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复
乔知鱼靠看人眼睛认人。
现实中,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独一无二的。
眼睛的特征极多,明显一点的特征包含眼睛在三庭中的位置,眼裂的大小与形状、瞳孔的颜色与花纹;细微一些的,则比如眼尾的走势、睫毛的层数、眉眼的间距、眼角的形态……
世界上不存在一模一样的一双眼睛。
而眼前男子的这双眼睛,非常的特别,这是一双像深谷幽潭一般冰冷的眼睛。哪怕它的主人此刻笑得暖如春风,它依然不起波澜。
这双凉薄的眼睛,乔知鱼不久前见到过。不过那时昏暗神殿内闪烁的烛火,曾短暂的倒映在他的眼底,带着檀香气的暖光庇护了那汪冰寒刺骨的幽潭。
他是那个……酒神庙侧殿的塑师。
“微禹吾其鱼,微狄吾其囚?”乔知鱼试探着开口。
“吾评仪狄功,端与神禹牟。”沈怀笑了笑,“乔家主好记性,还在拜仪狄?”
“那是当然。”
“这位是云川新的监酒大人,听说酒城江阳要举办迎霜雅集,大人专程从首邑明州赶来。”一群侍女的簇拥下,一袭紫色衣裙的刘夫人从海棠花后缓步而出,她雍容一笑,“诸位,来见过沈大人。”
在座的公子和小姐们纷纷好奇地看过来,起身行礼,“拜见沈大人。”
吴珠行礼之后,脚步微动,把自己缓缓挪到王媛背后。
刘夫人瞪了一眼女儿,无奈地对沈怀请罪道,“小女顽劣,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沈怀摆摆手,“无妨。”
“这位便是……酒探花吧。”刘夫人惊奇地打量着乔知鱼,“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呐!这么年轻就做了家主,开始顶梁酿酒?”
她话锋一转,神情欣慰,“好孩子,你们乔家的神仙醉在上京声名大噪,为江阳酒赢得了好名声,也为我们酒乡江阳赢得了好名声。待会儿开宴,你坐我身边来,让我敬你几杯,也为沈大人好好的引见一下你这颗咱们江阳升起的新酒星。”
“啊?我……”
乔知鱼一下踌躇起来。
她上辈子就特别受不了坐在导师或者领导旁边吃饭,那是坐立难安抓耳挠腮啊,吃不香,喝不下,连上厕所都得憋一会儿才敢去。
她请求支援的眼神看向赵季。那家伙见她看过来,赶紧朝她摆手,意思是让她舍命陪刘夫人去吧,别他爹的回来了。
“怎么了。”
刘夫人心细如发,怎会没发现这两个小鬼在她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她惊讶道,“难道你不愿意,为什么?”
乔知鱼硬着头皮回道:“在下内心非常感谢刘夫人与沈大人的赏识,可是在下只是一个酿酒的酒户,嘴巴笨,也不会说话,就喜欢自己一个人坐着闷头吃喝,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刘夫人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在下真的很想坐回那边去……”她指了指赵季那里。
“可那里是最远的位置。”刘夫人错愕不已,“大家都想坐到前面来。你如今已是酒探花,神仙醉也是声名在外,你还想坐在最后面吗?”
这会儿乔知鱼才悟出赵季那句话的意思。
什么是最好的位置?对于社恐来说没有社交压力的位置就是最好的位置。不外乎她自从穿越过来以后就和这个小矮胖子玩得好,他俩实在是在某些没出息的方面太臭味相投了。
“谢刘夫人,这和声名地位没有关系,在下只是一直以来都喜欢这样。”
“一直以来,好个一直以来。”
刘夫人双眼一亮,“毁誉由人,固守本心,如此心性,大有可为!怪不得是你酿出了神仙醉。好孩子,去吧。”
乔知鱼谢过了刘夫人和沈监酒,逃荒一样逃到赵季旁边。
赵季使劲把她往外面攮,小声骂她,“回来干什么,去啊,去啊,那可是监酒,是你未来的顶头上司!”
“那你怎么不去!”
“我家又不酿酒……”
……
接下来,刘夫人与沈大人各自说了几句,便痛快开宴了。
糕点、菜点、酒水由侍从们挨个奉上,乔知鱼与赵季闷头大吃。
糕点和菜点都是醉仙酒楼的,样式普通,但味道很好。酒水应该是在城西王家定的,黄酒,偏甜,酒精度数低,不醉人,更像酒精饮料,不过口感倒也不错。
席间有好几次游戏,对诗、猜字、投壶什么的。乔知鱼嘴里忙着嚼吃的,脑筋就转不动,干脆就看别人玩,倒也是自得其乐。唯一不爽的就是席间总有道不友善的目光一直阴魂不散的粘着她,乔知鱼不抬头都知道,是那位今日惨遭打脸的纨绔男士——李志。
你说一个男人,心胸这么狭窄,这些年怎么活过来的,难道这十几二十年从来没有人敢卸过他面子?给过他脸色?教过他做人?
真是莫名其妙。
午宴结束前
,乔知鱼看桌上还有两盘糕点还没有动,便施施然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油纸封,捡着颜色好看的拿了几块。
也不知家里今天做的菜是什么,阿哑吃不吃得惯,给他带点甜糕回去。
午宴结束后,刘夫人又带领众人观赏了她的菊花园,众人便又引经据典的赞赏了这花园良久,如此这般的一折腾,等雅集正式结束,已经是下午申时末。
吴伯赶着去接乔昭放学回家,此前就跟乔知鱼通报过,此时早已驾着马车离去。
乔知鱼便只好坐赵季的车。
赵季住在城东,与她城南不顺路,这矮胖子说什么也要把她送到她家门口,被她一句话就吓了回去。
“你爹解除你宵禁了?”
赵家管得严,巳时之后必须回家,现在天都麻麻黑了,早已过了巳时。
于是赵季便在不情不愿的在路口把乔知鱼放下了下来,一边絮叨道:“阿临,近日万事小心。李志那个王八羔子是条疯狗,脑子有毛病,你今日下了他的面子,说不准哪天他就跑来叨你一口。”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叨就叨,我肉多。”
糊弄走了赵季,乔知鱼便往小院走去。
人啊,有时候倒霉起来,喝口凉水都塞牙。她没想到这话一出口,竟然一语成谶。
途经一条小巷时,突觉耳后生风,她猛地一躬身——
“呼”——
一根碗口那么粗的木棒险险擦着她的后脑勺挥过。
看清了那木棒的尺寸,她拔腿就跑。
卧槽!多大的仇多大的怨!
碗口粗的棍子?有没有必要!
就她这小身板,扔那棍子底下,两三下就能把她舂得比前世云南的舂鸡脚还入味。
“谋财害命啊!”
乔知鱼惨叫着狂奔。
当然,对方也不打无准备的仗,另一个方向也闪出两个蒙面的黑衣人,结结实实堵在巷口。
小巷昏暗,前后围堵,退无可退。
乔知鱼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然后——放声大喊,“救命啊,李家大少爷李志杀人灭口啦!”
全体黑衣人齐齐一愣,为首的那个失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废话!除了你还有谁。”
隔夜的仇是会馊吗?!为什么就非要今天报!
她的刀法才练了七天,还是个孩子,怎么能承受1v5的群殴啊救命?
“给我打他!”黑衣李志一招手,四个黑衣猛男蓄势待发。
“别打我!我我我有用!”乔知鱼贴着墙,大声哀嚎道。
“有什么用?”李志问道。
“你你你家有小孩儿,我我我可以给小孩儿补课!对!补课!”
乔知鱼脑袋顶冒出颗小灯泡,她正色道:“补一门外语,叫做……英格哩西。”
“英格哩西?”李志疑惑地左右看了看,两边猛男都茫然摇头,表示没听说过。
“没用的饭桶……”骂完手下,他昂首问道:“那个英格哩西,可以做什么?”
“英格哩西啊,英格哩西的作用可多了。”
乔知鱼顿时来劲,她的眼神望向遥远的远方,做迷离状,“这是一种来自失落大陆的古老语言,当它的字符在你的舌尖旋转跳跃,就像是来自上古的风带着你的心愿吹过神灵的耳边,以最快的速度!神灵听到你的每一个愿望,轻轻地,轻轻地,不费吹灰之力的帮你实现。”
“无论你想要什么,祂都帮你实现……”
“你有愿望吗?”她举着话筒猛地凑到高个猛男前。
猛男呆住:“嗯?”
“你有愿望吗?”她一个旋转挪到一边矮子猛男前。
猛男激动:“嗯!”
“想不想让你们的心愿,统统被听见?”她慷概激昂。
她的听众众口一声:“想!”
“想不想让你们的心愿,全部被实现?!”她斗志昂扬。
她的听众情绪高涨:“想!”
“那就跟我一起来!”
她仰头指天:“天空天空——sky……”
众人望天,“sky……”
她低头指地:“大地大地——goodbye……”
众人看地,“goodbye……”
她一手指向远方,“飞鸟飞鸟——fly……”
众人顺着她的手看向远方,“fly……”
“等等……”李志不满地转过身,“那是一片墙,哪儿来的飞鸟……”
“唉?人呢!”
“他跑啦!”
乔知鱼已经朝反方向狂奔到五米开外。
“啊!来人啊!救命啊!杀人越货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拐卖有为青年啦!”她哀嚎着,跑
得飞快。
“乔临你这个骗子,给我站住!”李志带着四个壮汉紧随其后。
“站住站住——stop!”乔知鱼一边跑一边回过头,非常尽职尽责。
“你他妈还在编!”李志捡起巷边碎石砸过去,“我操你大爷!”
“那字儿晋江不让翻。”乔知鱼躲过石块,惨叫道:“否则要被和谐!”
话音刚落,可能因为说某江的坏话而受到法则的惩罚,她脚底突然一绊,整个人“咵”一下就扑到地上。
随后李志等人一齐按上来,眼看那沙包大的拳头就要落到她身上!
——“住手。”
一道低沉的男声炸响在所有人的脑海中。
不炸响不行,因为与那男声相伴的,还有刀剑出鞘的阴冷脆响……像是给在场诸位,齐齐预定了一口棺材。
男人高挑而瘦削,黑暗中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到那双眼睛泛着寒光。他从巷口缓步而来,闲庭信步间,剑尖在石墙上,划出危险的火星,压迫感十足。
“撤!”
李志见点子扎手,当即起身,结果发现身后早已空无一人。
侍卫们的身影已在十米开外。
“妈的!”。
扔下一句骂,他赶紧追上去,“等我!”
那男人收了剑,缓步走到乔知鱼面前,低头看她,“乔家主,我们真是有缘。”
那双眼眸,深如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