她的打,因为她觉得那太侮辱人了。

    自那以后,黎爱福倒是少了打她,换成了咒骂。

    到了初三,在学校的毛笔字比赛中,她得了第二名。

    生活是那么压抑。

    从小,她所说的话,她所做的事,那怕是小小的、无比简单的,到了李检明和黎爱福的口中,都会加上他们的形容,变得复杂,变得阴暗。

    在她所有的记忆里,李检明和黎爱福从来没有伸出慈爱的手去摸她一下,也从来没有牵过她的手。

    许多年来,她一直认为一定是自己不够乖巧,所以父母才会不喜欢她。

    她甚至觉得自己很傻,傻到脑筋从不会转弯,傻到从不会说谎。

    十三岁的时候,她来了初潮。

    因为以前宿舍里的姐姐们有说过那方面的常识问题,所以她并不紧张。

    也许是因为她小时候在乡下天天往山上跑,六年级开始又天天晨跑,身体的体质也好,所以她的月经一直都很正常。

    除了住在机械厂那三年,只要是住在李检明的地方,李检明便无时无刻随意把她赶走,黎爱福更是如此。

    从初一开始,她没有过过一个不用打工的假期。

    也是因为她年纪小,样子看起来也小,所以无论她多努力总是被克扣工资,挣到的钱也只够用在学杂费上。

    尽管如此,她每个假期都不能留在家里,因为黎爱福是不可能让她留在家里住的,她只能到镇上的工厂打工。

    那样半流浪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她高中毕业。

    她丝毫没有怨恨过小时候黎爱福对她的打骂,如果说成年后的她对黎爱福再没有了任何爱,那是因为黎爱福在她少年时期的所作所为,在那些漫长的岁月中,渐渐消磨掉一个孩子对母亲所有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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