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心绪
“洛听风,你觉得月赚二两,算什么水平?”
“状元楼两章话本。”
“兴阳的老先生家只发铜钱,你以前每月能挣多少章?”
“我不挣话本,挣城池。”
舟舟哈哈笑两声,叫他别闹。
洛听风于是开始思索普通百姓日常开销。
“银价贱金价贵,偏远之地自给自足者为上,农人多但少赚,富裕之地多工匠商贾,寻常人每月可挣五六两银,权贵堆金砌玉,上不封顶。”
“这么说,远山书客的话本能卖五钱,偏贵。”
“一般。”
舟舟洗耳恭听。
“本朝文人气重,读书不是生活必需,却是盛行已久的风气。城中识字之人多,各类书籍价格不同,普通学问书籍刻印量大,需求多价格低,贫寒子弟还可借阅、手抄,但不是所有人都做学问。话本通俗易懂,有说书人念的话本,穷人也能看的话本,普通人买得起的话本,还有商贾、文人喜欢看的话本。”
舟舟一边听他说,一边比对书籍厚度,远山书客的话本比荡荡仙的厚,但比一般书籍薄,她推断:“这种话本主要是写给有闲钱的人看。定价在五钱,普通百姓日常之余也可以买。”
按店家方才所说,缺货时话本甚至能哄抬至百两,这是在青禾,如果换到京城,说不定还能更高。真正有闲情的人不会缺钱看话本,所以别看这条街人挤人像闹市,其中挤的都是有钱人。
舟舟:“我听路过的老伯说,状元楼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地方。如果只有富人能进,十两银子一本书也说得过去。”
洛听风冷笑:“那种态度,白送我都嫌。”
舟舟笑道:“瞧你说的,好像我们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洛听风不置可否。
舟舟卖书稿收了二两银,这种水平尚不能让她跻身到普通百姓行列,还要再接再厉。
她继续在这条街上逛,钻进各种铺子挑挑拣拣,发现同样的书,各家定价亦有不同。她很快选出一些便宜的话本,其中绝大部分是由荡荡仙所出,内容短而纸薄,这种书最容易让人白看,但是意外卖得好。
舟舟翻开,目光随意扫过两行字,合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确定,再翻开看一眼。
她懂了。
难怪大家要买回去看,原来是风月本。
这种东西,说书人不好念,互相之间不好传阅,大家心照不宣,拿来压床底最好。
午时已到,舟舟将它夹在其他话本中央,结完账后,掂了掂钱袋里剩下的分量,还剩许多。回客栈有些远了,不如就近找个地方吃饭。
她看一眼洛听风,心道这回必须开始养他了。也罢,谁让她是个体贴的雇主,克扣吃食这种虐待护卫的事她干不出来,索性带他大吃一顿,将状元楼里遇见的糟心事全部忘掉。
这么想着,舟舟脑海里飘出无数佳肴,她甚至能想象咬下去的口感和咀嚼时舌尖抿出的味道,好像她以前真的吃过一样。
走出这条街,拐角就有一家酒楼,舟舟逛了大半天,身心俱疲,不想继续往前走。
店内人声鼎沸,客人基本是寻常百姓打扮,进去之后嘈杂喧闹,大家喝酒划拳,四处都是酒肉气息,可以断定不是黑店。接客的小二抹布一甩清理桌面,舟舟看着油腻腻的桌椅板凳,扭过头去不忍直视。
洛听风了然,对小二说:“要个雅间。”
小二爽快地高声喝道:“雅间两位,楼上请!”
舟舟忐忑不安地跟着小二上楼,直到看见洁净的桌面,她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连眼眸都笑弯起来,心口不一道:“谁跟你说要雅间。”
舟舟经验少不会点菜,让洛听风点炸物、炒菜、汤各一样,她坐在位置上,透过窗户欣赏楼下街景。
菜很快上齐,舟舟吃相文雅,她吃得慢,像猫儿一样小口小口地尝。洛听风几乎没动筷,支在一边愉悦地欣赏,他将菜碟推上前,仿佛在投喂一只精心养大的爱宠,直到舟舟咀嚼空闲看他一眼,疑惑他怎么不吃,洛听风才伸手过去夹菜。
舟舟食量小,一碗之后绝不再添。但心馋,什么东西都想试试味道。
这顿吃完,已经在计划接下来几餐要吃什么,首先要尝尝滋补鸡汤和炖鹌鹑,再来一道炸虾球,表皮酥脆,内里多汁,嫩鲜脆弹……
洛听风眼里噙着一丝笑意:“方才小二介绍说他们家有道招牌酥酪。”
舟舟想也不想:“要。”
不是主食,她还能吃。
洛听风招来店小二,先让他撤走碍事的碗筷,然后道:“一碗核桃酥酪。”
小二说:“好嘞。”
舟舟听到名字,神色忽然有些古怪。
“只叫一碗,你不吃吗?”
“不用。”洛听风倒了茶水,抬手将茶送入口中。
“哦。”
民间传言核桃补脑,大概是她想多了。
直到白瓷小碗上桌,舟舟闻着乳香与核桃的焦香,拿小勺拨弄着上方的核桃仁,还是没忍住质疑:“你是不是觉得我脑子不好使,所以让我吃核桃。”
她问得直接,洛听风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解释:“没有。”
他直觉舟舟会喜欢这种带乳香的甜食,所以才提了一句。
舟舟这才吃了一勺,她细嚼慢咽,炒熟的核桃仁伴随乳香在齿间细细研碎,很久才咽下去:“是吗。”
她还以为洛听风心里记挂着冬景之前说的话,但因为她找到草药救他一命,洛听风就算心里一直有所挂怀,表面上也要装得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舟舟意有所指:“那些话都是道听途说的,没有证据。”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乳酪,神色阴沉,心中涌起一阵烦躁。又吃两口,她放下勺子,无论洛听风有没有听进去,他既身为她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熟人,而且是比较亲近的熟人,舟舟觉得有必要与他解释:“虽然我离家出走是事实,失忆也是事实,但是你如果认定冬景说的话是真的,那你肯定错了。”
舟舟远没有面上表现出的那样洒脱,她深吸一口气,垂下头,喃喃自语:“她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说我。”
舟舟继续咕哝。
她长睫轻颤,脸色略显苍白,神情与她摘药那天极其相似。
“舟舟。”
“舟舟。”
连唤几声都没有反应,洛听风眼里担忧之色一闪而过:又是如此。
舟舟双手沉在膝上,揪着衣裳不放,她仿佛失了魂。
洛听风上身前倾,一字一顿:“乐相逢。”
舟舟眨了一下眼,困惑地抬头:“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他刚刚叫她什么?什么逢?
别是骂她疯了吧?
真是岂有此理。
“你骂我?”
她沉思时认清一个事实——她这人有点记仇。
以前不记仇……也许,应该,可能是不记仇,这都不重要,谁说宽容和善平易近人的小女子不能记仇?她现在要记了。
“没骂。”
桌面已经清干净,拦在二人之间的除了茶杯只有一碗遭人嫌弃的酥酪,洛听风眸色深沉,他直坐起身,等舟舟略微冷静后,他才开口问,“舟舟,以前的事你能回忆多少。”
舟舟嘴角下垂:“提这个做什么。”
“如果现在将一切告诉你……”
“不听,不信。”舟舟捂住耳朵,愤恨道,“别想用男人骗我,我才不会因为一个男人离家出走。”
洛听风语塞,他垂下眼,趁着舟舟捂耳,也不知心里如何作想,他情不自禁地、又低低唤了一声:“乐相逢。”
如果恢复记忆,对于骄傲的乐相逢来说,这些天的经历会不会成为一场灾难?流落民间、摘草药、跑山路,还有写话本。如果她记起一切,再次面对他时,是否会像上次那般脸色阴沉,挥掌骂句放肆?
一切尚未可知。
舟舟警觉:“你刚刚是不是又骂我了?”
洛听风意味莫名地望着她,良久,他勾起嘴角,异常温柔地朝她笑了笑:“夸你。”
舟舟一直觉得洛听风长相锋利冷峻,站在他面前,总会不由自主地为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低头,时间久了才慢慢地习以为常。但不得不说,他笑起来是真好看,他在自己面前从不吝啬笑,双眸仿佛寒潭化冰,看得她又有点飘飘然起来:“夸我什么。”
洛听风双手支在身前,笑道:“你名字好听,我忍不住多念两遍。”
“我不信,你再念一遍。”
“舟舟。”
“骗子,你刚才肯定说的是三个字。”
洛听风转移话题:“酥酪还吃不吃。”
“我脑袋很好,才不吃核桃。”
“知道了。”洛听风推开椅子,挥臂有请,“那么,结账吧。”
舟舟愤愤下楼付钱:唯男子与小人难养也。
回客栈的路上,洛听风指着街边胭脂铺:“进去看看。”
“你一个大男人买什么胭脂。”
但来都来了。
舟舟心绪不佳,急需宣泄,她愤愤进店,挑来看去,买了三大盒。
几天后,她话本第一卷上市。
城门口,数匹快马铮声进入青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