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春风如此寒冷
白小洛看着陈半鲤离去的方向,想着他离开前奇怪的神情,低下头,从怀中取出了一块木牌。那块木牌材质看似粗糙,但上面绘着一把血色的小剑,画工只是寻常,却隐隐透着一股奇特韵味。白小洛抚摸着那把剑,片刻后把目光投向了寒山的一座侧峰之上。
接着她对徐不归轻声道:“你先回去。”
徐不归对这位名义上的师姐很是忌惮,点了点头,神色仍然复杂地离开了。
接着她便抬脚,向着那座侧峰走去。
望南山瞥了陈半鲤一眼,看见他的神情后眉毛不易察觉地一蹙,接着看向陈清玄冷声道:“你消失这么多年,为什么要在今天突然冒出来?”
陈清玄没有回答她,而是看向一直沉默不语、手指关节却攥得发白的陈半鲤,眼中没有任何身为人父的温暖色彩,只有一片漠然。
在他的视线下,陈半鲤突然觉得胸口有些堵,耳畔的风有些吵。
但春风哪有声音呢?
小时候,他一直很羡慕那些有父母接送的小孩,也幻想过自己父母的样子,在他的想象中,母亲应该是一个温柔贤淑的形象,而父亲应该是那种看似严格实则深沉的中年男子。
今天他终于见到了在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人之一。
理论上的。
不知为何。
他突然很希望自己还是那个不知道父母为何人的清塘少年。
眼前中年人是那样陌生,他的眼里满是淡漠,仿佛在看一个路人。
不,那根本不是在看一个人的眼神,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波动,更像是在看一个器物,一块石头或一棵草。
陈半鲤突然觉得有点难受。
看着少年的神情,陈清玄微微摇头,接着看向天边。
陈半鲤忽然感到一股寒意,不只是生理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一场风雪突然来到了山顶,那样刺骨的寒,仿佛已经刮了很多年。
夜归人面无表情地从一棵树下走了出来。
他看着陈清玄的眼神很复杂,陈半鲤看不懂。
因为他在那里面看见了畏惧。
虽然陈半鲤不甚了解他,但像这样无所爱的人,真的会对他人产生畏惧之情吗?原因何在?
接着夜归人开口了,声音一如既往地嘶哑。
“我一直认为我已经很高看你了,没想到还是不够。”
“虎毒尚不食子,陈清玄,你连你的儿子都要杀吗?”
望南山眼神变了,接着横移一步,站到了陈半鲤身前。
陈半鲤在她的身后低着头,似乎没听见。
只是嘴唇被咬住,甚至沁出了血丝。
陈清玄对夜归人的话置之不理,而是继续看着天边,神情有些凝重。
他在看什么?为什么会露出那种神情?
终于他开口了,淡淡道:“不过是一个残缺的少年,需要你们来吗?”
阳光突然大盛,仿佛要遮住整片天空。无数光丝从阳光中落下,落在地面上,交织成一个光团,充斥着神圣的气息。
一位身穿金边白袍的高大老者从光团里走了出来,他的相貌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但每一丝皱纹里都是神圣与悲悯,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如水又深邃如渊如海,其中沉浮着无数星辰,陈半鲤只是望上一眼便有灵魂出窍之感,急忙收回视线。
望南山发出一声低呼。
夜归人挑了挑眉。
陈清玄第一次变了神色,黑色袖袍在春风里荡起,带起无数变化。
他是谁?
终于望南山低声道:“见过教皇陛下。”
清月斋第一代斋主便来自于玄教,按照规矩斋中人需要同时以斋主和教主为尊。
玄教教主是神圣世界的统治者,自然便是教皇。
陈半鲤见过他,在连青的记忆里。
那时候的他比现在年轻一些,但那股神圣的意味不曾变过,如清风般和煦,却又那般高不可攀。
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教皇,如果是平常,他一定会为教皇陛下深不可测的精神世界而惊讶,但此刻他没有这般多余思绪,于是便有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教皇看了他一眼,清澈的眼里荡漾着陈半鲤看不懂的神情,有怜悯,有慈爱,还有洞悉一切的平静。
接着他看向陈清玄,平静道:“我为什么会来,你难道不知道吗?”
陈清玄眉毛微动,教皇的声音里带着的嘲讽与冷意只有他明白背后原因,但他无法回答。
自有玄教以来,历代玄教教主一直是这片大陆上最强的存在,而且玄教千年底蕴,便是他都必须万分谨慎。
但他当年名不见经传,只用了三年就让整个世界记住了他,如山间一支寒梅却夺走了所有的阳光,这样一个人,外物很难改变他的心志,教皇也不行。
他的手一直隐在袖中,无人知晓其内有何物。但教皇的目光落在那处,沉默片刻后说道:“陈清玄,当年的事尚没有定论,你何至于偏激至此?”
“而且他毕竟是你和楚意寒的孩子”
话音未落,陈清玄便神色冷硬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没有资格提及这个名字,况且当年之事我已有眉目,该杀的人我一个都不会落下!”
“至于他,”陈清玄看向陈半鲤,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见陈半鲤。“如果不是因为他,当年她会死吗?”
陈半鲤缓缓低下头去,看着地面上一棵被他踩倒的小草,耷拉着头,看着分外萎靡。
他分辨情感的能力一直被白数称道,此时也不例外。
他很轻易地听出了陈清玄话里不加掩饰的厌恶与唾弃。
甚至是憎恨。
原来自己的存在一直是毫无意义的。
自己的出生没有带给任何人喜悦或温暖,只带来了痛苦与憎恶。
魔族想杀自己。
楚流离,自己的舅舅想杀自己。
皇室想杀自己。
白数抚养自己是别有所图。
唯一对自己好的亲舅舅只是因为自己是楚意寒的唯一血脉,有一双与她一模一样的眼睛。
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
是不是自己从来没来过这个世界,会更好一点?
他低着头,似乎脖颈太过脆弱,支撑不起头颅的重量。
世界似乎正在一步步地向着远处走去,与他越来越远。
就连春风也是如此。
不然的话,为什么他现在有些冷?
望南山瞥了他一眼。
其实她跟陈半鲤并不熟,先前那般热心帮助他不过是因为楚流渊。但此时此刻,她看着神情惘然,似乎下一刻就要如陶瓷般碎掉的少年,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怒意,以及怜悯。
她觉得陈清玄很混蛋。
同时,也觉得陈半鲤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