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无觅处(三)
丰城处在中州与北坅的交界之处,千年前不过是个数百人的小村落,如今却是中州数一数二的大城市。
此时正是十月上旬,御灵比试会在丰城举办,又恰逢天神祭,城中更是车水马龙,喧嚣非凡。
天神祭不仅正典当天会有盛大的祭典仪式,前期大型集会的热闹程度也并不逊色,每每这时候,熙熙攘攘的人群自四面八方汇集,城里的百姓会摆出自己的柴米油盐,远道赶赴的商贩也会拿出奇珍异宝。
凰愿隔窗见街上人声鼎沸,她难得下山,从不曾见过市井繁华,忍不住求着师父允她出去凑个热闹。
养小朋友没有原则的夙情与闲不住的白镜砚都不会拒绝凰愿的要求。
于是三人成行。
集会的头两日人不算多,夙情不远不近地坠在凰愿身后,任凭她撒欢似的这里瞧瞧那里摸摸。
零嘴小吃、面人泥塑,手钏发簪,各式各样的精巧物件铺了满街,好吃的、好玩的,琳琅满目。难得进城的土包子凰愿被坊间的小玩意儿吸引,看得目不暇接。
翠叶玉露团雕酥精致,江米小枣的粽子莹白如玉,浊酒醇香微甜……每一样都让凰愿垂涎欲滴。夙情见她嘴馋,便逐个都买了一些,走在后面帮她拿着,等她挨个尝。
“哎呀,太多啦,吃不完。”凰愿矜持且嫌弃,装得像是小鸟胃的大家闺秀,嘴上却不见客气。
白镜砚只来得及偷吃了个玉露团,她已经毫不留情地将夙情手里的甜甜咸咸的小点心尽数消灭,吃完还意犹未尽地拉着夙情与白镜砚坐进街边的小摊子上。
凰愿是兴奋劲儿还没有过,另两人看她高兴自然也是跟着开心,三个锦衣华袍的人缩在一张油腻腻的四角木桌边,看起来很是憋屈。
但身处其中的三人却十分自得其乐。
“一碗水盆羊肉,两碗槐叶冷淘,再要两个樱桃毕罗。”凰愿点菜端的是豪迈霸气,也不知道是不是眼大胃小。
白镜砚同夙情只微笑。
不多时,摊主将吃食一应端上来,羊汤透亮、冷淘碧绿、毕罗酱红,红红绿绿地摆了一桌煞是好看。
凰愿食指大动。
白镜砚早已辟谷,但这会儿见凰愿吃得香,也来了兴致,迫不及待加入战斗,与她分食羊肉与冷面。
这两人吃相不羁,却礼仪周全,愣是将街边小摊吃出了烧尾之宴的精致。
“师父不吃吗?”凰愿趁着与白镜砚抢食的空挡,还要关心不动如山的师父,也足见对夙情的在乎了。
“嗯。”夙情撑着头,无奈地看着一大一小大快朵颐。
恍惚间,竟生出岁月静好的错觉——
喧闹的街道逐渐远去,他们也只是平凡的三个人,趁着天神大祭,带家中没见过世面的小朋友出来凑个热闹。
尽兴吃喝玩乐,不问俗世烦忧。
如此念头不免让夙情自嘲好笑,从没意识到自己居然可以志短到这个地步。
但那又如何,志短若是快乐,纵使千金也不换。
待到吃完,凰愿已经撑得不想动弹。
夙情怕她积食难受,取了一枚山楂蜂蜜制成的消食丹给她,拉着她继续在街上走一走。
“快来瞧瞧,上好的雨丝锦与浮光锦。此番可是林锦阁的长老亲自出手,都是不可多得的上品。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小贩对每一个路过的人卖力吆喝。
修仙者平日里自持身份,但在天神祭上,修士便是与常人一样,拉客踅磨都不丢人,是难得可以接触到灵器的时刻。
云锦丝缎编织的金色手链占据了凰愿的视线。
是一条小龙。
灿金龙身的每一片鳞片都清晰可见,眼睛处镶着米粒大的浅色琉璃珠,精巧可爱,混编入其中的绞丝金线使得龙身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璀璨夺目。
凰愿见之生动,挪不开步子。
师父的生辰快到了,正好当做贺礼送给他,师父一定喜欢。
夙情的生辰具体是何时其实没人知道,当年龙潜月中时他为凰愿所救,被带回祈云山,从那之后,一直都是将那日当做他的生辰来过,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
苦恼数月的凰愿,总算挑到了满意的礼物,喜不自胜。
她心思一动,偷偷回头张望,发现师父正在别的摊子前驻足与白镜砚耳语。
时不我待!
掏钱收货一气呵成,连回找的零钱都没要,趁着师父看向她之前,将买下的手链藏入乾坤戒,绷起嘴角,装作平静。
做贼总叫人心虚。
然而,这厢的心虚被那头的两兄弟一点不落地看在眼里。
白镜砚扯扯弟弟的袖子揶揄:“你看愿愿,这般慌慌张张是在做什么?”
夙情没有回答,嘴角浮出温柔笑意。
师尊的心思他大抵明白,但说出来便没意思了。
“不然,我们去吓吓她?”白镜砚掌中的一小块银镜中映出凰愿摩挲乾坤戒的样子,“看她在动什么小心思。”
“你老是欺负师尊做什么?小心把她逼急了。”夙情不欲理恶趣味,塞了块水晶龙凤糕在哥哥嘴里堵住话头,“到时候可没人能救你。”
“如此护犊子,真叫哥哥伤心。”白镜砚将甜糕吞了,浑不在意道,“好了好了,开玩笑的,我怎么舍得吓师尊呢,只是看她兔子似的有趣。莫非,你生辰?”
“嗯。”夙情点点头,任凭怎么努力嘴角也压不下去。
“你小子真是好福气,”老狐狸收了术法,“师尊这一世什么都没想起来,倒是仍旧记得给你过生辰,你快看看我是不是眼睛都红了,可羡慕呢。”
“师尊从来也没忘记过二哥的生辰。”夙情叹了口气,十分无奈道,“你就是总这样说话,流洇才生气的。”
“你提他做什么。”白镜砚瞬间泄了气,一点也不似方才那般油嘴滑舌,“哎……你说我该怎么办,如何能哄好他?当日之事也不全错在我啊。”
“你们当日的事错在谁自不好说,但二哥你长流洇这许多岁,还和他计较。”夙情翻了个白眼,并不怎么想理狐狸。
“怎么是我同他计较,明明是他不肯原谅我,你看我都去了几次醉红馆了,他也不愿意回山上来。”扇子都停了也未自知,可见白镜砚是真的束手无策。
“你将心比心好好道歉,他也不至于不原谅你。”夙情虽然不想掺和他俩的事情,却到底不忍见哥哥伤心。
他不善哄人,只能出真诚的必杀,但听着就很敷衍,若非白镜砚了解自家弟弟,真要当他是在打发自己。
老狐狸耷拉着脑袋,看起来是真的忧愁:“哎……也不是没有道过歉,可是半点用都无,不光无用,好像还惹得他更加生气了。”
夙情回想起醉红馆门前,沈流洇连自己都骂的样子心有余悸:“你若真的诚心,流洇可以感受到的。你们两个该坐下来好好谈谈,别总是呛他,也别逃避。”
“哎……”叹了第三口气的白镜砚听了弟弟的安慰,终于捡回一点信心,“我知道了。”
只不过夙情早把注意力转移到龙凤水晶糕上去了。
白镜砚爱吃的东西,定然是美味,他仔细地记下用料与制作步骤,盘算着回去做给凰愿吃。
“……”
做哥哥的果然是没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