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7章 千头万绪（下）
“特斯蒂尔家族请纳赫蒂加尔出手，对付半人马大可汗，这件事情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要通过猎杀传奇大人马，完善自身的超凡剑技，铺平通往传奇领域的道路。”
西尔维娅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罗兰依然不承认自己设局诱杀纳赫蒂加尔。
计划的实施总是因为时局的变化而变化，布局者先考虑如何把计划失败的后果转变成对自己有利的一面，如果非要把事情弄到你死我活的程度，要么他已经穷途末路，只能拼死一搏；要么他就是一个十足的蠢货。
就拿纳赫蒂加尔和六大圣骑士家族恩怨来说，尽管纳赫蒂加尔是排名末尾的圣骑士家族，但他们有教皇做靠山，执掌“小教廷”光明卫士，拥有艾尔王室的名分，地位超然，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几千年来，纳赫蒂加尔一直充当圣骑士家族的仲裁者和调停人，艾尔国王召开御前会议，六大圣骑士家族的领袖悉数到场。圣骑士的排名，纳赫蒂加尔几乎一言可决，光辉骑士团和圣殿军当然也被他们牢牢掌控。
特斯蒂尔家族的崛起，打破了圣骑士家族的固有格局。
由于剑圣德拉文的缘故，特斯蒂尔变成了狂风圣骑士家族，他们能做到其他圣骑士做不到事情。光辉骑士团围剿强大的兽人部族，原本要付出代价和牺牲，特斯蒂尔凭着狂风圣骑士的优势，轻松斩首强大的怪物，让更多的圣骑士、战斗牧师和圣武士幸存下来。
侦查、斩首、支援、牵制、威慑，特斯蒂尔功勋卓著，声望渐隆，成为光辉骑士团不可或缺的战术核心。圣骑士家族自然而然地聚拢在他们的身边。
以特斯蒂尔为首脑的军事政治集团逐渐成形，没有人再去参加纳赫蒂加尔的御前会议。
教皇与光辉骑士团的矛盾日益凸显。一千五百多年前，以万神殿巫师动乱为契机，双方正式摊牌。结果，教皇一脉惨败，被掀下了教廷的至高宝座。纳赫蒂加尔风光不再，光明卫士也被边缘化了。
三百多年前的圣城之乱，纳赫蒂加尔想扶持教皇一脉重登王座是真的，暗通光辉骑士团也是真的。
如果计划成功，纳赫蒂加尔将重返教廷的权力中枢；计划失败，同情教皇一脉的神职者势力遭到全面清洗，教皇彻底落入纳赫蒂加尔的掌心。而纳赫蒂加尔策划圣城之乱本身就是在向光辉骑士团表明了一个事实：
我们一直都是排名最末尾的圣骑士家族，你们拿我们没有办法，如果你们不能让我们满意，我们还可以继续给你们找麻烦，让你们永无宁日。
随后的三百多年，纳赫蒂加尔一直安守本分，光辉骑士团肯定是和他们达成了某种默契。
关键在于，光辉骑士团和纳赫蒂加尔达成协议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维克多和西尔维娅都想搞清楚这个问题。十几年前，纳赫蒂加尔鼓动尼奥韦斯特复辟兰特帝国，导致罗兰的父亲陨落，光辉骑士团居然没有强烈反弹，反而努力平息此事带来的影响。
教会的态度耐人寻味，也暴露出一丝端倪。
前几年，岗比斯王国开拓南大陆的格局已经形成，纳赫蒂加尔却要求尼奥韦斯特朝贫瘠的东部联盟发展。
尼奥韦斯特好不容易才拿下岗比斯的东部三行省，纳赫蒂加尔叫他放弃兰特帝国领，放弃战略要地菲斯湖岸，尼奥韦斯特怎么可能答应？
东部联盟是裁判所苦心经营的重要财源地，也是光辉骑士团对苏斯和博瑞施加影响的主要通道，他们怎么可能把东部联盟让给纳赫蒂加尔？
尼奥韦斯特不愿意迁往东部联盟，他私下会晤维克多，希望能加入南拓阵营。教宗克莱门特和雷尔加雷尔圣骑士家族从中牵线搭桥，足以说明许多问题。
维克多当时就起了疑心，试探尼奥韦斯特，要求他先终结兰特帝国，以普通领主的身份加入南拓阵营。
尼奥韦斯特失去兰特皇帝的名分，对纳赫蒂加尔的价值将大打折扣。直到今天，一心想要南拓的尼奥韦斯特都没有给维克多一个明确的答复，就这么拖着。
可见，纳赫蒂加尔在兰特帝国领的势力根深蒂固，尼奥韦斯特家族想要摆脱他们的控制谈何容易。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光辉骑士团默许纳赫蒂加尔发展世俗力量，不设障碍，但也不提供有力支持。因为他们并不乐意见到纳赫蒂加尔壮大其影响力，双方表面上维持一种冷淡敌对的关系。
光辉骑士团和光明卫士表面对立，何尝不是圣骑士家族的另一手准备。
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万一，教皇一脉重新上位，纳赫蒂加尔能保证光辉骑士团不受清算。
说到底，纳赫蒂加尔也是圣骑士，他们同圣骑士家族有共生的基础。
维克多对东部联盟的海岸线虎视眈眈，只有厘清教会内部错综复杂的关系，他和西尔维娅才好布局谋划。
半人马大可汗袭击撒桑帝国的东境防线，特斯蒂尔带领光辉骑士团在西顿汗国尽量歼灭半人马部族的有生力量，无法脱身。佛利德斯牧首居然向纳赫蒂加尔请求协助？
有兰德尔殿下在，他等一等图尔南斯难道不行吗？
维克多不知道光辉骑士团在打什么主意，但他相信纳赫蒂加尔出手对付半人马大可汗，一定与撒桑帝国的政局有关。
这根本就是送声望给纳赫蒂加尔。
由于阴影议会的某些表现，事情变得扑朔迷离，维克多愿意静观其变，不会贸然卷入巴塞留斯与腓特烈的皇位之争。
奥古斯特家族是圣城之乱的亲身参与者，他们了解更多的细节。维克多和西尔维娅能想到的事情，罗兰都能想到。
看看，她都干了些什么？
违反佛利德斯牧师的禁令，以复仇之名，裹挟芙瑞雅腓特烈长公主和奥萝克希娅殿下，突袭立足未稳的半人马大军，然后大获全胜。芙瑞雅和奥萝克希娅声望大涨，其中一位甚至晋升传奇，可她们两个人和光辉骑士团都不对付。
也就是说，罗兰的行动让撒桑帝国的局势变得更加复杂，无论巴塞留斯还是芙瑞雅登上皇位，都不是光辉骑士团想看到的结果。为了弱化芙瑞雅和巴塞留斯家族的强大声势，光辉骑士团准备的后手必须早点拿出来。
纳赫蒂加尔拦截半人马大可汗，似乎势在必行。
他如果不来，罗兰拿传奇半人马磨练超凡战技。他如果来了，罗兰肯定要向他复仇，即便不是纳赫蒂加尔的对手，还有维克多。
纳赫蒂加尔没来，来的是西尔维娅，没有发生的事情，罗兰不需要承认。
西尔维娅可不是来指责罗兰的，她叹了口气，正色说道：“你完善了超凡战技，凭着斩杀半人马大可汗的名声，只要回归岗比斯，立刻就能向奥萝克希娅那样，冲击传奇领域，晋升传奇骑士。”
白金色的秀发轻轻浮动，罗兰握紧了拳头，目光湛然地与西尔维娅对视，淡淡问道：“我拒绝，你就是来杀我的？”
西尔维娅完美无瑕的面容露出一丝惋惜，幽幽说道：“放弃岗比斯长公主的身份，意味着你必须重新竖立骑士信念，别说传奇，就算黄金骑士的力量，你暂时都不能运用……高阶骑士梦寐以求的传奇境界，你已唾手可得。你真的愿意舍弃这一切，重头在来，即便被我杀死也不后悔？”
罗兰毅然决然地说道：“莱恩的结局你看到了……他不立我为岗比斯的王储，是为了让我不后悔，是为了让他的女儿享受自由的快乐……老爹已经陨落，我不会辜负他的苦心，这也是我们父女共同的意愿。”
“至少我现在仍是传奇……能够领教神灵骑士威严，是我莫大的荣幸！”罗兰骄傲地说道。
“传奇？呵呵……”
西尔维娅微微翘起唇角，低头看着维克多俊美的脸庞，转而说道：“他提出的心灵血脉秘法理论让我们看清许多事情，也改变了我的一些想法……罗兰，你和我们一块回去吧，担当岗比斯帝国的守护者，待我回归元素海，维克多属于你，怎么样？”
罗兰的气势全消，小脸一下通红，期期艾艾地说道：“你一定是误会了……我就是好奇……好奇而已。”
西尔维娅蔚蓝的眼眸骤然转冷，挑眉问道：“你拒绝我最后的善意？”
约克家族如果对西尔维娅不重要，她就不会存在于这个世上。作为神灵骑士的精神寄托，西尔维娅将不遗余力地将约克家族推上顶峰。吞并北边的多铎王国，原本只是奥古斯特家族成员的一个想法，因为神灵骑士的压力，莱恩奥古斯特国王才把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付诸于行动，并导致他自身的陨落。
岗比斯王国内部仍然承受着神灵骑士的巨大压力，鸢堡无面者启用温布尔顿小男爵这枚棋子，把他送到西尔维娅的身边，是希望小月精灵贵族能够排解西尔维娅的孤独感，极力避免她提前回归元素海，为奥古斯特王族争取更多的缓冲时间。
托佛文大师的布局奏效了，甚至比他预想中的效果还要好。
维克多推演心灵血脉秘法，努力克服精灵血脉中的本能意志。他不会像剑圣德拉文那样，在神灵骑士伴侣陨灭后，离开人类国度，去寻找精灵同族。正因为约克家族有兰德尔殿下照顾，西尔维娅才愿意接受约克家族充当岗比斯帝国的后族，奉奥古斯特为君主。
否则的话，西尔维娅只会把约克家族推上皇族的宝座，以免在她陨落之后，约克又被奥古斯特打落尘埃。
罗兰找纳赫蒂加尔复仇，本来无人可以诟病。可她身为岗比斯的长公主，王国的守护者，不顾全大局，私自算计维克多和西尔维娅，简直胆大妄为！
如果罗兰以王国守护者为信念，晋升传奇阶，从此尊重规则，西尔维娅乐见其成，就算杀了纳赫蒂加尔又如何？谁还敢再用预言术安排神灵骑士？
可是，罗兰偏偏要效仿奥古斯特先祖，追求自由浪漫的骑士信念。西尔维娅陨落之后，以罗兰超凡吸引力，未必不能影响兰德尔殿下的立场，那时约克家族何以自处？
罗兰成为变数西尔维娅讨厌的变数。
红扑扑的脸蛋旋即恢复洁白莹润的光泽，奥古斯特长公主运转斗气，严阵以待。
西尔维娅却噗嗤一笑，凝固的空气瞬间变得温暖如春，看着不知所措，满脸愕然的罗兰，她微笑说道：“看你吓得……还真以为我是你可以随便利用的？”
罗兰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杀我了？”
西尔维娅从铠甲腰间的小包里，取出一封羊皮信笺，扬手丢了出去。
罗兰接住信笺，展开一看，顿时心潮起伏，眼睛都红了。上面只有简简单单地两个词：
“蚁潮”和“未知的灾变”。
“佛利德斯牧首的通报和托佛文大师的这封亲笔信，同时传到我的手上。”西尔维娅红唇轻启，慵懒地说道：“托佛文恳求我放过你，我答应了。我希望你记住，岗比斯王国的一切同样是你无法舍弃的寄托，有一天，岗比斯需要你的力量，记得回来。”
罗兰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跑过去，不顾西尔维娅嫌弃的眼神，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笑嘻嘻地说道：“那我真的走了，希望有再见的一天。”
“等等。”
西尔维娅叫住转身而去的罗兰，朝她伸出皎洁纤美的手掌，说道：“把东西留下。”
罗兰嘟着嘴，慢慢吞吞地走回去，把口袋里的紫金币和奇物水晶放到西尔维娅的手上，哼哼道：“……小气。我都把传奇半人马留给维克多了。”
西尔维娅星眸璀璨，仔细端详着奇物水晶，嘴上却说道：“你假死脱身，选择出走。威廉姆斯摄政王再无选择，终于可以下定决心，冲击元素海。我看他多半能晋升黄金阶。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大预言术波及莱恩后的回馈。你虽然留下了传奇半人马，命运却把你放弃的声望转嫁到威廉姆斯奥古斯特的身上，他替你守护王国。我的丈夫可不欠你的人情。”
罗兰盯着美轮美奂的奇物水晶，鼓了下腮帮子，酸溜溜地说道：“维克多有许多秘密……”
“都是我的。”西尔维娅翻手握住水晶，隔绝罗兰热切的目光，笑靥如花地说道：“他的秘密都是属于我的，只能由我揭开。你，想都别想。”
罗兰无奈叹息，朝维克多努嘴，弱弱说道：“他……本来没有衣服，也没有披风。”
“什么意思？这么冷的天，你想让我的男人光着身体躺在草地上？”西尔维娅大怒，一双柳眉有竖起来的趋势。
罗兰弱弱地解释道：“你把披风留给他，他醒过来，会以为是你杀了我。”
“那又怎样？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我来过；也不会告诉他，你的去向。他有那么多秘密瞒着我，我就是要让他难受难受。”西尔维娅不以为然地说道。
罗兰松了口气，耸了耸肩膀说道：“你一定不要泄露我的秘密……维克多怨你，和我无关。”
西尔维娅闻言，冷冷一笑，“就算我私自处决爱丽娜姐妹中的任何一人，维克多都会和我翻脸。你？呵呵，他都不会找我求证，只会自己瞎猜，装作不知道，更不会为难我。”
“…你又不是他的女人。”西尔维娅不耐烦地挥手，目光温柔地看着维克多，头也不抬地说道：“赶紧走吧，卡里古拉马上就要到了，不要在这打扰我照顾维克多的短暂时光。”
罗兰顿时气结，马尾辫一甩，光着小脚，朝大草原的远方掠去。
那副华丽精美的秘银铠甲套着冰晶凝结的奥古斯特长公主雕像，静静地躺在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