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周挽之转身,正好看见云檀站在自己的身后,几下干呕折腾得周挽之眼中生泪,她手上布满血污,不敢触碰云檀的水壶,只能点了点头。
云檀将水壶凑近倾倒,水液缓缓流过周挽之布满血水的双手,周挽之死命搓洗着,抠掉指甲缝里干涸的血渍。
直到云檀将水壶里最后一滴水倾倒殆尽,周挽之看着自己干净如初的十指,那种干呕的恶心感方才消退下去。
她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离云檀似乎太近了。
近到可以感受到云檀潮热的呼吸,近到可以看清云檀密实如扇的睫毛。
周挽之不着痕迹地稍稍退开半步,礼貌道:“谢谢。”
随后她又有些不确定地发问:“你方才……看到了多少?”
周挽之有些紧张,纵使是她自己,想起来刚才所做的行径也有些后怕,以至于担心起宁泽的看法,宁泽帮助她许多,要是宁泽因为这种事嫌恶于她,只怕开绣坊会少一个助力。
但是很快周挽之就跳出这个矫情的情绪怪圈。
宁泽凭什么嫌恶她,她既然是为了报仇,哪怕将陈佩兰和周昆的尸首起出来鞭尸又怎样,谁置喙她的所作所为,谁就会被她从关系网里筛掉。
宁泽说得平淡,仿佛只是看着周挽之吃了块糕饼:“我今日得知你叔婶行刑,就过来帮你看看做个见证,没成想你也在。”
周挽之扯出来一个笑容:“他们行刑,我又怎会不来?”周挽之故意将话题扯回来,“方才看我那副样子,怕么?”
宁泽沉默了。
他那黝黑的俊脸在阳光照射下又显得有些透亮,五官留下的阴影排布有致。
周挽之心下冷笑:果然。
然而还没等周挽之说话,宁泽便徐徐开口:“我见过,见过许多,你忘了我之前是云家军?”
“有一年我手下一个兵,家乡的村子被北羯军掳掠烧杀,我们赶到时,全村一百多户,无一活口。”
“后来每次和北羯打仗,那个兵士总要在打扫战场时发疯一样砍北羯人的尸体。”
宁泽说完,缓缓拍了拍周挽之的肩,“你不必自责,这时人之常情。”
周挽之忽觉心口大石一松,果然,她没看错宁泽。
“我没有自责,说起来可笑,有些在意你的看法。”
宁泽看着她,将水壶收回道,颇有些无奈道:“我觉得你不是在意我看法的那种人。”
“你只是想用我的看法决定要不要把我筛掉而已。”
周挽之噗嗤一声笑出来,周昆和陈佩兰给她带来的阴霾忽而消失殆尽,她忽然对上宁泽的视线,相触一瞬。两人又不约而同地错开。
只是天空乌云更沉,隐隐传来电闪雷鸣,雨点零星落下几滴,冰凉凉的,周挽之看了看乌沉的天空,询问道:“你带伞了吗?”
宁泽摇头:“我出来时天气还算不错。”
霎时雷鸣轰隆,细细密密的雨点变成了倾盆大雨,周挽之攥着宁泽的手小跑起来,“快点,我们去找地方躲雨。”
此时从云檀的视角向周挽之看,可以看到随着她跑动晃荡的耳坠,耳坠是很普通的样式,街边两文一副,贝壳和彤打的。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晃。
还可以看到鬓发耳侧那一点绒毛,一滴小得不能再小的雨点挂在那绒毛上,顷刻间滑落,周挽之纤长的手挡在前额。
她的指尖是微微上翘的形状,指甲圆润饱满宛如珠贝。
一如手心上的触感,温热纤长柔软,紧紧扣着他的手。
两人跑到茶棚,雨打在油布上噼里啪啦作响,像是云檀犹如鼓擂的心跳。
是……跑得太快了。
还是周挽之的耳坠子太晃了。
周挽之不知道云檀此时心绪天人交战,她乌黑的发丝被雨水粘黏在白净的脸上,又被拨向耳后。
“还好我们跑得够快。”周挽之心有余悸道,“雨这么大,过会还不得要淋透了。”
周挽之说完,看向自己和云檀牵上的手,两人不约而同地,同时将手松开。
【叮咚,人物宁泽好感度+3】
周挽之一怔:“怎么看我缝人眼睛还加好感度啊?有没有这个盟友的具体信息啊,古代打过仗的都这么变态吗?”
系统【信息为宿主自行探索环节嗯,系统不会透题。】
周挽之还没问清楚,便听云檀清咳一声:“雨是很大,你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么?”
周挽之思索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打算回去多绣些衣服背包鞋子之类的,铺子修缮翻新肯定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开绣坊总得攒些货品。”
云檀听完她的设想,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他曾经作为王府世子,多多少少也学过点管理商铺一类的学问,于是道。
“可是你要如何将铺子的名头打出去,制造局的名声我们能用,却不能
常常用,这样到是和制造局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难听些,制造局要是哪天不再是绣坊靠山,我们又靠什么立足?”
云檀说完,周挽之醍醐灌顶,她在现代是瑶绣非遗传承人没错,但她当时背靠的是国家,是当地文旅局非遗科。
可如今呢,古代生产力低下,发展织造已是太平盛世才有的锦上添花之举,哪有保护传承非遗的理念。
虽说江织造人确实不错,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也很强,但官场日新月异,江织造这样的人才来这小小的尹川,大概本就是积攒资历的跳板。
她是要回京的,她回京之后接替织造局的是人还是魑魅魍魉,那就说不清了。
周挽之不愿意抱着侥幸心理去赌人心良善,钱和权都要攥在自己手里才最安心。
她再抬眼,看向云檀的眼神已然满是感激:“宁泽,我要谢谢你,你一番话叫我醍醐灌顶。”
“我们虽然如今开绣坊借了江织造不少助力,但是不能一直靠下去,我们得在尹川,甚至是整个北方打出一条商路来。”
云檀带笑颔首,“是,我信你聪慧,只是这第一步改怎么做,我近日闲暇时帮你走访过镇上,刺绣织造趋近饱和,镇上人也并不多,且问过几家店的常客,都是附近百姓,大多只信得过常去的老字号。”
“你说得对,”周挽之手中没有笔,只得蘸着雨在桌上书写起来,“还不是如此,女子大多之买些布,衣衫布鞋都是自己缝绣而制,只有未婚男子才会花这大价钱买成衣。”
“所以价廉的成衣,赚的都是大老爷们的钱,不需要太繁复的花样,所以男子成衣我们可以做少一些,这并非瑶绣的市场。”
瑶绣是周挽之安身立命的本事,她不可能舍本逐末。
云檀又道:“可是那你要如何发展女子成为目标客户。”
周挽之眼中光华流转,现代的商业酬宾促销计策涌上心头,几个灵感闪过,周挽之眸底忽然一亮。
“办法多得是,搞宣传嘛,只要开业大酬宾第一天够火热,还怕没有人气么?”
周挽之说完,伸手接了一掌心的雨,有些冷,但凉不下心底的炽热。
她将自己的构思一边与云檀说一边复盘细节,说到兴时,一壶热腾腾的毛尖忽然被茶棚店主端到了周挽之桌上。
周挽之和云檀对视一眼,确信彼此都没有点茶,周挽之的钱向来话在刀刃上,毕竟她的积蓄不多,确实也不阔。
这时一个戴着帷帽的身影立在了周挽之面前,女子素衣执伞,叫人看不清样貌,身形却叫周挽之格外熟悉。
她将帷帽掀开,露出一张俏丽姣美,艳若桃李的脸。
“小女林采荇,向二位问好,抱歉偷听你们谈话,给二位请茶赔罪。”
周挽之听着声音,这才想起跟着叔婶来镇上那日,站在江绍钰身边的貌美女子,周挽之起身为她拉开条凳:“本就是吃茶妄言,林姑娘何必这般破费。”
林采荇坐下的一瞬间,周挽之察觉到宁泽身形有些僵硬,但是又很快恢复正常,她心中存有一丝疑虑,但是很快又抛之脑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采荇也朝着宁泽看去一眼,只是很快又收回了。
只因林采荇一句重磅消息:“周姑娘不必自谦,你的故事,我已从阿钰处知晓,今日相逢即是有缘,这茶是我自愿请的,只有一事,是我想为周姑娘的瑶绣坊出资,”
“倒不知周姑娘,愿不愿意笑纳我这取自封户食邑的民脂民膏了。”
她说这话,像是在打趣周挽之当初所言,更像是考她是真心实意开绣坊,还是用个噱头唬着江绍钰混吃混喝。
而且有封户食邑的可不是一般人,林采荇这是在亮明身份,周挽之不卑不亢道:“不知草民该称您林县主还是林郡主呢?”
帝王家不姓林,那么就只有郡主和县主之选了。
林采荇笑道:“郡主就免了,如今我在外游玩,叫郡主反倒显得拘束,还是叫林姑娘吧。”
周挽之回答:“林姑娘既然要出资,我自然是笑纳,民脂民膏取于民,自当用于民,林姑娘高义。”
林采荇笑出声来,周挽之施施然给她沏了杯茶,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再次转向云檀。
“周姑娘,这位男子可是你那夫君?我看他的长相,总觉得在何处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