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饭之恩
众人万万没想到,这次的桃花会只开始不到一刻钟,就看到了这么大一个乐子。
似乎是为了给这次桃花会的欢乐气氛再添一笔,母镜上的视角突然转开,就在众人还在疑惑或遗憾的时候,铜镜里的画面锁定了这片树林的另一端。
视角落下,又是一男一女。
有人精神一振,意识到马上又能看见新的新闻了,然而随着视角逐渐清晰,他却有些纳闷的发现,这两个人自己一个都不认识?
事实上,在场的众人,能同时认识这两人的确实不多。毕竟那个少女在今天之前都一直跟在白数身边,从来没有在世人面前出现过。
望南山已经调整好了心态,作为一位境界深厚如渊的真仙境大强者,她的识海极难撼动,世间绝大多数事于她都不过是小小涟漪。此时她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镜面上。
然后凝固。
陈半鲤在她眼里就是一个身世不凄惨却可怜的小男孩,性子清冷淡漠,和谁都仿佛隔着一个世界,对世间一切事都没有强烈的爱憎。
此时,淡漠的陈半鲤,清冷疏离的陈半鲤,正跟个小跟班一样屁颠屁颠地跟在白小洛身后,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
“师姐,别生气了师姐,我真的知道错了。”
白小洛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走在前面,线条优美的唇和脸都绷的极紧,落在望南山眼里却并没有多少冷意,反而满是小女孩的“我生气了快来哄我”的娇憨感。
“师姐,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对你甩脸色。”
“师姐,你在听吗,师姐?”
“师姐,你吃不吃鲜花饼,这是京都做的最好的鲜花饼,我自己都没舍得吃。”
望南山大概明白两人之间的关系,但场间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一幕落在他们眼里就是情人的吵架。随着认出陈半鲤的人越来越多,人群中的讨论声也越来越大。
但是此时场间几乎没有来自京都的人,否则他们一定会想起大概半年前京都流传极广的那件事。
周朴看着这一幕,眉头微动。
这对师姐弟关系的亲密还要超出他的预料,但他只是一想也能理解,毕竟白数能教出陈半鲤那种性子的孩子,可想而知他的家庭教育失败到何种地步,所以比起陈半鲤大不了几岁的白小洛,实际上几乎承担了对陈半鲤照顾的大部分。想着那些年里幼小的男孩女孩相依为命,他便满是感慨地摇摇头。
虽然实际情况远没有他想的那般凄惨,但别的部分他想的基本没差。可以说是亲手把陈半鲤拉扯长大的白小洛,她一生气,陈半鲤立马矮了半截,再不见一分世人面前冷漠疏离的模样。
与白小洛或陈半鲤的性格无关,这几乎是一种本能。
北方有一片雪原,终年风雪不息,天空被白色的雪覆盖了颜色,满目茫茫一片白,白的瘆人。
就在这瘆人的白色里,静静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身材高大,相对于人族而言仿佛巨人,穿着一件巨大的白袍,须眉皆白,脸色雪白如同大理石,不似活人,像是一尊雕像,只有偶尔起伏的胸口才能证明他的存在。
漫天的风雪落在他身上,没有融化,反而诡异地融入了他的身体。
他沉默地闭着眼,似乎在等待某人的到来。
风雪如怒,天地间寂静无声。
陈半鲤确实不擅长哄人,毕竟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情,可以说是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白小洛哄好,此时两人正走在一条山路上。
“所以,我们是要走到那边那座山上去,然后再决胜负吗?”听完白小洛解释的陈半鲤问道。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看着也不远啊。”陈半鲤看着那座肉眼可见的山说道。
白小洛没有解释,笑了笑。
水月镜里的气候与外界很相似,和煦的风掀动着少女的鬓发,也掀动着陈半鲤半盖双眼的长发,白小洛看了他一眼,皱眉道:“没人帮你把头发扎起来吗?”
陈半鲤耸了耸肩道:“我哪有那种待遇,人公主都没人跟着。”
“对了,说到公主,你跟春洵公主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你当着很多人的面狠狠骂了她一顿?”
陈半鲤脸色有些不自然。
彼时他刚刚获知了真相的一部分,或者说他认为自己获知了一部分,加上柳占的死,心绪激荡,心情有些寒冷锐利,才干出这种毫无意义的蠢事来。
白小洛再看了一眼他的头发后说道:“出去之后我给你扎起来。本来长得就白,头发还披散着,倒像个深闺里的怨妇了,像什么话?”
陈半鲤哪里敢还嘴,如捣蒜般点着头。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后,白小洛突然说道:“我听说你和施百合”
陈半鲤没有说话。
是白小洛带陈半鲤走上了这条山路,她并没有告诉陈半鲤此行的目的。越往上走,气温就越低,陈半鲤的皮肤已经能感受到些许凉意。
崖间原本生着些许花草,走到这里却已经不见任何一棵,甚至已经有云絮在山路畔流动,可见他们已经来到了一个高处。
终于,两人来到了这段路的尽头。
这里是一方石台,地面裂隙间顽强的顶出了几棵野草,还有碎砾随风滚动,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白小洛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仔仔细细地把一个石凳擦干净后,拢住裙子坐下。
就像潘宫以及教皇陛下感慨过的那样,陈半鲤不喜欢主动发起话题,但很显然这个性格在白小洛面前不存在。
“师姐,我们来这干什么?”
白小洛托着腮看着远方天边厚重的云雾,漫不经心地说道:“等一个人。”
陈半鲤见师姐没有说下去的意思,隐隐猜到那可能是一个认识的人,而且他的身份会让自己很意外。
因为他在白小洛眼里捕捉到了些许促狭之意,以往她这种神情都是在成功设计捉弄陈半鲤后才有的。
这座山崖并非绝地,两人上来的另一头还有一条路,同样覆盖着浓厚的絮云。
陈半鲤随便找了个凳子,还不等他坐下,就被白小洛拉着,被迫拿着手帕把石凳擦干净,后者见状才让他坐下。
“别弄脏了衣服。”
对于白小洛这种迹近絮叨的嘱咐,如果是清塘镇的陈半鲤可能会心生厌烦,但此刻的陈半鲤听后反而有些温暖。
来到京都后,唯二真正关心他的人,施百合已经许久未见,楚流渊自然不可能像个真正的长辈一样嘘寒问暖,能偶尔见见陈半鲤都算他有心。
算下来,已经有半年多没有人关心过他了。
一句话都没有。
“嗒,嗒”
云雾里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些虚浮缓慢,仿佛声音的主人大病初愈或者未愈。
陈半鲤循声抬头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手。
几乎所有人看到那个人的第一反应,都是那双手,事实上就连陈半鲤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首先注意到的也是他的手。明明是男子的手,却精致纤细的仿佛艺术品,但骨节分明,使其不至于太过阴柔,仿佛是最好的雕塑大师的全力之作。
这样一双手,可以写字,画画,抚琴。
也可以执棋。
那人看着陈半鲤,微笑道。
“小陈公子,别来无恙。”
很是客气,无论是声音还是神态都很到位。
这个人对所有人都很客气,似乎这就是他对待世界的真正态度。
客气,有时候就意味着疏远。
陈半鲤面无表情的看着聂柯,终于明白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候的那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的。
也许就是双方眉眼间同样隐藏极深却有所不同的漠然。
白小洛看见陈半鲤的神情,才意识到陈半鲤对面前这个人的敌意之重,但她想了想,没有出声。
聂柯看见陈半鲤神情中越来越重的冷意,自嘲地笑了笑,然后说道:“小陈公子真的忘了我了吗?”
“像聂兄这样的人杰,我怎么可能会忘呢?”陈半鲤薄唇挑起一个嘲讽弧度道。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聂柯这句话的语气有点奇怪。
好像有些怀念?
聂柯见状,知道陈半鲤没有听明白自己的意思。
也是,自己那时落魄瘦弱的像个小鬼,和现在哪里有相似之处?
聂柯苦笑了一声,说道:“小陈公子不,应该叫,恩人?”
陈半鲤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冷意再也维持不住,满脸愕然地看着聂柯的脸。
渐渐的,面前之人脸上的某些线条与记忆中那个小乞儿缓缓重合,意识到这一点的陈半鲤,有些难以控制音调地开口道:“你”
聂柯微笑,眼帘低垂,轻声道:“是我。”
“一饭之恩,至今从不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