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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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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页之后,舟舟捻了捻纸张,她似乎对翻书的状态异常熟悉,脑海中忽然涌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她以前经常看书。

    为了证明猜想,她放下兴阳独一份的话本,转头去其他地方翻看。新出的不看,主要看旧的,尤其留意被掌柜特意挂牌标注的经典文章,它们全部摊在最醒目的桌面。

    舟舟一眼扫过去。

    史书传记,看过;圣贤文章,读过;诗词名篇,熟得不能再熟,随意挑几篇,她甚至倒背如流。

    所以她唯独忘记了自己的身世。舟舟哭笑不得,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终于,她放下诗集,回头拿起话本。

    毫无疑问,比起已经记熟的东西,她对话本中未知的情节更感兴趣,就好像书中的人和事能弥补她经历的空白,这大抵能算作她想写书的原因之一。当前,《驸马传》故事还未展开,只简单出场了几个人物,主角是个进京赶考的书生。

    舟舟翻到第四页,就在这时——

    “你还敢看闲书!”

    舟舟被这声巨喝震得心惊肉跳,差点以为掌柜来抓她,当即狡辩:“我真的只看了两页。”

    “我花了大价钱把你塞进书院,你逃学不说,竟还跑到这里看闲书。你眼里还有没有先生,有没有我这个爹!”

    舟舟压根儿不记得自己爹是谁,冷静下来后发现,原来开口之人不是掌柜,那句训斥也不是对她。她暗暗松了口气,站在角落看热闹。

    那人离他不远,嗓门极大,惹得面前小子嚎啕大哭,那孩子不过九、十岁的年纪,认识的字还不足以他看完一本话本,他只不过好奇那些年长的学生聚在一起谈论的故事,他没有听完,所以来铺子里翻翻,想找一找有没有简明扼要的后续,谁知爹就来了。

    “诗背完了吗,字习完了吗,将来若是考不上状元,怎对得起你爹我,怎对得起列祖列宗!”说完,他拎鸡崽儿似的揪住孩子后领,脚下生风,直往书院方向奔去。

    舟舟心叹这家人好生严厉,正准备继续往下看,翻书的动作又被另一人打断:“升官发财是书生,百无一用是书生。”

    舟舟又往那边看去,说话的是个枯瘦的中年男子,面容憔悴,他见舟舟手上捧着《驸马传》,灰蒙蒙的眼睛乍起光亮,他大跨步走上前问:“你喜欢看我的书?”

    舟舟心下了然,原来这人就是兴阳唯一写书的秀才。但她刚刚才开始看,并不知道这本书是否合她心意,她实话实说:“我想找话本看,掌柜给我这本。”

    陈秀才催促:“我新写的,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深意。”

    舟舟被他火热而期冀的视线罩住,靠太近了,她不自觉皱了皱眉,往敞亮处挪了一步:“我只看了个开头,并不知道后面写了什么。”

    陈秀才催促:“你快看。”

    这人巴不得替她往后翻,舟舟当然不会老老实实按他说的做:“我不想看了。”

    陈秀才仿佛被人当头泼了盆冷水,提高声音质问:“为什么。”

    说罢打量舟舟一眼,刚才他注意力全在“有人拿了我的书看”上,完全没注意拿书的人长得怎么样,才反应过来是个女儿家,这一看便愣住了,拍着巴掌惊道——

    “怪哉。”

    “怪哉!”

    “书中人跑出来了。”

    老秀才猛拍一下脑袋,清醒之后略带遗憾地说:“不对,怎么可能出来。你是哪家的女儿,我没在兴阳见过你。你识字?”

    舟舟纳闷怎么是个人都要质疑她能否识字,她没回答老秀才的问题,反而问:“先生为什么写话本?”

    陈秀才诧异:“你个小女子,打听这种事做什么。”

    “不能打听吗?”舟舟拿着话本在他面前晃了晃,“其实我并不是不想看,只是有些疑问,您能不能替我解答。”

    这人果然上套:“你想问什么。”

    舟舟还是那句话:“先生为什么写话本。”

    陈秀才面色复杂,好不容易有人看他的书,哪怕是个女子,他不想把人惊跑。

    “罢罢罢,说给你听也无妨。”他道,“你听见刚才那人说的话吗,要他儿子考上状元光耀门楣,普天之下,读书人想法大多如此,一旦考中做官,只要不犯错,从此衣食无忧,所以我才说升官发财是书生。可是天下读书人千千万万,真正能考中的又有几个呢,尤其我们这种贫寒人家出生。想当年,我也有鸿鹄之志,发誓要在考场中一举夺魁,我年少轻狂,一次不行就来两次,两次不行就来三次,我想着总能考上吧,到头来却发现这不过是蹉跎光阴罢了。百无一用是寒门,没钱贿赂考官,哪怕我有经世之才,他们也不会仔细批阅我的答卷!我不服,于是放弃了那条路,转身来写话本。”

    他慷慨激昂。

    “你可别小瞧话本,虽说是俗家读物,但只要我写得好,就能从兴阳镇卖到青禾城,再从青禾一路往北直到京城,我的书会被收进

    传说中的笔墨丹青阁,我的名字将与诗词大家并列,被世人赞颂。”

    舟舟捕捉到关键:“笔墨丹青阁?”

    “不错。”陈秀才露出向往的表情,“天下第一书画坊笔墨丹青阁。只有名家手笔才能入库,好画好诗,好赋好词,一日流水过千金。话本虽比不上诗词高雅,属于末流,但极受百姓欢迎。我登上顶端后,我将走马过全京,前呼后拥享尽荣华,我的名字,我的话本,都将流芳百世,风光绝不会比那京城第一才子差。我要让曾经排挤我的、嘲笑我的人都看看,是他们错把璞玉当顽石,我陈大并非一无是处。”

    舟舟遐想连篇,满脑子都是笔墨丹青阁的盛况,但不知为何,真正触动她的却是最后一句,她听过后心脏隐隐作痛。她是个失忆的女子,不知身世背景,冬景总拿难听的话激她,好像她真的一无是处。舟舟心存不甘,她觉得自己可以是块璞玉,雕琢之后,甚至能变美玉。

    她顺口问一句:“谁是第一才子?”

    “去年是那位作《邀月赋》的闻人璋,今年尚未出现能超过此赋的奇作,大概还是他。我看过了,那位才子赋写得确实好,但比我《驸马传》还是差一些,你快继续往下看。”

    “哦。”

    舟舟毫无波澜地应了一声,她往下翻书,下一页,书生猝不及防中了状元,然后走马游街,被八个公主同时看中,于是他八个都娶了。

    舟舟将书合上:“时候不早,我要回去了。”

    驸马不是想象中的驸马,舟舟有些失落,可她想象中的驸马是什么样子?

    陈秀才将她拦住:“接下来才是最精彩的。”

    “我没带钱,掌柜只许我看两眼。”

    陈秀才大手一挥,豪横道:“我给你买,这书送你了。还有《进京记》《赶考记》《升官记》,一并送你。兴阳人不识货,他们根本不知道我马上就能将书卖到青禾……”

    舟舟推拒不过,只好收下。离开书铺后,她捧着书到处逛了一圈,兴阳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只是并非她最终归宿。舟舟心想着差不多要离开这里了,于是买两个包子,花了些力气爬到附近山坡,站在上方,她能将整个小镇尽收眼底。

    小船撑竿走,斗笠钓鱼翁,青瓦白墙水波荡,行人闲走货郎忙。

    难怪张墨不想搬去城里,以他的家底,在这种地方生活绝对安逸。

    舟舟拿书垫在地上坐,手上的包子用油纸包着,皮薄馅大,此处只她一人,不用顾及什么形象,因此她狠狠咬了一大口。

    舟舟腮帮子鼓起,眯着眼,慢条斯理地咀嚼。微风轻拂,春景融融,没有人笑她失忆,没有人对她指手画脚,天地之大,好像只有一个舟舟。

    前方有一片油绿绿的草,是山间常见的野草,中间夹杂着颜色较深的草茎。马上入夏,因此绿得深沉,墨绿杆茎上,时不时冒出几朵黑色野花,花蕊纤长雪白,根根张牙舞爪,花被风吹过时摇头晃脑,奇异古怪,别有一番趣味。

    舟舟被逗得笑了两声:“哈哈。”

    女娲造里时肯定费了不少工夫,浓墨滴在纸上,所以才有这种黑色花瓣、雪白花蕊的……

    舟舟眨了一下眼,瞬间从地上站起,她不会认错,眼前这丛正是洛听风寻觅已久的“入凡尘”。

    绿色的花萼缓缓将深裹其中的颜色吐出,黑色的花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放,等到花开至盛,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掉入泥土,一片片往下落,太快了,难怪洛听风遍寻不着,想来他以前没亲眼见过全株,对这东西知之甚少,又或者是他根本没想过舟舟能寻到,所以没有仔细给她介绍。

    画上无刺,洛听风却告诉她这东西长刺,舟舟以为是画出了差错,凑近看到茎上有一圈近乎透明的绒毛,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刺?不开花时,这东西和普通杂草无异。

    它是通体带毒还是花瓣带毒?是全株有用还是花朵有用?如果是花瓣,脚下土黑,入泥之后根本看不见,这得天大的机缘才能遇到。

    舟舟正是这天选之人,她不知这一丛花多久绽完,够不够时间给她上山报信,如果人来之后花已经全部谢完,难道还要在泥里一瓣瓣挑拣?

    舟舟见草又短又矮,每株之间都隔了一些距离,她不敢伸手直接碰,于是将目光移到话本上。她将书本从中间张开,然后啪一下夹住正在绽放的花株,接着往上连根拔起。

    总共四本书,啪啪啪啪连拍四株。

    还有一张油纸,她将包子丢了,隔纸撸下几朵花。

    舟舟摘得胆战心惊,隔着衣袖捧起上山时,她手都在抖。

    三月,最后一天。

    案上是一张白纸,洛听风提笔蘸墨,重伤之人脾气躁郁,不想多写,意思到了就行。他不假思索在纸上写了个“弑”。

    白钰侍立一旁,见字背后一凉,劝道:“公子,还不至于……”

    洛听风继续抬笔,白钰拦不住,浓墨落

    纸刹那,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洛听风,洛听风……”舟舟边喘边喊,边喊边想,真是这辈子都不想跑山路了。

    舟舟气喘吁吁闯进慈济堂:“洛听风你在不在,我找到你说的草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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