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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轻轻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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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渐深。

    雷声霹雳,电光闪烁。

    大堂有几扇窗户被人砍劈了,没来得及换新,风雨不断往里灌,吹灭了四处灯烛,浇湿了守夜暗卫拿来消遣的清酒小菜。

    舟舟停笔,身形僵直,目中无光,心想:不如回屋。

    她知道雷劈不到自己,忍忍也就过去了,如果单是她一个人在这里,一定将自己闷在房内不肯出来,可身边还有那么一个值得依靠的熟人,她不用独自承担。

    角落里,江篱抬起胳膊肘捅了捅身边女子:“郡主怕雷,你去陪她一夜。”

    杜若比江篱矮一截,话少,不常露面,她虽与江篱一样是众人领班,但一直以来都是默默待在暗处做事,能拆胳膊,会卸腿,会在马蹄踹人前用暗器袭击敌人,她干的都是力气活,不会细致地照看人,她摇摇头,拍拍江篱,又指她身后舟舟,示意江篱自己去。

    江篱自我反思:“我踹烂了余记书铺的柜台,吓着郡主了,我现在都不敢在她面前出现。你说郡主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可是如果她恢复记忆,肯定又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等奉北使臣走了,郡主回到京城,长公主发现郡主瘦了该怎么办。青禾离京城远,这种小地方没人知道郡主长相,我本想着她能在这里逍遥自在度过一段时日,谁知此地恶徒无数,整天惹郡主不开心,现在就连老天都与郡主作对,今夜的雷未免太大,我们对她来说又是陌生人……”

    江篱滔滔不绝。

    杜若借着电光看向她身后,只说一句:“回头。”

    江篱往身后看,舟舟已经准备回房,她看不清路,亲自挑了个熟人,跟在洛听风后面走。

    江篱蹭一下站起来,但还是晚了一步。

    洛听风进屋,舟舟跟着进屋。

    洛听风停住,舟舟撞到他后背,退后一步,抬头冲他笑了笑,然后捧起手上书稿,说:“我写完了,你想不想知道书生离乡后究竟做了哪些令人震惊的事?”

    “舟舟,你的房间在隔壁。”

    “你一定想知道。”舟舟不由分说挤了进去,随便找地方一坐。架子上的几盏灯烛不知被什么人提前点亮,无罩,大门敞着,灌了一些风进来,因此火舌有些飘摇,舟舟觉得烛光晃眼睛,吩咐道:“你去把门关上。”

    洛听风沉吟片刻,转身关门。门缝将合刹那,被飞奔上来的江篱用力抵住,江篱皮笑肉不笑,无声警告:少将军,这样不妥。

    洛听风侧身让开一条缝隙。

    屋内,舟舟小心翼翼护着脆弱的烛火,烛光给她容颜晕上一层暖意,屋外狂风宛如虎啸,雷电交加时,舟舟心里总觉不安,她不喜欢黑暗,不想一个人待着,身边最好有人陪,洛听风是当前最合适的人选:“洛听风,你在干什么,灯要被吹灭了。”

    洛听风扬眉:你看。

    乌蜀凑过来火上浇油:“你们郡主自己要进去的。”

    江篱狠狠往乌蜀鞋上踩了一脚,心有不甘地松开手。

    房门合上。

    乌蜀神色扭曲:“你担心什么,我们公子不近女色,才不会乘人之危。”

    江篱冷道:“他最好不会。”

    追上来的白钰表示理解,但同样说:“公子是君子。”

    江篱咬牙切齿:“是,替人擦眼泪的君子。”

    乌蜀小声:“她也没躲啊。”

    然后又挨一脚。

    杜若姗姗来迟,递给他一块布:“少说话。”

    乌蜀莫名其妙,雷雨天客栈拥进来许多人,这人他以前没见过:“你谁?”

    杜若不理他,拍拍江篱后背:“安心。”

    大家在外守着,谅他也不敢做出什么事。

    屋内,烛光稳定,舟舟就着光亮开始念:“话说韩无高中状元后……”

    洛听风知道她是在故作镇静,前段时间隐隐响过闷雷,那时舟舟的表现还算正常,依旧能与人谈笑风生,今夜,舟舟攥紧书页的指尖发白,勉强读了几段后,她放弃地把书稿丢在一旁:“我不太会说书,你自己看吧。”

    说罢垂着头,手臂垂在两侧,她无事可干,雷电停了片刻,雨水哗啦啦浇在屋顶,舟舟没等到洛听风拿起书稿,抬眸,发现他离自己好远。

    这是什么意思?

    舟舟眼珠斜侧侧往周边扫过,到处门窗都是关紧的,屋里只有两个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应该拉开距离,但是雷声大,舟舟脑海中思考不了太多,一心只想有个人靠近些陪她,她拍拍身侧:“过来看书。”

    “先不看。”洛听风神色复杂,抬手覆在书页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动,直接将整卷书倒叩,他没坐下,二人距离不算太近,舟舟仰头看见那双黑眸在略高处,幽暗得仿佛屋外无限长夜。

    “不看书,那做什么。”

    洛听风问:“你怕雷?”

    “

    不怕,只想让你看看我新写的成果。”

    “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们俩相处这么长时间,又不是没独处过,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是卧房。”

    “可你上次还邀我进来。”舟舟觉得男人的心思好难猜,屋外雷声轰鸣,她不想动脑,继续拍拍身侧。

    洛听风在她身侧坐下,婉言提醒:“床很软,是不是。”

    舟舟醍醐灌顶,每间客房布局一致,桌椅板凳床具皆是一样,她习惯坐在床边看书,因为软。

    “床怎么了。”舟舟蓦地有几分心虚,“你摸过我头,捏过我脸,今天你给我擦眼泪,手一直不肯拿开,现在我只邀你在旁边坐一坐,你怎的还扭捏起来。”

    洛听风听出几分深意,长眸眯起,略带惊讶:“你其实……”

    舟舟顿时警觉,往旁边挪了挪。

    “……一直知道养男人意味着什么,对不对。”

    舟舟假装听不见。

    嗯?刚刚谁在说话?她这么干净的失忆脑壳能懂什么,真是好大一口锅。

    长睫扑闪,舟舟无辜眨眼,好在雨声够大,听不见她因为紧张而强烈跃动的心跳。

    “舟舟。”洛听风温柔地在她耳边低语,“说话。”

    舟舟耳根红了,脖子也红,淡淡粉晕在烛光下漾开,像醉了一壶酒,她小声嘀咕:“知道又如何,别人怎样是他们的事,我想怎么养就怎么养。”

    洛听风好奇:“你打算把我养成什么样。”

    “首先,你得听话的。”

    “嗯。”

    “你听不听话?”

    “听的,要我怎么做。”

    “你安分一点。”

    “怎样叫安分。”

    “不知道,不能什么都要我教,你自己意会一下。”

    屋外又是一声霹雳,舟舟微颤的声音彻底消失,她瑟缩一下,好像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大的雷声,也许听过,但她忘了。

    ——这是天怒,他们做错了事,连老天都看不下去。

    ——这是他们奴人该吃的苦,我们不怕,因为我们不用淋雨。

    ——但你为什么与我们不一样?你母亲那么厉害,你不该怕这些东西。

    ——你若想证明自己……

    舟舟脑袋隐隐作痛,她上身几乎要蜷起来,边上的人并不安分,伸手将她搂到怀中,手覆在她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着。舟舟觉得羞耻,因为她不是孩子,可她真的感到恐惧,好像长电不止于夜空,每回降临,一定要在人间留下痕迹,比如劈中一棵树,比如挑中一个人。

    她仿佛置身于一个空旷且荒凉的冷殿,年幼赌气,她驱散了所有人。那里是所有不畏凶险之人试胆的禁地,亦是众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她自小冲动,仅因几声讥讽就中了圈套,也是一个雷雨夜,夜间有风声雷鸣,也有飘带白绫与鬼魅幽魂,她独自在那里待到了天明。

    她胜了,赢来的只有漠视。

    反而是行踪暴露后的惩罚让仇者痛快,她抄了整整一个月的书,再去跟课时,无论礼仪书画,均落下别人一大截。

    教导嬷嬷嫌她碍事拖延,整日板着个脸,舟舟亦嫌嬷嬷脸臭,不愿跟她继续学,嘲笑与处罚并行,省事堂暗无天日,她恨极了这样的日子,但进宫乃恩典,谁敢推辞?最后是母亲把她争回去的,舟舟伏在她膝上,流泪诉了很久的苦。

    终于有人听她说冷宫可怖,雷电无情,母亲说那个地方她年幼时也去过,那个年纪,一众兄弟姐妹之中,唯有她敢在那里待到天明,舟舟像她。父亲见她哭得可怜,半开玩笑说舟舟比他厉害,他大概连门都不敢进,舟舟听了,觉得自己还是像爹。

    舟舟意识朦胧,很快醒了。粗浅的梦境总是令人捉摸不透,刚刚还清晰的景象退潮般消散,好像从未存在过。洛听风并没做什么多余的举动,舟舟突然生出几分不满,觉得这人公事公办的哄睡姿势没有感情,随便换成哪只小猫小狗他一样能哄。

    不行,她花了钱的,哪怕不做其他,这个天必须聊下去。

    “洛听风。”

    “我在。”他声音放轻许多,语调异常温和,令人安心。

    “你们男子会怕雷电吗?”

    “会。”

    “多大的人不该怕?”

    “什么年纪都可以怕。”洛听风说,“我见过九尺高的男儿惊惧雷电,每逢雷雨不敢外出。”

    “有没有男子怕虫?”

    洛听风提起乌蜀:“有人表面高大,能徒手攀崖,半夜却被一只滑虫吓到晕倒。”

    “谁问你滑虫……几时了,这雨什么时候能停,还有雷。”

    洛听风说:“尚早。”

    “哦。”普通的雷舟舟是不怕的,今天有些特殊,每响一次,房屋都要跟着晃动,大璃多水,如果暴雨

    持续下去,会有很多地方受难,如果四处官员都像青禾的这般无能,百姓无法重建家园,他们流离失所,不知能被哪里接纳。

    “我继续和你说我写的话本吧。”

    她写第三卷,写韩无做官,修河堤、平冤案、斗刁民,大多是职责所在,分内之事,可他同僚感到讶异,不解他为何愿意放弃安逸,大家明明都不做事,只要老老实实藏好,一定能混吃等死安度晚年;百姓感到震惊,因为之前的官员无所作为,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他们以为新来的同样如此;有钱人家感到惊惧,因为居然有官替民做主,丝毫不畏惧他们在当地的权势。

    韩无遇上劝他悬崖勒马回头是岸的徐姓糊涂官,又遇上姓孙和姓程的有钱人家,他被二者联合栽赃入狱,同僚不愿伸出援手。

    舟舟一边说,洛听风牵来被子,夜间凉,让她脱鞋上床。

    舟舟婉拒,说她目前花的钱太少。洛听风调笑道:“你听起来像个常客。”

    舟舟如梦初醒,从他怀里挣脱,坐直了,继续说韩无怎样机智扭转局面。

    “我刚开始写的时候没想那么多,起这个名字全做噱头,我以为自己会写他和其他话本中的状元郎一样,过上神仙一般逍遥快活的日子。但是看见徐知行我才发现,原来肩负职责为民解忧才是稀罕事,足以令人震惊。”舟舟拨弄厚厚一叠书稿,欣慰道,“我写字真的很快,如果茶楼的韩先生愿意拿它说书……不行,茶楼大概也会被砸。”

    她要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洛听风声音慵懒:“找人说书容易,韩先生不讲,还有白先生、乌先生。”

    “那是谁?”舟舟没听说过青禾有这两种姓氏的说书先生,“很有名吗?”

    洛听风笑而不语,不论名气如何,练武之人,放在街头,声音一定响亮。

    烛火燃尽一支,洛听风食指勾住舟舟一缕发,幽暗中,附在她耳边引诱般说道:“真不留下?”

    舟舟肯定自己不是常客,但洛听风这人一定有问题,他老练得很,真是白长一副薄情相。舟舟不肯回头看他,她目光清白,发誓做一个正直的女子:“书说完了,我该走了。”

    雷声停止,雨渐息,她要回去睡个好觉。

    次日,天大晴。

    程家一早派了十几辆马车恭迎,小厮在外等候良久,脸都笑僵了,没有人赏脸往外看一眼。小厮惴惴不安,程家向来在青禾横着走,里面人群冷眼相待,不知何人坐镇于此,他们竟半点不知情。

    程裴永有意广结善缘,小厮犹豫再三走了进去,发现里面无论男女,表情一个赛一个冷酷,根本无法判断谁是主子。他无法,只好使出浑身解数恭请。

    直到舟舟提着跑路包袱出现,那些个冷脸女子气场突然变了,一个个面带微笑,好不温柔。

    小厮没见过这样的变脸技巧,还以为众人终于被自己打动,但是他们仍不肯上车。他把目光转向悄悄撤回脚步的舟舟,朗声道:“小花姑娘,请。”

    舟舟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尽了,为什么要编一个这样草率名字,现在好,所有人都看她笑话。

    小厮见她不为所动,逐渐没了耐心,语气横起来:“吃个饭而已,你在怕什么,还有那边两位,一起吧。”

    余钱和周涟漪僵住,舟舟心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对我呼来喝去。

    小厮感受到四面八方传来寒意,连忙道歉:“没有别的意思,程老爷真的只是想与诸位交个朋友,昨日之事多有冒犯,不知哪位是领首?您要是不去,咱们老爷心诚,也能亲自过来,但是客栈太小,摆不下席面……”

    舟舟看透了程家势利。

    “迟早有一天,我要把程家拆掉。”

    她自以为说得小声没人听见,谁知此话一出,近半数人突然从位置上站起,她们朝马车走去。

    舟舟拽着洛听风,心慌道:“怎么回事。”

    洛听风揉她脑袋,断定她以前拆过不少东西:“没事,不想去就不去。”

    舟舟问:“不去会怎么样?”

    “他过来。”

    “去了呢。”

    “吃饭。”

    “真就吃饭?”

    “你去就只吃饭。”

    场面浩大,不会当她面拆。

    人多安心,舟舟从众,大家都在动,她没理由不动,舟舟懵懵懂懂登上马车,直到最后都没想明白。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都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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