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 章 这猫儿不要也罢
自从寿宴过后,王妈敏锐地察觉到李末寒似乎比以前变得愈发沉默寡言起来。
由于就读于寄宿制学校,李末寒平日里鲜少回家。好不容易熬到周末,他也总是将自己反锁在房间内,甚至连曾经最爱逗留的杂物间都鲜少踏足。
王妈眼看着李末寒刚刚吃完饭便又躲回自己的房间,不禁无声地叹息着。
这一年以来,他的个头倒是如雨后春笋般猛长了不少,但身形却依旧清瘦得很。即便裹着厚厚的棉衣,也丝毫不见半分臃肿之态。
&34;吱呀!&34; 突然,院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一个圆滚滚的脑袋透过门缝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
&34;王妈!&34; 许三冬一眼瞥见王妈正站在院子中央发呆,连忙熟络地打了声招呼。
“末寒哥在家吗”
王妈佯装生气道:“他不在家还能去哪儿,我家寒儿可不像你,一天到晚鬼鬼祟祟地往别人家里跑。”
“得嘞,我的好王妈…你今儿就饶了我吧!下次,我一定记得敲门。”
“别给我打马虎眼,以后到了外面可不这样没一点规矩,王妈的话你要记得,都是为你好…”
对于所谓的规矩,她可谓是吃尽了苦头。
她自幼相貌清丽,被亲生父亲无情地卖给了窑子,从此便沦为了一名卑微的使唤丫鬟。
当时,她所侍奉的正是那个地方最为当红的头牌。仅仅因为一个熟客当着那位头牌的面夸赞了一句她长得水灵,顺便赏赐了几枚微不足道的硬币,她的命运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然而,客人刚刚离开,她的脸上就被当头浇下了一盆滚烫的热水,美其名曰:“教教她做人的规矩”。
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女人们仿佛都怀揣着无尽的嫉妒之心,容不下他人一丝一毫的美好。
年仅十四岁的她,本应正值青春年少、如花似玉的年纪,却如此轻易地被毁去了容颜。
老鸨将她囚禁在冰冷的柴房中,甚至舍不得施舍给她一丁点药物治疗,任由她自生自灭。
那一刻,她感到深深的绝望。
可她内心深处并没有丝毫想死的念头,她想挣很多钱给父母亲,要让他们知道女儿不是‘赔钱货’!
她想要证明自己,更想要成一个家,她甚至幻想过自己要是生个女儿,一定要好好疼爱她,不会让她像自己一样受尽折磨。
就在她陷入绝境之际,阿婆站出来为她说了一句公道话,否则,即使她最终没有因烫伤感染而死,也必然会被活活饿死。
那主可是发了话,不能让她活着出来再勾引别的客人。
是阿婆向老鸨多次求情才勉强保住了她,那一刻,她默默立下誓言,从此心甘情愿跟随阿婆一生一世。
后来阿婆被李二爷赎出窑子,她也跟了出来,一直恪守承诺,终身未嫁,始终守护在李家。
然而在外人眼中,她脸上有陈旧的烫伤,让人看了心生畏惧,又总爱板着一张脸,很少有人与她搭话。
但许三冬却丝毫不惧怕她,因为王妈的名字被他恭恭敬敬地写在自己的好人名单之首。
毕竟,王妈是李家唯一真正心疼李末寒的人。
“哎呀呀!王妈,您这一打断,我差点把重要的事情给忘了!我还得赶紧去找末寒哥呢!等我有空了,再来聆听您老人家的教诲!”话毕,他如一阵疾风般迅速离去。
王妈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没一点正行,寒儿要是有他一半开朗活泼她也便知足了。
“怎么又抄经文?”许三冬眉头拧着眉询问道,刚一进门就看到少年的旁边堆了厚厚的一摞用过的纸张。
难道又做错了事,受罚了?
“这是静心咒,我自己要抄的……”
“呵!你倒是挺会变着花样惩罚自己!”
少年抬眸,剜了他一眼,懒得回话。
“三白、三白、咪咪、咪……”
“咦?三白跑去哪了?”
李末寒回头,正好瞅见准备爬到床底下的人,蹙眉问道:“你这么急着找它做什么?”
“呦!你肯定想不到,我家粮缸里今天掉进去一只好大的老鼠!大概有这么大……”他说着,还用两手拉长,夸张地比划着。
李末寒瞟了一眼许三冬两手之间的夸张距离,笑道:“这么大的是猪吧。”
“嗐!你要是不信一会儿跟去看看,先帮忙把三白找到再说!”许三冬有些着急地说道。
“去外面找找看吧…”
冬日的阳光很是温暖,一片枯黄的藤蔓上趴着一团雪白的绒球格外显眼。
许三冬抱着三白兴奋地往家里跑,“末寒哥你走快些!”他回头看着步履缓慢的李末寒不满地嚷道。
这猫逮老鼠可是多新奇有趣的事啊,他怎么就一点都不激动呢?
他依然如故,还好离得近,不然他这样磨磨蹭蹭,还不得把许三冬给急死。
许家的主房有三间,旁边有一间低矮的厨房,装粮食的缸放在许三东父母的房间里。
李末寒刚踏入房门,一股难以言喻的异味便扑鼻而来。这股味道带着淡淡的奶腥味,又仿佛是某种物品发霉变质所散发出来的酸腐气息,弥漫在整个房间之中。
然而,他却仿若浑然不觉,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姿态,向许母问候一声。
他眉眼疏淡,长睫垂下淡淡阴郁,整个人清清冷冷的站在屋里,格外清雅矜贵。
许母有些慌乱地坐起身,她未曾料想过他这样明月皓洁之人,会突然来到她这杂乱无章的房间。
心中暗自叫苦不迭——这屋内的设施实在寒酸的紧。
此刻的她感到十分窘迫,因为竟然找不出一个可以让客人安坐的干净角落。
李末寒善解人意地垂下沉静的眼眸,对于周遭的杂乱景象视而不见。
许母凝视着他那高挑而略显瘦削的身形,发现比起上次见面时,他似乎又消瘦了一些,不禁在心底轻轻叹息李家当年要没有那些事该多好。
当年李末寒大约只有六个月大左右的时候,某天深夜突然发起了高烧。
心急如焚的阿婆和王妈急忙抱着他赶往镇上的医院就医,由于情况紧急,慌乱之下竟然忘记锁上大门,这一疏忽导致原本就患有失心疯的李文静趁机跑出门外。
当她们匆匆忙忙返回家中时,哪里还能见到李文静的影子!
李二爷恰巧从外地赶回,得知此事后大发雷霆,赶忙召集人手四处寻找。
然而,接连数日的搜索都毫无结果。
最终派出所传来消息,让他们前往三十里外的河边辨认一具尸体。
至今,许母对那天的情景仍记忆犹新:那具尸体被一张破旧的被单盖住。
据传闻,尸体全身赤裸且伤痕累累。有人说她是跳河自尽;也有人猜测她可能遭人杀害后被弃尸河中。
李二爷亲眼目睹这一幕后,悲痛欲绝,当场昏厥过去,从此便再也没能苏醒过来。
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李家两人不幸丧命,这对阿婆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她甚至无法承受这种痛苦,一度想要追随而去。
然而,一次又一次都被王妈拦住。
随着时间的推移,阿婆逐渐变得麻木。
她深信自己遭受如此劫难,是因为当年抢走了别人的丈夫,致使原配含恨自杀的报应。
最终,她选择了信佛认命,将这一切视为一种赎罪的方式。
从此,她再也不问世事,对唯一留下的外孙也冷淡至极,以至于让李末寒从小便受尽了万般凄苦。
唉!想到这里,许母怜惜地握住了他的手。
再次在心底暗暗叹息,面前这么个浑身散发出沉稳内敛气息的少年——还是个孩子啊!
“这些年苦了你了……”
那指尖突来的温暖,一如,母亲的温度。
李末寒不禁有些怔忡……
“末寒哥,别发愣了,快来看看啊!你绝对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老鼠!” 许三冬兴奋地大声呼喊道。
许母的手粗糙而温暖,李末寒虽有些不舍,他还是默默收回自己的手,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无尽落寞。
真好……有娘真好……
他自认为隐藏的很好,可一但碰到真心疼惜自己的人,他心底还是忍不住泛起酸涩……
“快点过来!我都等不及了!”许三冬一边催促着,一边迅速揭开了粮缸上方的盖子。
果不其然,当盖子被掀起的瞬间,一只巨大无比的老鼠出现在众人眼前。它在缸内胡乱跳跃着,嘴里还发出尖锐的吱吱声,似乎对自己的暴露感到惊恐不安。
就在这时,只见一道白影如闪电般从许三冬怀里蹿出,速度之快令人咋舌。眨眼间,那道白影便扑向了老鼠,紧接着便是一阵激烈的争斗。
只见三白一口咬住老老鼠的脖子,它则拼命挣扎,但在三白强大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是徒劳。三白紧紧咬住不放,眼神坚定而凶狠。
许三冬瞪大了眼睛,原本在脑海中想象着一场惊心动魄的猫鼠大战,双方要经过三百回合的激战才能分出胜负。
然而,现实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甚至还来不及反应,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看着三白开始津津有味地啃食起老鼠来,许三冬和李末寒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尤其是李末寒,他努力克制着内心的不适,强忍着不去看三白那猩红的嘴巴。
好看的眉头紧紧簇着,深深呼了几口气,才见他薄唇微启艰难出声:“这猫儿你留着吧…”
说完之后,他便脚步匆匆地走了出去,只留下一脸懵圈的许三冬。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人早已快步走出了院子。
“别啊!稍等一会儿,我会把你洗得干干净净地送过去!”许三冬对着那个倾长的背影大声呼喊道。
然而,只见那个身影微微停顿了一下,却依然毫不回头地快步离去,仿佛有什么可怕的鬼魅在后面追赶一般。
“得了!你的主人嫌弃你吃东西的场景太过于血腥,不打算要你了,以后你就跟着混吧!”
许三冬小声嘟囔着,觉得李末寒的反应实在是有些矫情。在农村里,哪有猫儿不吃老鼠的呢?
既然他不要,那就罢了,反正原本也是他要送给自己的嘛。
待到三白吃饱之后,许三冬将它从里捞出来洗净,但完全无视了它喵喵喵地叫个不停、似乎很不满意的样子。
可谁能料到,仅仅过了一小会儿,那只猫儿竟然跑得无影无踪了。
许三冬在心里暗暗咒骂道:“当真是跟它的主人一模一样!是个薄情寡义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