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贫苦的日子
一场秋雨一场凉,凉着凉着,冬天就来了。
每年天冷之时,在别院养病的李潇儿身子更加羸弱,三天两头又生病,基本一个冬天都不能出屋。
因此,每到冬日,秦熙提供药引的次数也多了些。
所以,冬日里,李家山庄里的人都不会怎么搭理秦熙,大家都当他不存在似的。
也不会命令他做太多脏活杂活,李家所有人都恨不得他死,又恐他真死了。
为什么恨不得他死?
这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因为秦熙父母的原因,险些造成李家山庄被灭门。
虽然秦熙的父母早已以死谢罪。
但此罪重大,再所难免的连累了当时还年幼的秦熙。
而秦熙父母在谢罪之前,命令秦熙这辈子当牛做马,向李家山庄赎罪。
秦熙的脚上锁着一副沉重的玄铁镣铐,或走动或转身,就会发出一阵金属叮当碰撞的声音。
身上穿的是缝缝补补,洗得褪色的粗布衣裳。
俊秀平静的面容,显露着这个年龄少见的苍白瘦弱。
修长的手很是粗糙,眼底却是一片温柔。
他把屋里编制好的背篓竹篼,拿去镇上卖。
但是一天下来也卖不着几个钱。
因为大家只要认得他的人,都不会愿意买他的任何东西。
就算有些要买的,也会狠狠地压低价钱。
夜流音长了些个子,旧衣物穿着有些不合身。
秦熙便每天抽空,给他把旧衣物改大一些。
手里掂着单薄的衣物,心里忧虑着如何省吃俭用,给他做几件厚衣裳。
又去山上砍柴去卖。
冬日里木柴倒是好卖点,也有人要,但要的人欺压他,直接少给了大半的铜钱。
无论如何,多少有点,秦熙还是欣慰的。
买了块豆腐回去,之前在茅舍旁种了点青菜,可以给夜流音做青菜粥和煎豆腐。
没有肉。
他买不起肉,只能隔一段时日买上一丁点。
前几日才买了一次,把肉剁碎了,再蒸一个蛋给夜流音吃。
夜流音吃得很香,下次买的话,又要等上许久。
现在这几个为数不多的铜线,要买布料给夜流音做过冬的厚衣裳,秦熙这么打算着。
从前,他是独身一人。
现在有了夜流音做伴,他的心里便不在觉得孤单。
夜流音是他某日在山上砍柴,顺手捡回来的,年纪很小,被一件外袍裹着,外袍上写了他的名字—夜流音。
他长得很漂亮,不过,他的眼睛却不似寻常人。
那是一双红蓝色的异瞳眼。
奇异但不吓人,反而让人感到惊艳
秦熙回茅舍的路上,天下起了雨来。
雨势越来越密集。
很快,秦熙身上就被大雨淋湿透。
他担心下大雨夜流音一个人在屋里,可能会害怕。
便拖着沉重的镣铐,尽快的加快回家的步伐。
才走进小院门,就看到夜流音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的屋檐下,透过重重雨幕,望着他回来。
夜流音的身体长得快,走路能稳稳当当了,还可以小跑起来,说话也顺溜了很多。
他一看到秦熙,就开心的笑着喊着,挥舞着双手要朝他跑过来。
“熙熙,熙熙回来啦!”
这么大的雨,这么小的人淋了怎么受得了。
秦熙当即阻止,喊道:“流音听话,别跑出来,下着雨呢,我这就进屋了。”
秦熙就像湿透透的落汤鸡,赶忙走进屋去。
一进屋,就看到屋顶塌了好几个大窟窿。
屋里跟屋外没好到多少,雨水从天直落到屋里,整个床铺,卧房,都浸湿在冬天寒凉的雨水中,连堂屋都漏着好大一片雨。
他愣了好一会儿,僵着身体不知所措。
好好地屋子,怎么就塌了?
还有这遍地的石块。
夜流音站在他脚边,牵着他还在不停滴着水的冰凉的手,告诉他缘由。
“有坏人来,他们用石头砸我们的家,我不让,他们就推我,还把我关在小柴屋,他们把我们家砸坏了,我从洞口爬出来的。”
夜流音指着同样狼藉的小柴屋角落,那里的洞口告诉秦熙。
秦熙心脏一阵绞痛,连忙蹲下深检查夜流音整个身体。
“有没有哪儿疼啊?磕到哪儿没有?我看看。”
夜流音很乖的,在他跟前转了一圈。
“没磕到,我哪儿也不疼,熙熙别哭。”
秦熙的眼泪在脸上残留的雨水中依旧明显。
夜流音差点也跟着哭起来,但他忍着,没哭出来。
反而用小手和衣袖,给秦熙擦眼泪和脸上的雨水,擦掉之后再亲亲他的脸颊。
“熙熙不哭,我没被坏人吓着。”
秦熙心里明白,怎么可能没被吓着,才这么小个人。
上门砸屋的那些人,除了是李家山庄的人,不会再有旁人了。
他猜应该是于明月吧,李家山庄的当家,庄主夫人。
之前,她刚发现夜流音的存在时,便要叫手下把夜流音处理了。
是他去求李家二公子李德林,答应了对方的条件,才换来留下夜流音。
那些人肯定很凶恶的样子。
寒冬的雨天毁了他们的家,还把夜流音关进柴房。
自懂事起,秦熙就对自己所承受的一切都毫无怨言。
他的人生和心境就像一汪死水,掀不起任何波澜。
只等某日走到人生的尽头。
而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有一瞬间的悲愤和绝望。
但凡有别的去处,夜流音也不该跟着他受苦。
“熙熙不哭了,抱抱。”
感受到夜流音的小拥抱,秦熙才缓和一点,回过神来。
连忙推开一点夜流音。
“我身上湿,不要抱。”
秦熙牵着夜流音,躲在屋内墙角淋不到雨的一小块地方。
手上传来夜流音的体温,秦熙心想着:没事的,只要坚持到雨停,他总能把屋顶补好的。
只要夜流音好好的在自己身边,这就已经很好。
等天晴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秦熙回茅舍的时候是下午,这雨似乎也不近人情,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直到天色彻底黑透,也没有停。
床铺湿透不能睡了,屋里的衣物被褥也都湿透,小厨房顶上也是一个个窟窿,没法做饭。
秦熙在供奉牌位的里间,找来油灯点燃,借着微弱的灯光,去小柴房准备抱点木柴点个火堆。
冬夜里很冷,得需要柴火才能熬过今夜。
夜流音寸步不离的牵着他的手,跟在他身边。
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夜流音总是有点害怕的。
两人一到小柴房才发现,这屋顶也被砸了个窟窿,平日里积的干柴,也大都湿了,秦熙心中涌起了一丝无力感。
他低落但仍旧温柔的声音说:“流音给我照着亮,我找点干柴。”
夜流音稚嫩的声音回答:“好。”
于是,秦熙一双浑是茧子和伤口的手,在淋湿的柴堆里挨着翻找,好半天才找到为数不多的没被淋到的干木柴。
夜流音小小的人儿,双手抱着灯盏高高的举着。
秦熙一边继续翻找干柴,一边跟他说话。
“得多找点干的,流音再给我照一会儿,没关系,举矮一点我也看得到。”
“不要,我就这样拿着,举矮了熙熙看不清,会扎到手。”
秦熙感动又欣慰。
“好,那你就这样照着。”
手上加快了动作,终于在角落找到足够的干柴,凑着满满的一捆。
秦熙吃力抱着,两人又摸索着回到了房屋里间。
还好里间没被破坏到,大概因为这间屋子确实太窄太小不起眼。
运气好,这里头的小柜子里还有两件旧衣衫,加上祭拜用的蒲团,总也能好过一点。
只有一个蒲团,拿来给夜流音作垫子,垫在冰冷的地上,好让他坐的舒服一点。
秦熙点燃柴火。
有这么一个小火堆烤着,才觉得没那么冷。
不知烤了多久,秦熙才把身上的湿衣服烤干。
此时,夜流音已经困得倚着墙睡着了。
秦熙担心他受风寒,把他抱在自己怀里,让他能好好的睡一觉。
这一夜,秦熙睡得很不舒服。
其实没怎么睡着,要盯着火堆别熄,就这么背靠着墙坐着,迷迷糊糊的打盹儿。
一会儿梦见十二年前,父亲下落不明,母亲失踪。
他自己一个人在茅舍里等着,一连等三四天,也没有他们的的消息。
其实已经记不大清楚父母的脸,时间过去太久了。
一会儿,又是李家山庄被血洗的那个大雨夜,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电闪雷鸣,鲜血漂流。
再一会儿,又恍惚梦见夜流音,那一双异瞳色妖异又漂亮的眼眸,水汪汪的望着自己,喊着熙熙不要走。
秦熙被惊醒。
醒来发现火堆熄了一半,他又添上些柴火,天依旧黑暗。
后来,过了许久,他才又浅浅的睡了过去,混混沌沌,不知是梦是醒。
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夜流音的呼喊:“熙熙,天亮了,熙熙你醒醒,你身上好烫啊。”
秦熙浑浑噩噩的,好半天都睁不开眼,想醒却醒不来。
挣扎了好一阵,才悠悠醒转。
“天亮了啊。”
秦熙嗓音嘶哑,仿佛火烧过一般,他感觉头晕眼花。
看了看外头,天色已经亮开。
终于熬到了天明。
幸好,雨停了,老天有眼,总没再接着下雨。
“流音饿了吧,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秦熙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但坐久了腿很麻,胳膊撑了一下又坐了回去。
“熙熙不动,我给你揉揉。”
夜流音挥舞着小手,在秦熙的腿上给他轻轻捶着。
秦熙笑了笑,摸了摸夜流音的小脑袋,缓了很久。
他站起身,准备拿昨天买回来的豆腐,去给夜流音做吃的。
大人可以饿,小孩不能不吃。
等他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青菜豆腐粥,回里屋,准备喂给夜流音吃,却看到夜流音趴在了地上。
这一下可把秦熙吓坏了,差点连手里的粥都端不住。
他急忙一只手扶起夜流音靠在自己怀里,看到对方一张小脸儿呈现不正常的潮红。
便用手背去探他的额头,顿时觉得温度烫人。
发烧了,烧得很厉害,他这么小个孩子,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他立刻把手里的粥放在地上,连忙吃力的抱起夜流音出门。
得去小镇上,找大夫医治。
顾不得自己脑袋昏沉沉的闷痛感觉,他必须快点找到大夫。
就这么想着,身上已经被冷汗浸湿,终于到了一个医馆门口。
大夫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此刻正在叮嘱小徒弟如何抓药。
抬头看到门口衣衫褴褛摇摇欲坠的人,见这人怀里还抱着个小孩。
医者仁心,大夫马上大步跨向前,去接秦熙进来。
秦熙的声音很虚弱又沙哑。
“大夫,救救他,他病了,烧得很厉害。”
大夫正要察看夜流音的症状,一边问秦熙:“你是他什么人?他小小年纪为何受这么重的风寒?”
秦熙回:“昨日我们家被风刮坏了,就淋了雨。”
大夫似乎想责备,怎么这个大人如此粗心,却又突然回忆起,刚才听到铁链碰撞的声音。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打量了下秦熙的容貌,再低头看到了他脚上,刻有“李家山庄”字样的玄铁脚镣铐。
大夫顿时停下了伸手的动作。
然后转头,背过身,朝秦熙挥了挥手。
“你出去吧,我不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