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新年伊始,惊蛰就有点无精打采,每日上工如上坟,慧平等几个看了有点担心,哥几个思索了后,派出了最会说话的世恩前去打听,若是真的遇上了什么麻烦,他们几个也好帮帮忙。
总不能只叫他们一直得到惊蛰的帮助,却不做些什么。
只可惜铩羽而归。
世恩耸肩:“他只说心情不大好,别的都不肯说。”
而且除了偶尔的异样之外,惊蛰看起来一切如常。在他提起来的时候,甚至还反过来笑嘻嘻着拍着他的肩膀,与他勾肩搭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结果等回来他才发现又被忽悠了。
惊蛰有时候,可真是个大忽悠王!
谷生摸了摸下巴,“是什么不好提的事?”
紧接着,慧平似乎想起了什么,下意识想说,但忍了忍,没说出来。
他想起来正月初一的时候,他半睡半醒间听到惊蛰回来的动静,那会好像是清晨……惊蛰应当是一夜未归。
原本这是不合规矩的。
不过除夕夜,许多人守岁,皇宫也是如此。在这个时候寻常的戒律,只要不太过刻薄的,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除夕那夜,惊蛰应当是和朋友相见。
闹了不愉快吗?
慧平心里有着种种猜想,不过面上却说:“惊蛰不愿说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倒是你们几个,惊蛰布置的功课,都做完了吗?”
一想到这个,世恩和谷生就讪讪,面有菜色。
这几日过年,不仅上头放松了些,他们对自己也很是懈怠,别说功课了,就连读书练字都忘记。听到慧平提起来,立刻灰溜溜地跑了。
慧平好笑地摇了摇头,就见到胡立等在门外。他微微一愣,不知胡立为何而来,便迎了上去。
胡立长得干巴瘦小,不过人很机灵,他拉着慧平到了偏僻处,左顾右盼,趴在慧平的耳边如是说了一会。
慧平面色严肃起来,朝着胡立点了点头。
而这时,被朋友们担心着的惊蛰,正跟在姜金明的身旁,随同他去拜访掌印太监。
这位掌印太监,在这个位置已经做了十来年,不出意外,他会一直做到他岁数不合适的那一天。
底下的掌司都和他关系还算不错,至少面上过得去。毕竟整个直殿监,又不是什么清贵,或是有肥水的地方。
既然爬不上那个位置,那不和顶头上司闹出矛盾,就是他们的处世之道了。
惊蛰留守在屋外,与其他几个掌司带来的小太监一起,正聚着说话。
顺带看门。
他不是第一次被姜金明带来参与会议,与其他掌司带着的小太监已经混得脸熟,至少也能说得上话,混在里面听着他们八卦,也不算突兀。
不过他往往是听的那一个,说,却是说不上几句话。
他们这群人,比起只埋头干活的,却又好了不少。
跟着掌司
做事,有时到处跑腿,见闻更多,知道的事情也就更多。
惊蛰就听到杂务司那头的小太监说:“我家掌司刚来时,可是……,管戒律……前头宫里彻查那会,死了许多人……”
杂务司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后,调来了新的掌司,人员也恢复了定额。
“听闻都是寿康宫那位下的命令。”
“……几位娘娘在御花园……出了事,摔倒……”
“……出血……受伤……”
惊蛰走神了会,听到几个抓耳的词语,这才又仔细听起来。
方才说话的,还是刚才那个杂务司的小太监,名廖江,笑起来还挺可爱的。
廖江说,他跟着掌司去办事,经过御花园时,正巧听到了御花园传来了动静,只是那会掌司催促着他赶紧走,不许停下,这才没看到经过,而后再打听,才发现那时候,御花园出了意外,好几位宫妃出了事,摔得头破血流。
另一个掌司的随从太监听完,不由得奇怪:“我怎么没听说这事?”
廖江:“这是早上发生的事。”
有人又叹:“得亏江掌司机敏,要是留下来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当真是麻烦。”
廖江年轻,会被新来的江掌司看中,不外乎他的名字,和他刚好重合。江掌司比较迷信,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就把廖江带到了身边。
实则,廖江还是个愣头青。
得亏他还算聪明,速成之下也算是有模有样,只在一些细节上,还是会泄露出他的稚嫩。
廖江笑了笑:“江掌司是真的很好,回来的路上,他也教过我。”
他们聊的这些事,若是在外面,是不说的。毕竟有些敏|感,若是提及了不该说的话,泄露出去,反倒是麻烦。但在场这几个都是掌司身边的人,说起话来,就不那么拘束。
惊蛰听了一耳朵八卦,回去的路上,他跟在姜金明的身后,听到他问:
“可是身体不大舒服?”
姜金明的语气很温和,不过惊蛰却是严肃起了脸色,毕恭毕敬地说道:“是小的这几日睡不好,让掌司忧心了。”
姜金明笑了笑,看着惊蛰说道:“不必这么严肃,只是说说话。”
惊蛰:“若是这几日有何疏漏……”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姜金明摆了摆手,叹了口气。
惊蛰微顿,住口不再言。
姜金明:“你和云奎关系好,这固然是我选中你的原因之一。不过,你识字,会写,这也是你的本事。我观这两月,你之谨言慎行,哼,要是云奎那小子,有你几分谨慎,那就不错了。”
惊蛰做得很好,他也不忌惮于释放一些柔和的态度。
惊蛰只是笑了笑。
姜金明是个不错的掌司,惊蛰在他手底下做事,并不觉得为难。他看在云奎的面子上,待惊蛰也很宽厚。
只是,莫看他每次提起云奎时那埋汰的口吻,可要是云奎做的只有惊蛰的十分之一
,在姜金明看起来也是千好万好。
他们对于姜金明来说,关系截然不同,惊蛰也从来不会搞混这种关系。
他谨慎,是为了安全。
姜金明喜欢这份谨慎。
方才,屋内的掌司们说完话,停下吃茶时,外头的动静就隐隐约约传了进来。
姜金明观察了一会,外头那些七嘴八舌的小太监里,唯独惊蛰是那个一直听着的人。
这样好,多嘴的人,容易活不下去。
姜金明:“今日,掌印说,再过些天,要将西边的宫殿都清|理一下,到时候,你记得安排人手。”
惊蛰记下此事,路上,姜金明又嘱咐了不少,等回到直殿司时,已经是下午。
他将手头的琐事处理完后,倒是空闲了下来。
正在此时,系统的声音古怪响了起来。
【任务七完成】
惊蛰愣住,任务七?
比新田的事,惊蛰早就忘记。不说有没有能力完成,就算是有能力,惊蛰也没有打算这么做。
“任务完成,便是说,比新田被人劫走了?”惊蛰的脸色古怪,“他被人带走,也算是我的任务完成?”
他可是一点力气都没出。
【既然系统可以绑定错宿主,又为什么不能判定任务完成?】
惊蛰:“……”
你是有脸。
还敢举一反三哈。
这对惊蛰来说是好事,他不用再去思考惩罚的麻烦,可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比新田跑了,这样一个祸害……
惊蛰的确高兴不起来。
他还是宁愿他死在刑场上。
“比新田是何时被劫走的,劫走的人是谁,你能知道吗?”
惊蛰问,这系统怪不靠谱,但有时候也能有那么点灵光一闪。
【劫走他的人,叫孟中通。两个月前被带走。】
系统居然真的做出了回应。
看来每一次完成任务,它获得的能量都在不断增加。
惊蛰没想出来哪个叫孟中通的高官或是王爷,但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被带走的人,怎么现在才算是完成?”
【劫狱是为了让人平安,被带走不意味着安然无恙,比新田现在的落脚处被判定是安全的,任务也就完成。】
惊蛰:“坑。”
这任务处处挖坑。
罢了,任务完成都完成了,惊蛰也不可能跳出去把人给杀了,至少这对惊蛰个人来说,算是好事。
任务完成的同时,系统也能运用那些能量做点什么。不然刚才惊蛰那个问题,系统可根本没有能力回答。
任务七虽不是在他的意愿下完成的,可这也不由得让惊蛰重新思索起任务六。
这些天,惊蛰隐秘地探听到不少和钟粹宫有关的事情。
有些甚至无需过多反应,就能得知。
毕竟钟粹宫的贵妃娘娘,在这
后宫也算是红人。
盯着他们的人,就也非常多。
近些时日,贵妃和德妃频频别苗头,这火气,就连北房都知道,就更别说寿康宫。可奇怪的是,太后对此事却没有表示。
不管是贵妃还是德妃,都算是太后的亲人,怕是这手心手背不好管?
几多猜测,外人也不知,可除了这件事之外,就是钟粹宫失去了盛宠,皇帝在年前,就再也没有踏足钟粹宫。
这听着好像是个无足轻重的事,不过紧接着,整个后宫也在其中,景元帝清心寡欲得很,再也没有去过后宫。
这么多的宫妃,就没见他对哪个特别上心过。
哦,倒是也有,可要么如徐嫔那样差点被吓疯了,就是如刘才人那般……死了。
惊蛰一想到景元帝,就难免会想到容九那句“不在乎绿帽子()”,这句话当真怎么听怎么别扭,景元帝不会是真的不行……?
惊蛰很谨慎地,在想起容九时,也尽量脸色不要有变化,他非常克制地将自己的情绪给藏起来。
拍了拍自己的脸,要想正事!
钟粹宫每天都会派人去两次御膳房,一般去的人是大太监牛保。大宫女雨石是贵妃从宫外带进来的,最是受宠,不管进出何时,贵妃总是会带着她。
而她,恰恰也正是当初,明雨在御膳房说过的那个,会让御膳房的活物都害怕的人。
惊蛰也曾远远地见过雨石,在一开始的荷花池,尽管只是一个照面,可惊蛰完全没觉出来哪里有问题。
是因为动物比人更加敏|感吗?
假设雨石真的有问题,那身为她的主子,还是屡次被系统点名的黄仪结,问题肯定更大。
加之,她多次去拜见景元帝,哪怕被乾明宫拒之门外,也从不停下。
倘若从这推测,皇帝,应当才是她的目标。
不是男女意义上的……而是针对……()_[(()”
惊蛰喃喃,难道,太后想要景元帝的命?
黄仪结一个弱女子,又怎么可能在戒备森严的乾明宫里刺杀皇帝?
明着的武力不行,那……惊蛰蓦然想起容九曾说过的毒。
容九年少时曾经中过毒,小时候惊蛰听父亲说书,那些厉害的大侠落败,正是被小人在刀剑上淬了毒,倘若是这般……
别说是一个弱女子,就算是个小孩,也有可能下手。
惊蛰拍了拍额头,重新捋顺思路。
首先,黄仪结是黄家的人,入宫后,在太后的属意下成为了贵妃。同时,系统发布任务阻止她入宫,那就意味着,黄仪结入宫这件事,是对瑞王不利。
而后,在惊蛰这个错误宿主的无力下,黄仪结还是入宫成为贵妃。系统又颁布了第二个任务,就是阻止黄仪结达成目的。这在确切了她入宫是携带着任务的同时,也意味着太后并没有放弃她的想法。
入宫后,长达几个月的时间,黄仪结一直频繁前往乾明宫,次数比其他宫妃来说不算多
() ,可也不算少。
加上惊蛰之前的种种猜测,她或许是要通过下毒的方式去……
不对!
惊蛰骤然反应过来,如果只是要人下毒的话,为何太后巴巴要黄仪结入宫?她擅长使毒?亦或者是……某种比用毒更为隐秘的方式?
不管怎么说,黄仪结的任务对象应当是景元帝。
想要完成任务,就必须从这点下手。
一想到这,惊蛰的脸就皱起来。
那可是乾明宫!
惊蛰和乾明宫唯一的接触,偏生是容九。
……容九啊。
惊蛰沉默下来。
自从除夕夜后,到现在为止,数次逢五,惊蛰一次都没去。
之前,每到逢五之日,惊蛰虽不会特意等待,可每次都会在外面兜兜转转。
容九总会非常神奇从不同地方出现,而且不被人所知……惊蛰一直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每次到那个日子,惊蛰总会出去,那当他没有离开直殿司,甚至稳稳在姜金明的身边待上半日后,这也意味着某种委婉的回避。
他在除夕夜回来后,托郑洪送了口信。
郑洪愣了愣:“我不知怎么联系那个人,每次都是莫名其妙,就有个大包裹出现在我屋里,我一看就知道是给你。”
惊蛰敛眉:“那你去问问之前给你介绍的。”
郑洪皱眉,回去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传了消息回来,说是已经将口信传出去了。
碍于中间要通过好几个人,惊蛰没说太明白,他只说自己要好好静一静。
惊蛰的确是需要好好静一静。
在经过除夕夜的事之后,惊蛰意识到,从前他对容九的判断,还是太过浅薄。
明雨说得对,他不知道容九的家世,年少的经历,遭遇过的事,自然也不知道,容九真正的秉性如何。
他从前不在乎,是因为他觉得,他或许足够清楚容九是个怎样的人。可现在他发现,这样的了解是不足够的。
这日,惊蛰刚回屋,就听到慧平好似在和人说话,一进去,就看到背对着他坐在屋内说话的明雨。
慧平正对着门,看到惊蛰进来,便笑着说道:“你的朋友来寻你,我说你待会便回,就把他留下了。”
明雨也跟着站起来,笑着看他。
屋内弥漫着一股香甜的味道,惊蛰探头一看,才发现明雨带了伴手礼来。
惊蛰:“你刚去御膳房不久,能带东西出来?”
明雨:“朱总管人很好,平日里这些练习用的,都让我们自己吃掉了。”
惊蛰幽幽说道:“怪不得你又胖了两圈。”
明雨作势要踹他。
慧平看着惊蛰露出了这段时间少有的轻松表情,就笑着说道:“你们坐着,我有事暂且出去。”
便把屋子,留给了惊蛰和明雨两人。
明雨拉着惊蛰坐下,打开自己带来的东
西推到他的面前:“尝尝看我的手艺。”
惊蛰不免嘀咕:“你不会在里面下毒吧?”闻着是很香甜(),但是卖相却不怎么好。
我要是能下毒()_[((),我第一时间把你这张嘴给毒哑了。”明雨骂骂咧咧,给了惊蛰一个爆锤。
惊蛰揉着自己的倒霉额头,吃了一口,眼前微亮:“还挺好吃的。”
明雨得意地笑起来:“朱总管说我的天赋还算不错。”
“你叫得这般亲热,难道是他亲手教你?”
“倒也没有手把手教,只是偶尔看到我,会叫我过去帮厨。”明雨道,“我们这种刚去的小太监,是不可能立刻上手的,都要从砍柴切菜做起。不过因着朱总管会叫我过去,顶上那些个老人,对我还算不错。”
他瞅了眼惊蛰:“你和朱总管,有渊源?”
惊蛰吃着甜点,挑眉:“为何这么问?”
“那日|你去御膳房找我,被朱总管看到了。他特地叫我过去,问起我们的关系。”明雨皱眉回忆着,“也是在那之后,他才待我如此。”
惊蛰:“我与他没什么关系,不过,你可记得安爷爷?”
明雨反应很快:“刚入宫时那位?”
惊蛰颔首:“对,朱总管,应当和安爷爷关系不错。”
明雨恍然,入宫的事情对他来说,已经是太久之前的回忆,不过陈安这个人,他还是记得的。
他知道,惊蛰和陈安的关系还算不错,每年总会去拜见一处,虽然看着寡淡,可这对当初一直龟缩在北房不出去的惊蛰来说,已经是非常周到。
明雨等惊蛰吃完后,才问:“好吃吗?”
“好吃。”
“甜吗?”
“甜。”
惊蛰点头,虽然入宫后不缺吃喝,可是能吃到糖的次数还是少。对于他们这些宫人来说,糖仍旧是一种昂贵的佐料。
明雨慢悠悠地说道:“那能和我说说,你最近这一蹶不振,是为何?”
惊蛰将吃完的甜品推开到一边:“我看到你和慧平相谈甚欢的时候,就该猜到。”虽然他跟明雨的关系很好,见面也是正常。
但是明雨刚到御膳房没多久,正是适应的时候,不可能无端端过来找他。
明雨笑了笑:“你来了直殿司后,有了一群不错的朋友。”
惊蛰敛眉,朋友……以前在北房,关系亲近的只有明雨一个,对比当初的独来独往,在直殿司,他身边的人,的确是比从前要多。
明雨:“其实我从前就想说,你是个很擅长交朋友的人。”
惊蛰歪着头看他。
“你知不知道,七蜕和八齐,其实一直挺喜欢你的。”明雨道,“就连无忧也是。”
真正对惊蛰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镜的人,只有长寿。
惊蛰:“这……七蜕不是挺讨厌我?”
他记得偶尔,还会听到他和八齐在阴阳怪气。
明雨呵了一声:“
() 他讨厌你的原因,和荷叶,我是说最开始的那个,讨厌你的理由,是相同的。”
惊蛰望着明雨的眼里满是茫然。
明雨忍不住揉了揉惊蛰的小狗头,湿|漉|漉的黑眼里带着懵懂,好像走错路的小狗。
“因为你那个时候,不需要朋友。”明雨道,“你总是有一种……哪怕置身人群,却还是非常疏远的感觉。倘若不是我们一起入宫,又误打误撞有了交集,你恐怕永远都不会和我敞开心怀。”
惊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眼睛不由得往下看。
他不记得自己有那么的……好吧……可能是有一点点逃避和冷漠,但也没说得那么夸张。
“有哦。”明雨果断地说,“咱们刚去北房,他们与你示好,你总是用一种非常得体的礼貌拒绝了,次数一多,谁想热脸贴冷屁|股啊!”
惊蛰据理力争:“可是,无忧和三顺他们就没这种感觉。”
明雨:“那是因为无忧心大,三顺憨!他俩又不计较这个。你看着对谁都很温和,什么事情都不争不抢,可有时还是挺冷漠的。”
至少那会是对明雨之外的人是这样的。
惊蛰闷闷地坐在原地,过了会,才哦了声,“那现在呢?”
“现在?”明雨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又搔了搔,“现在,你像是被迫撬开了壳,就算躲得再怎么厚实,可蚌壳敞开着,人来人往都能瞅着,再戳两下,怎么可能还冷漠得起来?”
惊蛰莫名被明雨的话说得面红耳赤,扑过去捂住他的嘴巴:“你说什么呢!”
污言秽语!
明雨:“污人自污,我可没这么想。”
他扯下惊蛰的手,没好气地看他。
“得了,你不用说,我就知道,肯定还是因为容九。”
惊蛰紧张兮兮地看着紧闭的门窗,又回过头来瞅着明雨,气虚:“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人好生奇怪!
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像是系统那样的?
不然怎么每次都能看穿!
明雨横了他一眼,哼哼了两声:“说什么呢,我还看不透你?”
惊蛰的变化,明雨是看在眼里。
如果说还有谁能影响到他的情绪,那除了家人朋友,也就唯独容九。
惊蛰垂头丧气地坐着。
其他人问,想要撬开惊蛰的嘴,那是不容易;可明雨来问,惊蛰憋着憋着,还是嘀咕着全说了。
他没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比如容九的中毒,还有他们那些……过于亲密的举动,只提及他是被药力影响,还有那些言语。
可光是这些,已经足够明雨跳起来,拔腿就要往外冲。
惊蛰吓得扑过去抱住他:“你做什么?”
明雨冷静地说道:“我去乾明宫。”
惊蛰:“冷静,冷静,这时候你去乾明宫前,未必能找得到他。”
明雨露出森森的微笑:“我去那大喊容
九是个疯子,他总会出来见我的吧?”
惊蛰默。
大概是会被人拖去咔了。
在殿前失仪,且不说容九出现,直接被侍卫给拿下了吧。
惊蛰扯住明雨的胳膊,苦口婆心:“你消消气,消消气,别生气啦,我都没生气……”
“那你为何不生气?”
明雨气冲冲地回头看他,甩开他的胳膊,用力地戳着他的心口:“你应该生气,你理所当然生气。”
惊蛰微怔,过了一会,才轻声说:“其实一开始我很害怕,我觉得……他好像想杀了我。”那种窒息的感觉太过可怕,好像潮水源源不断地覆没到头顶,难以喘过气来。
他低下头,有些焦虑地抠了抠手指,发现原本长了冻疮的地方都恢复了过来。容九送来的药都很有用,每次只要记得多涂几次,总是能好起来。
惊蛰抿紧唇:“……但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在用力抱着一块浮木。”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一瞬的感觉,可能是窒息感带来的幻觉?
容九那么用力抓着他,仿佛是救命的药。
明雨:“你不会自作多情,想着去充当什么救世主吧?”他说的话有些难听,却过分犀利,“惊蛰,想想我们是什么人,他是什么身份,如果他只是想玩玩,你会死的。”
明雨现在就害怕,容九会是什么特殊怪癖的人。
他在进宫前,曾听过这种。
明雨原本是被人牙子花了几两银子买来的,本来是要卖去给一位姓李的大户人家,后来,在人牙子家帮厨的小姑娘偷偷摸摸和他说,那姓李的大户人家,已经在人牙子手里买过四五个小孩,全都已经死了。
明雨偷偷哭了几次,而后拼命表现,最终抓住了机会,换来了进宫的机会。
哪怕是进宫做太监,好歹他还能保住一条命。
许是因为年幼时的经历,明雨对这种事尤为敏|感,听惊蛰说话就有些气上头来。
惊蛰失笑:“若你是担心这个,那倒是……不用。”
他顿了顿,轻声说:“我们没做那事。”
明雨诧异地看着他,方才听惊蛰那么说,他还以为容九强迫他了。
惊蛰被明雨盯得有些羞恼,捂着脸说:“别看了,真没有。”
明雨的气消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毕竟这丝毫不能改变容九的恶劣行为。
“你……他,不会是不行吧?”
鬼使神差,明雨分明是要痛骂容九,却又先问了这句。
这不能怪明雨!
他们这样的人,早没了那能力,怎能不好奇?
惊蛰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绿,简直像是调色盘,憋了半天,惊蛰恨恨地说道:“我怀疑他有病!”
死活不泄的病!
那蘑菇烫手得要命,偏生怎么都不肯哭。
可惊蛰才是那个被折磨哭都哭不出来的人!
他当真是没想过,有朝
一日,会连眼泪掉出来都是奢侈。
因为会有人非常贪婪地舔舐着眼角,仿佛万分渴慕,连任何一滴的流失都不被允许。
明雨显然误会了惊蛰的意思,嘀咕了起来:“都不行了,怎么还那么多心思,有毛病啊……()”
惊蛰:……()_[(()”
是那个有病,不是这个有病啊!
不过看着明雨的脸色没那么紧绷,惊蛰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要是明雨一个冲动,真的奔着乾明宫去了,那惊蛰得后悔死他这张嘴。
……就让他当做容九是不行了吧。
反正容九也不会知道。
惊蛰眨了眨眼,有点心虚。
明雨:“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斜睨了眼惊蛰。
“看你这样,就没打算和他断。”
惊蛰摸了摸自己的脸,惊叹明雨简直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明雨:“你要是能和他断了,至于这么纠结吗?”
他方才说惊蛰有时是个冷漠的人,这句话倒是不错的。
倘若惊蛰当真打算断了,他反倒会非常果断,根本不会犹豫。只有他还念念不舍,左顾右看时,才会给自己憋成这样。
明雨叹了口气。
“其实……”他顿了顿,“今天,是慧平去找我,我才知道你的事。”
他看了眼惊蛰,果不其然看他脸上露出了羞愧的表情。
“如果是从前,你不会被人看出来。”他轻声,“惊蛰,是容九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
惊蛰其实想说,并非容九,而是系统和任务的压力,以及那些如影随形的危险。只是话到嘴边,一来不能说,二来……
当真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明雨还在说。
“以前,你一直很冷静,不会去奢想什么东西,就连欲|望也几乎不会有。别人让你去干苦活,你就去,就算没好事,你也懒得计较。你就好像只是,被迫活着,只要能活着,别的也就没什么好在意的。”他絮絮叨叨说到这里,总算停下来,认真看着惊蛰。
“可现在不是。你有慧平,还有许多朋友,有人在乎你,关心你,你也会在意他们,为了他们奔波,不再只是局限在壳子里……惊蛰,这让我觉得,你当真活着。”
惊蛰很清楚,明雨口中的两个活着,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行尸走肉地活着,还是认认真真地活着,的确……
完全不同。
惊蛰将脸埋在手心,用力地搓着自己的脸,他轻声道:“有时我也会觉得,自己挺可怕。”
他语气有几分艰涩,带着一点茫然。
“明雨,他分明很恶劣,更是做出种种让我觉得……非常危险的举止。但我为何还是……”
犹豫。
这会让惊蛰觉得,他也活似个疯子。
…
乾明宫内,淡淡的香气,在殿内弥
() 漫。
这股香料,最初只在偏殿。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正殿内,如今,已经是整个殿内都燃着。
宁宏儒能感觉到景元帝并不喜欢。
可他什么都没说。
这对皇帝而言,已经是某种程度上的默许。
宁宏儒很想喜极而泣。
这药香的制作,经过了宗元信的指点,不仅能够防止蛊虫的靠近,也可以安神定魂,用在景元帝的身上,也是再好不过。
石丽君和他迎面走过,脚步匆匆。
这位女官掌管着尚宫局的一切事务,故而时常会被太后召唤,不过,她和太后的立场不同,太后对她根本称不上信赖,许多事情不经尚宫局的手,石丽君也甚少会去沾染。
宁宏儒脚步微停,石丽君和他擦肩而过时,说了句话。
“茅子世回来了。”
茅子世啊……
宁宏儒知道景元帝派他去查了什么,如今人既然已经回来,那就是查得差不多。
他亲自去沏了热茶,又换了景元帝近来喜欢的桃花酥,这才轻手轻脚地将东西送了进去。
在北边的书房里,皇帝的身前,正跪着一个人。
看起来年纪约莫二十岁出头,很是年轻,不过留着的胡须有点长,显得整个人的气质又有几分老气。
“……黄庆天这些年……喜欢去……正是……”
“许氏……娘家……”
“瑞王与黄家时常有书信来往……”
“……太后召集黄家女……”
密密麻麻,全都是关乎黄家的隐秘。
宁宏儒轻手轻脚地将东西放下,注意到早些时候端进来的药碗已经空了。
景元帝半心半意地听着,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了多少,眉间低垂,瞧着好似是在闭目养神。
待茅子世将话说完,殿内变得尤为寂静。
良久,景元帝才睁开眼。
“起来吧。”
茅子世依言站了起来,动作很是利索,刚才跪了那么久,根本影响不了他。
“陛下,可要对黄家做进一步的……”
茅子世跃跃欲试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哽住,盯着皇帝的脸好一番看,“陛下,您的脸……”
是他看错了吗?
为什么会觉得,景元帝的右眼边上,那淡淡的痕迹,是……被人打了吗?
怎么会打在眼睛上啊!
“谁有这般神勇,臣真想见见。”
谁这么大胆,身手这么好,居然做了他想做,但是又不敢做的事。
当然,也是因为做不到。
毕竟景元帝的身手尤为不错,想要揍人也没那么容易。
“……”
景元帝没搭理他,宁宏儒则是脸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茅子世琢磨了一会,恍然大悟:“哦哦,是不是人已经没了?没事,
让我去上上坟也好。”()
宁宏儒:……
本作者白孤生提醒您最全的《可是他长得美啊》尽在[],域名[(()
求你快闭嘴吧!
景元帝的目光不紧不慢地落在他身上:“你很闲?”
茅子世敏锐地觉察到了危险,立刻做出严肃正经的表情来:“陛下,微臣想起来还有事情没做,还请恕罪,微臣这就告退。”他镇定地告退,镇定地转身,人刚出了殿外就小跑起来,跟背后有怪物在追一样。
茅子世这个人,能力是有,就是太过玩世不恭,闹出不少笑话。
他离开后,乾明宫就安静了许多。
宁宏儒守在景元帝的边上,清楚地看到,桌面上除了茅子世送来的,与黄家有关的文书外,还有一份关于陈安的资料。
不是在宫内的,而是他在宫外的行踪。
陈安在宫里做过什么,和什么人接触过,又是怎样从直殿监去御药房,又从御药房被贬,后来成为新进内侍的管教太监,这一桩桩一件件,早就查得清楚。
包括陈安和姚才人的关系。
不过,陈安和姚才人能避开太后的耳目,在后宫活了这么多年,也是有几分能耐的。哪怕能查到他们的联系,可他们是如何来往的,迄今还不太清楚。
而陈安在宫外的行踪,因着他生前也不是多么有名的太监,出入宫闱虽有记录,可他外出后做了什么,见过什么人,这就不是那么容易查出来。
茅子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用了几个月的时间,也不过查到了一点点痕迹。
这其中,就包括了陈安和岑玄因在宫外的来往。
这两人的关系,间接说明了陈安为何会对惊蛰特殊照顾。
不过,这些都不在景元帝关注的重点。
他在众多文书里挑挑拣拣,最后翻出来一份,仔细打量起来。
其上,记录的是一位官刀儿匠的口供。
说的是他父亲还活着的事。
刀儿匠是一种世代相传的工作,通常是父传子。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能记得住一些事。
因为陈安,当年也是被这位刀儿匠的父亲净过身。而大概在十来年前,陈安又再一次,曾与他的父亲有过来往接触。
在那次接触后不久,父亲做了最后一次刀儿匠,没多久就去世了。
附在这件事后的,是那一次的名单。
景元帝一行行地看下去,直到最后,看到了惊蛰的名字。
而后,景元帝笑了起来。
那是一种森然恐怖的怪异。
分明是在笑,却莫名其妙叫人接连打着寒颤。
哪怕是宁宏儒,也忍不住抖了抖。
他见过景元帝冷笑,狞笑,讥讽地笑,却甚少看到皇帝笑得这么……
瘆人。看着很高兴,畅快极了。
但还是瘆人。
陛下能不能别笑了?
真的好怕人呀。
景元帝称得上愉悦地将那张纸丢在笔洗里,茅子世辛辛苦苦查出来的
() 东西,就这么化在了水里。
墨痕被水荡开,随着水波微微晃动,纸张在染黑了这笔洗里的水的同时,自己也一点点地糜烂在水底。
他早就有所猜测。
关于惊蛰多年藏身北房的缘故,关于他闭口不言,谨慎微小藏着的秘密。
不过,当事实当真揭露在眼前,景元帝难掩愉悦之色。
哈,真好。
能完完整整地,得到他。
也不枉费茅子世这般辛苦,倘若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景元帝猜错了……那现在茅子世要带回来的,就不只是这些消息,更还有那宝贝根子。
景元帝是断然不能够让惊蛰的任何一部分,遗落在外的。
惊蛰倘若知道他所想,怕是要骂他疯。
可疯又如何?
宗元信的药的确有用。
它撬开了尘封许久的冰层,一点点敲碎了厚实的冰块。
只是,这未必是好事。
至少在当下。
凿开冰山,挖出的未必会是直白快活的情感,有时也会拖拽出一头最原始的恶兽,毫无遮拦的情|欲冲撞开来,会疯狂袭击着钟情之物。
帝王的偏爱,本身也是罪。
赫连容的……尤为如此。
惊蛰这些时日的回避,对于皇帝而言,也恰恰是一个适当的时间。
他需要一点一点的,将那些过于暴虐的情感,收敛起来,把它维持在一个微妙的界限上。
既不能彻底地惊跑那只可怜可爱的小狗,却也不能……
让他继续无视下去。
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女官石丽君出现在殿内。
石丽君的脸色有些古怪,匆匆行礼后,“陛下,寿康宫传来消息,说……章妃有了身孕。”
景元帝还没有任何反应,宁宏儒的脑袋就飞也似地抬起来。
章妃?有孕?
这几个词听起来都很正常,可出现在景元帝的身上,那就非常不正常!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景元帝,果不其然,皇帝正面无表情地看着石丽君。
在那股莫大的压力之下,石丽君忍不住低下头,额头冒出了薄汗。
“……是吗?”陛下的声音透着几分慵懒,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就去瞧瞧吧。”
那甚至,还透着几分冰凉的愉悦。
只是,和片刻前真正的,让人有点发暖想笑的,便是截然不同了。
宁宏儒一点,一点地看向皇帝。
赫连容的肤色很白。
死寂,惨淡的白,衬得那张昳丽漂亮的容貌越发的冷漠。
当他勾起唇,带着冷淡的弧度。
死亡也就如影随形。
他要挖开她的肚子,好好看看。
“他”的种,那到底是个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