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寒门贵子

    不多时，丁及第便把一脸愁容的赵老三送了出来。胖子竟然还没走，问赵老三求了多少字，丁及第大声向众人宣布，赵老三孝心感人，为其老母求的百寿图。胖子带头鼓掌，说万两银子买百寿图，孝可动天，佳话，佳话。

    赵老三仿佛已经失去了全身力气，懒得再与胖子争辩，上了马车回府。

    众人一看没热闹可看，便也哄散离去。

    这时丁及第赶紧跑到陈清岚面前，再施一礼，毕恭毕敬说道：“我家先生有请恩公以及解元先生。”

    陈清岚本不想再去，但是赵以观却回礼后直直往院子里走，无奈只得跟上。

    其实董鹏举住的地方根本已经不能再称为院子。外面的墙上，已经露出了土墙，残垣断壁，并且下面还有狗洞。院子里面有一棵参天大树，但是枝叶零落。中间是客厅，两边是厢房。有的窗户已经破破烂烂。客厅上面的对联已经倒了一半，陈清岚看了半天才认出写的是：明珠一颗，久被尘劳穷锁；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横批：天地无用。

    二人刚走进院子，面前有一人急急从客厅中走出。来人看起来面黄肌瘦，面容干净无须，颧骨很高，眼睛明亮，书生打扮。灰色长袍虽然干净，但是明显穿了很多年，衣服的边上已经磨损泛白。快步走向赵以观，赶到面前施礼，说道：“在下董鹏举，拜见解元赵以观。”赵以观不会丢了礼数，也赶紧回礼。却不能自称解元，只是说道：“拜见董先生。”董鹏举抓住赵以观的手，亲切的拉着对方走进客厅。

    陈清岚和丁及第跟在后面，丁及第看着陈清岚笑了笑，陈清岚却还在生气不想理他，也走进了客厅。一进客厅，一股子霉味冲鼻而来，冲的陈清岚直皱眉头。刚想坐下，只见客厅的椅子上，厚厚的一层灰，丁及第赶紧拿来抹布，先擦好赵以观的，又擦了董鹏举的，才是陈清岚和自己。董鹏举脸色微红，招呼赵以观落座。赵以观却是一副淡然，丝毫没有介意。

    落座后，董鹏举握着赵以观的手才松开，有些激动的对着赵以观说：“贡院门口之事，已经听及第说了，现在及第奉先生书童为恩公，说颇具侠义之风，想来是先生平日教导有方。书童如此，何况先生。与先生神往已久，却一直不得见，却不想今日先生贵足踏贱地，请先生今日务必住下，与我把酒言欢。”

    陈清岚听着一股子酸劲，直觉得胃难受。

    赵以观万年平静，可能只有和陈清岚在一起时，才会有情绪波动。虽然淡然，却不失礼仪，先是告诉董鹏举，陈清岚乃是自己学生，并非自己书童，只是为了平日方便，才书童打扮。今日前来也是因为前几日陈清岚说了贡院之事，担心董鹏举安危，所以前来看看。

    此话听得董鹏举直点头，正想接话，坐的歪七扭八的陈清岚却先说到：“但是没想到啊，董亚元这日子过得舒坦啊，就这一会，赚了上万两白银，好大的面子，好值钱的字啊！”

    赵以观没有制止陈清岚言语，只是说了两个字：“坐好。”陈清岚悻悻坐好。

    听出了陈清岚话里的揶揄的意思，董鹏举有些尴尬，看了看赵以观，赵以观只是微笑，明显也想知道此事情况。丁及第受不了自己先生受委屈，有些生气的站了起来，对着陈清岚说：“先生没有收赵三爷万两白银，还是只按照之前二十两一字收的！”

    赵以观略微有些惊讶，心里舒服了一些。但是陈清岚并不饶人，火气虽然小了很多，但是还是说道：“还只二十两一字。百寿图，二十两一字。这就是两千两。普通百姓多少年才能够赚够，中了亚元就收这么多钱，要是中了状元，那不非得百两一字。亏我还觉得董亚元是一个好的读书人，现在看来真是瞎了眼。”

    董鹏举很是尴尬，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做声。丁及第听完后，就算那天被官差打，锁起来都没有哭，但是这会直接哭了出来，大喊道：“我家先生才不是这样的人。这些来求字的人，都是这边十里八乡的富绅，一个个却为富不仁。镇上的学堂，教书先生因为没有酬劳，都一个个的离开。就我家先生一直不收钱的教他们。但是前些日子下雨，学堂倒塌，先生想要重修，但是没钱。于是一个个的求他们，他们却一毛不拔。无奈之下，先生才出此下策，哪怕玷污了自己的名声，也要让镇上的孩子上学。你们可以说我不好，但是不能侮辱先生名节！”

    董鹏举叹了口气，既然说到这里，便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接着说道：“我董家家道中落，家境贫寒，老母曾经为了让我读书，三九天还在家中为他人做些针线活，但是家中买不起炭火，老母手冻得一直发抖，连穿针都做不到。我就是靠着母亲一针一针给别人缝补衣物所长大读书。后来老母病重，我想打工救治，却被拦下，母亲只让我好好读书，自己却日渐憔悴，最后终于在开考前两日去世。”董鹏举满脸泪水。接着说道：“当时我并无进城盘缠，在一富商家中抄书一个月，求得二两银子。母亲入殓还是求得四方邻居，最后只剩一两银子去姑胥城赶考。”

    陈清岚赵以观已然动容。尤其陈清岚，恨不得抽自己巴掌。

    董鹏举还没有说完，丁及第想要拦着，董鹏举摆摆手说道：“无碍，赵先生可以听得。”接着说道：“回来之后，我便发誓，此生不能再受困于钱财。但我并无其他本领，只能想到此等方法筹集银钱。后面还要去京城赶考，赵先生，在下也知道此等方法有辱斯文，但是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啊。”

    赵以观扶住董鹏举，越来越明白陈清岚之前与自己说的话，科举是寒门的最后的出路，自己生于王爷之家，衣食无忧，根本想不到普通百姓，甚至是寒门家中的穷苦。之前陈清岚对自己说过一句话，现在更是明白了其中含义，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陈清岚虽然说过这些，但是说过、知道和做到，天壤之别。看董鹏举与丁及第主仆二人痛哭流涕，自己更觉得自己混蛋。眼泪也是流了下来，冲着二人一拜：“董先生大德，是小子莽撞。请受我一拜。”

    董鹏举摆摆手，说道：“二位今日前来，能与我探讨此事，是给董某机会，如若直接回去，不了解内情，董某也无话可说。但是既然来了，便是一种信任。董某甚是感激。”

    赵以观扶起董、丁二人坐下，思考片刻，说道：“董先生若是不介意，修缮学堂，入京赶考的费用，我赵家可以承担。”

    董鹏举不假思索直接摇头，说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当赵先生是朋友，朋友间不可掺杂金钱。若我用赵家银两修缮学堂，进京赶考，他人只会说我是赵家之人，此事对于赵家，对于你我，百害无利。不可。赵先生放心，目前银钱已够，即使不够，大不了去京城路上我省吃俭用便是。”

    赵以观明白董鹏举不想寄人篱下，换了一种说法：“进京途中，路途遥远，赵某家中过段时间有车重要细软要送至京城，不知道董先生是否愿意帮赵某运送，一同前往。实在是没有放心可以托付之人，如今见得董先生，觉得先生乃是正人君子，不会因为金银而移志，不知董先生是否愿意？”

    明白赵以观的好意，对方王爷家已经如此放低姿态，董鹏举自己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赶忙施礼说道：“赵兄放心，人在物在。若是丢失一两，董某以死谢罪。”

    赵以观微笑摇头。其实本来是想和董鹏举一同入京，但是赵以观已经打定主意要带着陈清岚走一段江湖，所以才出此下策。

    一直在一旁思考的陈清岚问：“以前和我家先生聊过为何而读书。先生说为了圣人道理，为了天下大义。我老家有一位先生说，读书是为了当你被生活打回原形，陷入泥潭时，给你一种内在的力量。不去轻信，不去盲从，让世人思考对错。董先生便是如此。”

    董鹏举听完，心有戚戚焉。看着外面的天，更加明白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说道：“希望我等可以高中，大夏不再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我愿意为天下寒门贵子开路。希望有一天，大夏再无寒门，人人皆为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