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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倘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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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来鴏常甚至不敢去看离渊神情。

    白衣仙君背对着他们, 半跪在地上,身上花纹繁复白衣在这密布乌云下,竟显得有几分寂寥。

    就连天宫老人缘邱, 也从未见过这样离渊。

    他掌管四方姻缘,因着某些事情缘故,惯于以老者面容示人, 虽然嘴上总是不着调让别人叫他“小仙”, 可内里, 缘邱是实实在在地将他们都当做小辈看。

    包括如今令三界胆寒、不敢随意提及名讳九重天帝君, 离渊。

    缘邱还记得, 曾经离渊并不是想现在这样,即便是笑着, 也让人觉得冰冷。

    那时离渊只是个小小仙人,不受上任天帝喜爱,没有一个爱他母亲, 更没有什么身份地位。除去他那副清俊出尘好皮囊,和出众天资外,在这偌大九重天宫,他竟是毫无依仗。

    被欺辱、被打压、甚至连功劳也被抢夺。

    即便如此,离渊却硬是能从那无人敢踏入无妄之海出来,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可那一日所有人都知道,这九重天天, 要变了。

    果然,出来后离渊更加内敛沉稳, 他并没有着急, 面上好似依旧是那个不谙世事白衣仙君, 暗地里却逐步蚕食了上任天帝势力,将人脉扩于四海。

    一步一步,终是踏在曾欺辱他人白骨之上,披着淋漓鲜血,得到了他想要帝君之位。

    缘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用他话来说,放眼万年,都没有哪一任天帝比离渊做得更好。

    所以离渊不止是天帝,更是帝君,得到四海遵从,三界朝拜。

    缘邱曾以为,像离渊这样存在,天生就该处于高位,没有什么能动摇他本心。

    就连当年亲生父亲偏心、血缘上弟弟折辱、亲生母亲算计背叛……离渊都熬过来了,这世间应当是再没有什么能阻挡他。

    然而现在,缘邱却不确定了。

    他有些心疼这个自小看着长大孩子,有心想要容他再多放纵些,让他缓缓自己情绪。

    在鴏常疯狂暗示下,缘邱无声叹了口气,并没有动作,鴏常无法,只能自己上前一步,唤道:“帝君大人。”

    作为知道最多内情人,鴏常自知绝不能让离渊这般深陷。

    倘若如今都……等离渊情魄归来,又该如何自处呢?

    “魔族余孽已经处理干净了,还有些事宜——”

    戛然而止。

    鴏常没能说下去。

    只因他对上了离渊双眸。

    再无曾经万家灯火,那双眼眸黑沉沉,一片死寂。

    一时间鴏常竟觉得是自己错认,否则怎么会在其中窥见了惶然与无措?

    不可能,鴏常想,这可是九重天上帝君离渊啊。

    清冷出尘,如同高不可攀月色。

    凡人总爱吟诵月光,可千万年,也未有人能引月色动容。

    心里想着不可能,鴏常不由自主将头低下,不止他,所有人皆是如此,唯恐自己瞧见了什么不敢被人看见场景。

    反倒是离渊,在他起身那一刹那,面上一切情绪便已收敛。

    “走吧。”他敛起眉目,恍若无事发生似,“先回正殿。”

    缘邱终于叹出了那口气。

    回正殿后,这风波才开始呢。

    与缘邱所料分毫不差。

    正殿中,身披银甲北芙垂着头,她不知何时已经将头冠卸下,长长头发带着点卷,散在脑后。

    半边遮住了她脸颊,直让那张明艳面容形同鬼魅。

    光是看这殿内如狂风过境般碎裂开陈设,还有她从指缝中淅淅沥沥滴下鲜血,缘邱便知北芙八成已经知道了全部。

    果然,就在众人刚出现时,北芙便抬起头死死地盯住了上首,那里端坐着她曾经最敬仰崇拜帝君离渊。

    她再不顾旁人制止,挣脱开那些人制衡,大步上前走到殿中央,质问道:“你用她身体,去温养了虞央魂魄,是吗?”

    放在她与虞央在一道,眼睁睁看着那魂魄钻入虞央体内。

    而上面,有着北芙最熟悉灵魂味道。

    不算太浓郁,反而有些像是奶香,也有点像是熟透了冻梨散发出酒醉香气,趁着春日暖风而来,纯净又香甜。

    是常花。

    怎么会是常花?

    北芙咬牙,握紧了手,噼里啪啦雷点在她周围闪烁,几乎已经到了快控制不住地步。

    最不堪真相被人揭露,殿内一片死寂,鴏常眼疾手快地关上了殿门,还不忘把一脸懵逼东海小王子祈乐拉入殿内。

    好小子,刚才居然还敢拦着北芙。鴏常望向他眼神满是赞叹,对上祈乐困惑眼神也不开口,微微一笑。

    希望接下来再接再厉。

    可饶是鴏常,也未曾想过竟然会闹成这样。

    他错估了那个小花仙在北芙心中地位。

    鴏常偷偷看了眼垂着眼端坐于上首,无悲无喜离渊。

    ……也似乎错估了她在自己好友心中,究竟代表着什么。

    此时说再多也是无用,鴏常与缘邱对视一眼,俱是想上前相劝。

    哪怕劝不住,也先让两人分开为好。

    可惜还不等他们动作,大殿之内已经彻响了北芙怒喝。

    “我管她什么虞央!”北芙怒极,‘啪’得一声将鞭子甩在地上,将那些想要上前劝人悉数震飞,旋即,北芙抬起鞭子,直指上首之人。

    “她死活与我无关,哪怕她虞央今日被鱼虾吞噬,葬身在无妄海底下魂飞魄散,我北芙也只会拍手称快!”

    这话说得重极了。

    离渊眸色微动,低声喝道:“北芙!”

    帝君一怒,万神皆惧。

    铺天盖地威压袭来,一寸一寸地压迫着下首之人,周遭所有人俱是胆寒,唯独北芙咬紧了牙关,猛地抬头:“帝君何故动怒?!”

    她看着离渊,嘴角淌下了鲜血,眼神扫过立在离渊身旁虞央,冷笑一声:“我又不阻拦你留着她——你便留着她吧,好歹也是帝君大人心心念念三界第一美人。”

    北芙知道离渊与虞央并非是那样关系,却还是忍不住迁怒。

    她本来就讨厌虞央那惺惺作态模样,曾经也在她手上吃过暗亏,可也只是讨厌,小打小闹罢了。

    如今却是恨入骨髓。

    这话说得太难堪,鴏常皱眉,有心想要阻拦,却听北芙咳嗽了一声,嘴角溢出了些许鲜血。

    “但你,要把我朋友——把宁娇娇还给我!”

    一字一顿,字字泣血,哪怕是虞央都听着不忍。

    北芙还以为小花仙是被离渊给关起来了。

    所以她在问离渊要人。

    离渊又能去哪儿找给她呢?

    “北芙。”离渊开口,眸色暗沉,嗓音有些涩,“……她已经不在了。”

    这句话一出口,离渊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心脏剧烈地收缩着,无形中体内好似有一只大手死死地捏住了他心脏,跗骨之蛆般痛竟是让离渊忘了自己下一句话。

    “不在了?”下首北芙半跪在地上,一手撑着地,低低呢喃,“怎么会不在了……”

    噤若寒蝉。

    所有人都不敢回答。

    唯有东海小王子祈乐小心翼翼地上前,“宁仙子跳下了斩仙台。”这是他刚才得到消息。

    连抽身都这般干脆利落,断了所有后路,祈乐甚至是有些敬佩那个小花仙。

    不过眼下,最重要是北芙。

    他与北芙虽各在两海,但从小敬慕这个张扬肆意姐姐,因而冒着被帝君迁怒风险,也要上前说出真相。

    唯恐北芙追问,反而拖累她自身。

    是啊,她不在了。

    离渊捏紧了手指,整个人好似处在一片虚无之中。

    什么叫不在了呢?

    好好一个人,怎么突然就不在了呢?

    北芙满目茫然,手中扬起红鞭也变得黯淡,她像是再也抓不住什么,脱力般地跌坐在地上:“……我只要我小花仙。”

    “我只是想要她而已……”

    北芙想找回她朋友。

    那个爱笑爱闹,会亲手给她做好吃花糕,会给她画凡间小像,会在众人鄙夷之时毫不犹豫挺身而出,会在自己最伤心时候,还记得分神顾及她心情,强作欢笑小花仙。

    北芙从未拥有过这样温暖赤忱、毫无保留情谊。

    虽然名义上是北海帝姬,旁人亦皆道北芙帝姬最是受宠,却不知在北海龙王那众多子嗣中脱颖而出是何等难事。

    北芙并非是生性善忘不记事,只是不爱记。

    记性不好,很多事忘了便忘了,也能活得轻快些。

    偏偏有人要逼她想起来。

    偏偏!

    ……

    龙族本就天性霸道偏执,其中以红龙性格最为火爆。

    姻缘仙君缘邱眼看着不对,苍老面容上满是与年纪不符焦急,他企图喝止:“北芙!你冷静下来!”

    可惜已经晚了。

    “我只是想要我朋友而已。”北芙道,“就算有人该死,也不该是宁娇娇去。倘若不是她被剥离魂魄,又怎会……!”她顿了顿,却说不下去了,绕开了那个字眼,冷笑一声,“若真有人该死,我们大名鼎鼎三界第一美人虞央怎么不去死?”

    “从小便喜欢抢别人东西,现在连别人命也要抢了吗?”

    理智被怒火灼烧,北芙已经开始口不择言了。

    离渊看着北芙,眼神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虞央没有错。”

    北芙抬起头,看也不看虞央,轻蔑一笑:“没有错……呵,对啊,那帝君大人告诉我,错是谁呢?”

    这句话彻底将殿内气氛冻结成冰,死一般寂静中,一直未曾开口虞央上前一步:“阿芙——”

    “滚开!”北芙看也不看她,徒手扔了一团烈焰之火炸于她面前,“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北海帝姬说话?!”

    站在一旁虞央闻言握紧了拳,眼中闪过伤痛。

    她还在怨她。

    北芙压根不去看虞央,缓慢地从地上站起身,原本乌黑眼眸一片猩红,她放下鞭子,语气出乎意料平静。

    “帝君大人能用宁娇娇身体,去温养虞央魂魄。”

    北芙歪了歪头,忽然扬鞭一指,嘴角勾起诡异弧度。

    “那我,是不是也能用她身体,来温养娇娇魂魄?”

    殿内众仙俱是噤若寒蝉,离渊仍坐在那高台之上,他半垂下眼,语气平淡到不起一丝波澜:“跌落斩仙台者……”

    离渊忽然停住,心中涌起了一股巨大惶恐。

    ——跌落斩仙台者,神魂俱灭。

    这是三界所有人都知道道理,可此时此刻,离渊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手紧攥,强行忍耐着才能控住痛得几乎要颤抖身体,他甚至以及记不清声粗感受到这般疼痛是在何时了。

    也可能,离渊从未这般痛过。

    在旁人眼中,帝君坐在上首,一袭白衣胜过九重天上白雪,嘴角一贯带着笑意消失,整个人看着不带分毫感情,就像是一位真正无欲无求神仙。

    所有人都觉得是帝君离渊在俯视众生。

    无人知晓,在上首离渊捏紧了手指,脊背僵直,整个人像是被牢牢钉在了原地。

    没有人敢仔细瞧他神色,因此也没有人注意到,那高高在上帝君,此刻眼中盛满了茫然。

    神魂俱灭……

    神魂俱灭。

    在这一刻离渊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此刻不该有任何感情,可偏偏再也无法将这四个字说出口。

    他拒绝将这四个字与那个小花仙联系起来,好似这样就能否认她消失事实。

    “但凡跌落斩仙台者,神魂俱灭。”北芙道,“可倘若她有流魂光婴珠呢?”

    言惊四座,就连鴏常也惊异地看着北芙,难以置信她竟然将这件宝物送了出去。

    别人不了解,他可是知道,当年北海式微,为四海之末,更何况还有些儿女情长纠葛在,东海鲛人族联合东海其余种族,试图进攻北海,而东海王却置之不理。

    那时北芙第一次率军出征,那时她尚且不足百岁,在敌众我寡情况下,硬是打了个大胜仗,刷新了众仙对北海认知,更让暗处蠢蠢欲动之人,再不敢轻举妄动。

    而流魂光婴珠,就是北海龙王对她奖赏。

    同样知道这些往事虞央忍不住开口:“你真将流魂光婴珠给她了?”她顿了顿道,“倘若如此,也许还能留得一条命在。”

    话虽这么说,但虞央心中难以自抑地涌起了嫉妒之情。

    北芙是多么目下无尘一个人,虞央是知道。她当年费尽心思,独独没能博得北芙欢心,反倒惹她生厌。

    不曾料到,居然被一个凡间小花仙得到了这片真心。

    北芙看也不看虞央,她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勉强抑制自己想要将一切摧毁暴躁,直视离渊:“我问你,倘若她魂魄回来,我是否也能用虞央躯体来温养她魂魄?”

    殿内所有人都看向了虞央,曾经三界第一美人站在那儿,却没有将目光分给他们半分,只怔怔地看着北芙。

    像是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个建议。

    虞央总以为自己是不同。

    按照血缘上说法,她是北芙姐姐,可虞央不敢直接告诉北芙,便费了许多心思成为了北芙朋友。

    她是真心喜欢北芙张扬肆意,就像活在海底角落里阴暗生物总是向往着阳光一样。

    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身份暴露后,对方会是这般厌恶,厌恶得即便是‘死而复生’,也再不给她一个正眼。

    虞央形容不出自己此刻感受,怔了片刻后,也反应过来:“倘若可以,我亦心甘情愿。”

    这话不假。

    她欠那小花仙一份恩情。

    虞央冷静下来,心中将一切算计明明白白。

    如今天缘大阵事情已经解决,自己修为到也不急,而且这是北芙提出要求。

    倘若这样,就能让北芙心中气消一些,修复两人关系,真是再好不过……

    “无需他人。”

    一道清冽嗓音打断了北芙思索,离渊不知何时走下了高台,他收起了身上所有威压,轻声道,“若是能回来,我自有办法。”

    谁都知道他言下之意是什么。

    但无人敢质疑。

    所有人目光都凝聚在北芙掌中骤然腾起火焰上,随着火舌越窜越高,上方逐渐腾起了一片水雾般景象。

    缘邱喃喃道:“北海明珠可使招魂……竟然是真。”

    不知想起了什么过往,眸色愈发暗淡。

    水雾愈发聚拢,模模糊糊得,像是要组成了一个熟悉人影。

    北芙双眸放光,手中动作愈发仔细。

    人影在水雾中愈发显得清晰,起先是身段,而后是眉眼,再后又是发丝……

    栩栩如生,仿若下一秒那个小花仙就会对着室内众人笑起来,俏皮地眨着眼。

    然而就在众人心潮澎湃地以为胜利在望之时,那片聚拢着水雾‘嘭’,得一下消散,刹那间,原本凝雾不在,只余火焰仍在猎猎作响。

    满室寂静。

    “不……不!这怎么可能!”

    北芙声音都变了调,她跌坐在地上,顾不得自己形象,再次尝试着牵引宁娇娇魂魄。

    依旧无果。

    除了仍不死心北芙外,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深深地低着头,殿内落针可闻。

    就连一贯嬉皮笑脸鴏常都保持静默,不忍去看离渊如今神情。

    鴏常甚至有些后悔,没有早些提醒离渊,让他明白自己心思。

    就连没有感情时候,离渊都不敢面对宁娇娇死去事实,更遑论是融合了感情之后呢?

    实际上,离渊没有他们想得那么难过。

    他心是空,感知不到什么。

    好似在刚才某一刻,那颗心也随着坠落到了斩仙台下。

    离渊平静地上前,俯下身,任由雪白长袖覆在地上,冷冷清清,不染半分尘埃。

    手掌向上,在东西落地前,他接住了那几片花瓣。

    花瓣焦黑又枯败,仿若生来如此,从没有半点鲜活。

    是方才水雾消散时落下,除了离渊,无人注意。

    离渊望向了自己手掌,漆黑一片眸中终于亮起一丝光亮,如同午黑夜中偶然燃起一盏灯火,带出了几分浅薄温柔。

    白衣仙君起身,鴏常偷偷瞟了他一眼,只见对方眉目从容,好似不曾有半分情动。

    就在鴏常舒了口气同时,却发现离渊只是怔怔站在原地,再没有动作。

    鴏常有些奇怪,大着胆子多看了几眼,却在看清离渊唇畔那抹笑意,不自觉地瞪大了双眼。

    这……!

    鴏常心中愕然,继而苦笑不已。

    情魂尚未融合,却已知晓何为心动……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周遭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就连怒火高涨北芙也陷入沉默,再没有开口。

    离渊却再也没有心思分给这些。

    他兀自垂下眼帘,望着掌中那几朵枯败常花出神。

    他想,是不是这样,也能勉强算作自己终于有一次在她离开前,伸出了手。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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