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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十年一梦仍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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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半鲤正身处一片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氤氲着冰冷的意味。

    那是最深的寒冷,仿佛走投无路的绝望,只是微微感受心中便生出无数负面情绪。

    脚下是嶙峋的岩石质感,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步履蹒跚。这里似乎收走了他的一切修为,他又变成了清塘镇上的那个没有修为的少年。

    这里寒冷的空气对一个普通人而言与毒气无异,他的胸口不久后便涌上一股滞塞感,喉咙生痛,四肢开始发软。

    他走不动了,于是疲惫地坐了下来。背后是冰冷的石壁,看不见任何事物,没有哪怕一丝光芒。

    仿佛他将在这里,一直坐到永远,直到他的身体随风而逝。

    他缓缓蜷起腿,把头埋下,像个小姑娘一样把自己抱成一小团,就像一年前,自己被告知得病的那个晚上。

    他其实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每当心情最不好的时候就喜欢这样,似乎只有和世界保持最少的接触,自己才是安全的。

    某一刻,一个念头闪过他的心头。

    如果就这样死去,也不错吧?

    现实中,崔境山眉头紧皱地看着陈半鲤。

    他已经意识到了不对,陈半鲤的身体正在逐渐变得冰冷,原本白皙的皮肤正在缓缓透出诡异的青白色。

    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陈半鲤的生机正在流逝?

    只是问心,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能在意识层面直接作用于肉体的这种生机俱灭的能量,便是以崔境山的见识也只能想到一种。

    但那怎么可能?

    人族凤凰血脉的儿子,怎么可能体内会有深渊的意志?

    而且以他的目光,很容易看出了些别的问题,那就是陈半鲤的身体防御的能力有些过于薄弱了。

    不说他是完美洗髓,肉体远强于同龄人,便是一个肉体最羸弱的见照境,也不可能像这般毫无抵抗地向着死亡坠去!

    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陈半鲤根本没有想过抵抗。

    崔境山见过很多少年,青春的老成的,或是压低声音故作成熟的,但他们本质都还是如八九点钟的太阳一般,热情却又不逼人,洋溢着对生命的热爱,即使那可能只是因为他们还没见过世界的真实。

    但他是第一次见到陈半鲤这种少年。

    对世界如此冷漠疏远,对自己无爱甚至厌弃。

    他不是没见过这种人,但这种人都是已经活了数百年,经历了太多悲伤的事情,通俗来讲,就是活够了。

    但陈半鲤才十七岁,他为什么会这般厌世?

    他下意识在胸前抱起双臂,这个动作透露出了他此时内心的紧张以及疑惑。

    他对陈清玄的后代自然是没什么好感,不说出手相助,不落井下石已是极限,亲自教授寒山意只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

    但此刻,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想看着这少年死在自己面前。

    也许是因为,幻境中的他的表情那么悲伤。

    让崔境山想起了很多年前,确定师父再也不会回来的自己。

    但此时的他无计可施,因为陈半鲤这种情况从未有过先例,甚至类似的事情都没有,毕竟深渊远离人族世界,从未有过它的意志降临到人族身上的情况发生过。

    越来越冷了。

    陈半鲤下意识哆嗦了一下,把身体抱的更紧了些,即使这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空气里的那股深寒的能量正在不断侵袭着他的身体与识海,上一次有过这般寒冷还是在强行容纳沧溟剑的时候,而即使是百器榜排名靠前的名剑,比起现在的情况也不过萤火之于皓月。

    那不是单纯的寒冷,那是来自人灵魂最深处的冷,那是最无助的绝望、最深沉的孤单、最浓烈的悲伤。

    即使是活了数百年、道法高深如渊海的天下至强者,也逃不过悲伤的魔鬼。

    何况是他?

    不知何时,两行泪水从眼底流出,接着被冻成冰凌。

    他很难过,很悲伤,很无助。

    他想起了被告知病情的那个晚上;比武胜出后人们都去晚宴,没有人探望他的那个晚上;被告知母亲已经永别的那个瞬间;在连青的洞府中得知许多事情的那段时间;看着陈清玄站在自己面前,眼神却仿佛在看一个仇人。

    最后回忆定格在了一个画面。

    那时候他还是个小男孩,白小洛被白数带出去见人,院子里只有他自己。

    小男孩站在院子里,背后的树投下斑驳的阴影,风呼啸着卷起干瘪的叶子,他怔怔看着院子外,另一个小男孩趴在父亲背上睡觉,而他的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影子被夕阳拉的很长。

    不知道是那个小男孩,还是幻境中的陈半鲤,突然嚎啕大哭。

    在他人生中那么多重要时刻,他一直是一个人。

    第一次离开清塘镇、第一次进入学院、赢得比赛,从来没有人真正地注视着他,哪怕只是对他笑一笑。

    他只是想和别的人一样,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在他的幻想里,母亲应该是温柔的,而父亲看似冷漠,实则细心,就算平庸一生也无所谓。

    这很难吗?

    为什么只是这么小的一个心愿,他却永远都实现不了了?

    黑暗里的少年、夕阳下的小男孩,他们的面容与身体逐渐重叠,依稀看去仍然是一张稚嫩的脸。

    距离那时已经十年了,原来陈半鲤一直没有走出那座小院。在他的内心深处,仍然是那个渴望着父母的小孩。

    但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忽然,在崔境山的视线里,身体已经无法挽回地向着死亡坠去的陈半鲤,身体一颤,紧接着心口突然亮起一道微弱白光!

    幻境中的小男孩仍然抱着膝盖。

    直到某一刻。

    一道白光笼罩住了陈半鲤的身体,就像冰雪遇到热油,侵袭着陈半鲤身体的深寒气迅速消散!

    在他人生中最危险的两个瞬间,这道白光都出现过,这次也没有例外。

    沐浴在温和的光芒里,面目已经恢复过来的少年怔怔抬头,看着白光落下的方向,即使那里什么都没有。

    但他似乎还是看见了什么。

    不同于先前的嚎啕大哭下的歇斯底里,他的神识也在白光的安抚下逐渐恢复平静。

    然后他泪流满面。

    陈半鲤睁开了眼。

    入目是崔境山有些焦急,无比意外的神情。在他的眼中,原本已经无可救药的陈半鲤,在白光出现后以一个惊人的速度恢复了过来,这种堪称逆天的自愈能力他从未见过,甚至没有听说过!

    沉默了很久后,崔境山开口道:“找到你的本命字了吗?”

    陈半鲤点头,纤长手指伸出,在空气里一笔一划地写了一个字。

    离。

    崔境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他已经有所预料,看陈半鲤的表现,这个字大抵不会是什么气象煌然的大字。

    只是他没想到,竟然会和陈清玄一样!

    父子同一个本命字,书院历史上从来没有过这种事情发生。

    又犹豫了片刻后,他还是没有开口询问陈半鲤。

    陈半鲤目光落在空气里那个散发着荧光的古字上。

    他此时内心的疑惑并不比崔境山少。

    修出本命字后,作为修炼者自身的总结,它会落于修真者的体内世界中,吸收真气供养自身,进而反哺修炼者。

    寒山意作为人族最强大的道法之一,自然不止单纯是一门攻击道法,从这本命字的玄妙也能看出当年那位书圣该是何等境界。

    但那不是重点。

    海面上悬浮着陈半鲤的本命字。

    “离”。

    还有一个字。

    “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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