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诈
“害怕吗?”
“怕。”
“想不想转身就逃?”
“想。”
藏区,动物学家乔爸和十岁的乔知鱼,并排潜伏在草丛中。
前方不远处,一头独狼正耸着鼻子来回逡巡。
“你要是逃,就会把你最脆弱的后背暴露给它,它会跳起来将你按倒,再咬断你的喉管和颈动脉!到时候,你的血飚出来,歘歘歘,歘歘歘……”
十岁的小知鱼鼻子一皱,当场就要被吓哭,乔爸见势不妙赶紧道歉,“欸知鱼别哭!爸爸错了,爸爸错了。”
“爸爸,重新说。”
乔爸重新严肃起来,他紧盯着前方,声音低沉:
“在野外遇到孤狼,不能跑,要与他对峙……”
“面向他,直视他的眼睛,眼神要冷,气势放开。挪步,要稳,谨慎。”
“你会害怕,知鱼,害怕是正常的,你可以怕,但,不能让他看出来。”
“你很聪明,你可以学他。他弓背,你也弓背,他龇牙,你也龇牙。你是他的同类,聪明,冷血,残忍,狡诈,而且,比他更神秘,也更强大……”
树林里的光晦暗不明,强大的敌人残忍阴鸷。
生死关头,记忆中爸爸的声音穿越数十年的时间与空间,似乎在乔知鱼的耳畔轻轻响起,指引着她。
乔知鱼的身体本如一根绷紧了的线,她缓慢调整,模仿着对面的山贼,拱成一张危险的弓。
兔子和狼没法谈条件,只有狼和狼才行。
她必须是狼,而且,得是更强的狼。
“酒探花,你的日子过得倒还潇洒。”陈老二持刀缓慢靠近,他的眼神锐利得如刀一般,试图找出对面那个酒户身法的破绽。
“你也不赖。”乔知鱼踩着平步,谨慎地迈到大车后,以使两人之间有障碍物做缓冲,防止山贼突然冲刺。
“狼山就这么大,官差竟然搜了这么多次山都没逮到你们,如今看来,全靠你这个当家,带领有方。”
“你躲什么。”
“你不也在躲!”
陈老二冷不丁一刀撩了过来,乔知鱼头皮一紧,一个侧身闪到了大车另一面。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能与山贼对刀,一旦对刀,她的外强中干就暴露无遗。如今之际,躲是上上策,一边躲,一边与他诈话,拖延时间。
此刻,她最后悔的事就是数日前没有买那本《黄尘刀意》,如果买了,现在她少说也能和这山贼对上两刀,不至于如此被动。
“我很好奇。”一刀没得手,陈老二也不急,老狐狸一样,继续一边踱步,一边试探,“当日乔临明明被我亲手杀了。”
“那个乔临确实死了。”乔知鱼道。
“那你又是怎么回事。”
“他是乔临,我也是乔临,很奇怪吗?”
“你在胡说什么……”话音刚落,陈老二便又是一刀斜斜撩过来。
乔知鱼一个侧身闪避,顺势单手撑着从大车上越到了对面。
“乔临只是个代号而已,我可以叫乔临,你也可以叫乔临。”
她调匀呼吸,“我可以保证,今天你若把我杀死在这里,明天,乔家老院还会出现一个新的乔临!”
陈老二双眼一眯,“什么意思?”
乔知鱼心头一喜,上钩!
耳畔又响起爸爸的声音……
“狡诈,是动物世界最宝贵的品质,其实在人类世界也一样。人在世上行走,如同夜遇孤狼,要学会虚张声势……”
爸,放心,诓人是您女儿的强项。
乔知鱼神色冷酷,提防着山贼,“乔临这个位置,必须有人。我死了,组织还会派其他人顶上。你杀了我也没用,乔临是杀不尽的。”
陈老二敏锐地抓住了一个词,“组织?什么组织。”
“别问我。”乔知鱼冷笑,高声道:“你身后不也一样有吗!”
陈老二猛地站定,一双眼睛如钉子一样死死钉在乔知鱼脸上,神情瞬间阴冷无比。
“看来,你们是真的知道了。”
卧槽!
卧槽!
他没否认,他身后真的有人指使!
她本来只是随便诈诈他,就跟在乔家诈傻子时一样,没想到竟然真的诈出来了。
这山贼两次截杀果然不是为钱,毕竟乔家也就是小富之家,何至于斩尽杀绝?这可是追杀啊!一定是因为乔家和什么大人物或者大秘密扯上了关系,不然何至于!
思即至此,乔知鱼神情一敛,更加高深莫测起来。
一月前,乔家遭遇的山贼截杀果然并非偶然,看来这家川南小酒户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卷进了一场风波之中,却还不自知。乔父和乔临,该是被波及而死的。
乔家就只
会酿酒,他们二人到底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继续再诈!
“你们不会觉得天底下真有能藏得住的秘密吧?”乔知鱼嘲讽地笑笑,“你们也不想想,一个只会酿酒的酒户,是怎么和那些大人物扯上关系的,不觉得荒谬?”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偶然与必然,如果仅仅承认必然,那么就会相信命定论,如果仅仅承认偶然,就会相信不可知论。
而如果将一个偶然事件歪曲成必然事件,就会导致——阴谋论。这就是乔知鱼现在干的事。
不知对面那山贼脑补了什么,顿时浑身巨震,不敢置信,“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乔知鱼挽了个利落的刀花,她也只会挽刀花——但反正山贼不知道。
她高声道:“分明橘枳勿譊讹,献花借水辩龙蛇。白纸一张都盖了,免教天下动干戈。”
陈老二怔住了,这应该是道上的行话,但非常陌生,从未听过。
难道说真有这个组织,如此神秘莫测,手眼通天。那这个组织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据说贤王殿下与乔正则早在二十年前就相遇相识,若真能有人能具有如此不世之略,从二十年前就开始布局,草蛇灰线,伏脉千里……那这场局,到如今便算是真的将整个大晟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这个人,他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如此强大神秘的组织,必定会有雷霆手段,又怎会允许乔临这颗小小的棋子把自己暴露出来。
——除非,现在也是局!可是这个局是为了什么,难道就仅仅是为了让贤王殿下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可这对它们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难道是想用那个秘密来威胁殿下,可是这也不必把它们自己给暴露出来啊。
乔知鱼看山贼那冥思苦想的样子,心中暗喜。
她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聪明人清醒的时候,什么都想得明白,一旦被绕进去,就会在牛角尖里钻很久很久。
想不明白吧,想不明白就对了,全都是她胡诌的!能想明白还有鬼了。
不过赵季怎么还不来……靠言语诓人很难长久,现下她又不敢和山贼交手,没法打断他思绪,说不准等会儿他就清醒过来了。
陈老二看了眼乔知鱼,缓缓皱起眉头。
他想不通。想不通,就说明有问题。哪里有问题他还不知道,但肯定有问题!
“你说这么多,不怕你的组织把你灭口?”他问道。
乔知鱼笑出了声,俊秀的脸上竟然带上了一丝邪气,“我既说出口,就没想过要活着。可是你不一样,我说了,组织不会放过你的,你也得死,我凭白拉个垫背,哈哈哈哈哈!”
亡命之徒,打得竟然是玉石俱焚的主意!
陈老二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继而心底隐隐生出了一丝悔意。
或许刚刚把此人一刀宰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何必追问,如今竟引来一身麻烦……
嗯?
对啊!如果他方才就死了,那什么组织,什么阴谋都不会有。
仔细想来,那个组织、那些阴谋,全都是这小子在刚刚这段时间里用嘴巴说的!他还竟然真的相信了?
陈老二瞥了眼树荫,看这日头,从他刚刚追上这小子开始到现在,竟然已经过去了足足三刻钟,拖延时间?真是好聪明的小子。
乔知鱼看他眼神变化,心里咯噔一声。
糟糕,诓不住了。
赵季,你倒是跑快点啊!都快四十分钟了怎么还不来!
“玩儿我?”
陈老二冷笑一声,下一刻,身形一动,手中长刀携雷霆之力朝乔知鱼砍来。
“大人息怒啊!”乔知鱼赶紧躲,一边躲一边语速飞快,“我是假乔临,我错了,我错了!”
“我有一块□□,戴上能捏成任何人的模样,就是靠它我才能扮成乔临。”
“小人本是货游郎,眼馋乔家的钱才猪油蒙了心,大人放了我,放了我,我原原本本把这宝物的来历、如何使用都告诉您。”
“人皮面毫无破绽,哪怕您想扮成当今天子,也无人可识破!!!”
陈老二身形一滞。
乔知鱼抓紧时间喘匀气。
“以您的身手,从此天下任何地方,您都可以来去自如,任何人,您都可以取代!”
“权势、地位、财富,美人,全都唾手可得!您还在等什么?!”
山贼头子停了下来,神情颇有意动,眼看就又要被诓进去了,又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神却又清醒起来。
看来是真的诓不住他了。
乔知鱼浑身冷汗直流。
真要命啊。
赵季,你为什么还不来?再晚点就只能见我尸体了!
陈老二握紧大刀,“臭小子,从现在开始,从你嘴里吐出的任何
一个字我都不会信。”
“我会把你砍成三段,让你死得非常好看!”
他冲了过来,乔知鱼还想躲,他一刀将横亘在两人中间的大车劈成了两半!木渣飞溅!
第二刀砍偏,他将她身后碗口粗的大树拦腰砍断。
第三刀劈来,刀锋迫近,再也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狭路相逢勇者得胜。
他大爷,拼了!!
乔知鱼牙一咬,横刀硬抗上去。
下一刻,山贼的大刀带着力破千钧之势狠狠压下,压着她的刀猛撞向她的胸口!翻江倒海的巨力推得她向后飞出,撞到身后大树,再重重摔下,委顿在地。
她刚想爬起来,喉头一甜,竟然大口呕出血来。
这血一吐,就像抽走了全身的力,怎么也爬不起来。
山贼神情阴鸷,提刀迫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长刀横起一甩……
生死关头,那刀锋在闪着冷光,慢动作般不断逼近乔知鱼的脖颈。
真的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谁料下一刻,一柄黑刀从她斜下方刺出,狠狠往上一撩!
刹那刀兵相接!火花激迸!
山贼的刀被狠狠撞退,连带着他本人也踉跄倒退三步方才险险站住。
一个单手持刀的高大的身影缓步站到了乔知鱼面前。
她抬眸一看,怔了怔,“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