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天使之铃
沈星临愣了几秒,看着案板上的生鸡翅,心里有几分犹豫,上一次的经历仍心有余悸。
拿起刀柄,握在手里,很稳。
许是这些天都跟荆芥待在一起,帮她忙前忙后,不主动去想,几乎快要忘了手抖的毛病,看来道源的话有几分道理,转移注意力确实有些用处。
沈星临拿过鸡翅,按照荆芥说的,在上面划上两刀,这种操作对于外科医生理应是小菜一碟,他却做得小心翼翼。
第三个的时候,慢慢适应了鸡肉的质感,操作流畅了许多,回头再看前两个,似乎切得不够深,可能会影响入味儿,拿回来再补一刀。
一刀下去,刀刃切到骨头,顷刻间,鲜红的血水从切割开的缝隙溢出来,沈星临的脑中猛地闪现过几个画面。
有人朝他挥刀而来,鲜血染红了白大褂,耳边响起女人的尖叫声;操作台上猪心喷溅而出的血液,狂躁不止的自己被强按在病床上。
眼前的白色瓷砖突然变成一片鲜红,他感到自己的手在狂跳。
荆芥回到厨房,沈星临背对着她站着不动,上前捡起地上的刀,刀上沾了血。
忙问了句,“怎么了?是不是切到手了?”
说着走过去,想要看他的手,却见他拿左手死死地捂住右手,右臂不住地颤抖,连带着身体都在微微震颤。
他低头盯着台面不说话,神情明显不太对劲,荆芥忍不住慌乱起来,不明白他切个鸡翅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下意识地想要掰开他的手,看他是不是受伤了。
沈星临像是终于注意到身边多了个人,转头看到荆芥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她看到自己发疯的样子。
沈星临躲开她的触碰,走到一旁,拧开水龙头,手放到下面,冰凉的水流穿过掌心。
他要让自己冷静下来,让手冷静下来。
这两天降温,水很凉,很快一双手被冻到发白,接着又渐渐变红,越来越红。
荆芥看得心焦,不懂他在干什么。
然而这一番操作没让手停下来,反而颤动更厉害,水槽四周的台面都是飞溅的水渍。
这样的行为在她眼里无疑是自虐,荆芥看不下去了,上前关掉水龙头。
“别冲了,别冲了!”
强行扯开他的手,没有看到伤口,松一口气,可手间传来的温度,如同握着冰块一般。
“你怎么了?你不冷吗?”
沈星临还是不说话,荆芥担忧地抬眸看向他,却看不懂他眼里的情绪,虽然他就在眼前,却像远在千里之外一般陌生。
心里着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分出一只手,笨拙地抱住他,“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别吓我。”
许是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亦或是拥抱的力度,将他从情绪的黑洞里拽出来,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晰。
垂眸,胸膛里冒出一个毛绒绒的发顶,似乎有淡淡的香气萦绕鼻间,沈星临伸出手臂,环在她身后。
“没事,我没事。”
荆芥让他回房休息,自己留下收拾残局。
鸡翅也没心情吃了,重新打包起来,放回冰箱冷冻。
回到厨房,脑子还在不住地琢磨刚刚发生的事,沈星临没多说,她已然意识到那样的反应,应该是发病的表现吧。
原以为他只是手不灵活,现在看是她想得太简单,他的问题更像是种心病,而且远比她想象中严重得多。
想起他之前提过这是一种创伤应激障碍,这个词并不陌生,很多影视作品里都有提到,但她的脑子里也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荆芥放下手机,回想着科普里的内容,她站在厨房里,四下看了看。
什么东西刺激到了他?
视线落到台面上沾着血迹的菜板。
切鸡翅吗?还是因为血?
荆芥禁不住紧缩眉头。
不管是哪一种,对于一名外科医生来说都是致命的,她不了解医生的工作,想来手术室里的场面只会更“血腥”。
如果不能克服障碍,那么这辈子他将无法再站上手术台。
她打开手机,放到一边,继续没看完的科普视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帮到他,多了解一些总归是没错的。
面糊冷藏48小时后的状态更好,但心情烦闷的时候,总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荆芥从冰箱拿出面糊,放在室温内回温,一边听着视频一边做其他准备工作。
从厨房的位置,可以直接看到沈星临的卧室门,荆芥有意无意地瞟了好几眼,门口一点动静都没有。
两个小时后,她把调制好的面糊装进模具,放入烤箱,这期间,屋里的人一直没出来过。
荆芥有点担心,想起今天正好烤了他喜欢的伯爵红茶饼干,装了一小盘,走到房门口。
想了想还是没进去,她理解这种感受,独自消化情绪的时候不希望有人打扰。
反复烤制一个小时后,脱模冷却,荆芥随机切开一个,气孔绵密,内部结构还不错,尝了下,外壳焦脆内里湿软。
特意控制了糖的用量,不算甜,焦苦感更重,她不太喜欢,但香草香气浓郁,朗姆酒香差了点,
整体不算翻车,下次继续改进。
门缝间的光不见了,沈星临看了眼时间,10点多,她应该回去睡觉了。
他从房间出来,拎了一瓶红酒,坐到客厅角落里的单人沙发上,这里离主卧最远。
下意识伸出右手,去拿酒杯,猩红色的液体波纹倒映在手掌中,仿若流动的血液一般,沈星临五指握成拳,收了回来。
第一次发现手抖后,他又做了一次手术,手抖的问题解决了,但多次的手术,无法避免会对神经造成损伤,手部功能的灵敏度下降很多。
后期康复训练时,始终无法找回从前手脑配合的默契感。
虽然很多人都说他恢复得不错,但他知道自己的表现比之从前还差得远,并且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他再也找不回从前的那只手。
他不能接受,所以他把自己关在练习室里练习,不满意就继续练习,足足一个星期没有睡觉。
严重的睡眠不足,加上极大的精神压力,在看到右手再次颤抖的一刻,他崩溃了。
之后,便再也没碰过手术刀,手抖的问题至今无法解决。
荆芥睡得不踏实,莫名其妙地醒了,起来上厕所。
客厅有光亮,很暗,看得不真切,她走过去,才发觉角落里的人。
只有半边脸露在光下,桌上一瓶打开的酒和一只空了的酒杯,他的伤心和落寞不言而喻。
眼前的画面,让她的心狠狠地揪了下。
沈星临听到脚步声,闻声望过去,看到荆芥往厨房走,“我吵醒你了?”
“当然不是。”荆芥故意扬高音调,声音听起来轻快些,“今天烤了一个新的甜品,要尝尝吗?”
她把冰箱里的可丽露拿出来复烤,又取出一块奶油奶酪,放入红茶,打成伯爵红茶风味的奶酱,可丽露的甜度不够,加入奶酱做馅正合适。
转身去拿一旁的可丽露,发觉沈星临已经坐过来,手上拿着一个吃了起来。
沈星临注意到她看过来的视线,“味道还不错。”
焦黑的外壳,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他以为烤糊了,咬开脆硬的外壳,里面竟是软的,口感有点像是有韧性的布丁,奶香味浓郁,还有淡淡的酒香,很有特点。
荆芥拿过剩下的可露丽,用筷子在底部戳出一个洞,挤入奶酱。
“再尝尝这个。”
眼见他眸中仿佛迸出光来,沈星临不住地点头,“这样更好吃了。”
荆芥欣然一笑,看来他真的很喜欢伯爵红茶。
这东西挺扎实的,正想提醒他别吃太多,省得不消化。
抬眸看到他的嘴角沾了点奶酱,本人却浑然不知。
荆芥发现,他吃到喜欢的东西时好像特别专注,晚上吃鸡翅的时候也是这样,像个仓鼠一样,嘴巴动个不停。
嗯,有点可爱。
不由地坐近了些,抬手帮他擦掉奶酱,没擦干净,还剩一点,视线盯住他的嘴唇,挨了上去。
舌尖尝到剩下那一点。
这一刻,天使之铃敲在心头,泛起丝丝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