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泥蒿
少女名叫林笙儿，外乡人。
祖上是前朝的武举人，早年间那会儿也风光过。
不过后来便家道中落了。
毕竟这日月山河斗转星移的，连前朝的朝廷都能够没落，何况是一个区区的武举后人。
要说富不过三代，这话在林家是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自林笙儿的爷爷那辈儿便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变卖个精光。
宅子也抵了，千金散尽。
一大家子人挤在胡同里讨生活，她爷爷受不了这个穷苦命，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了。
后来就到了林笙儿她爹这一辈儿。
她爹算是有些正事儿，为人义气之余夹带着点聪明伶俐，东奔西跑做起了倒买倒卖的生意。
也是成了一座座城镇之中往来的商贾。
挣来的钱，贴补家用同时还能余下不少，索性在城里购置了个宅子，带着一大家子人搬过去住了。
再后来生活富裕了，家里人张罗着给相了个媳妇儿，小两口新婚燕尔，热热闹闹的，这一大家子才算是有了点“生气儿”，日子过的也终是有了奔头。
可惜好景不长，赶上了那一次战乱。
正值改朝换代，各方诸侯割据混战，打的不可开交。
背井离乡自是没有什么可说的。
总比“前朝余孽冤魂”这几字要动听些。
一家子人也只逃出了小夫妻二人。
更别提钱财了，逃难途中能保下性命便已是万幸。
后来战乱平定，武朝建立。
夫妻二人逃至溪台山附近的小镇，想着有些从商的经验，便准备在小镇落脚。
可人生地不熟的，没那么容易。
况且新建立的朝廷尚在休养生息，哪有气力管这些穷乡僻壤。
小两口饥一顿饱一顿的，就这么安了家。
在有了林笙儿的第二年，因逃命落下的病根，气血亏空，她娘便没了。
她爹爹也算争气，一手将林笙儿拉扯大不说，还在小镇做起了布匹生意。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爷俩儿也算有个盼头。
想着过几年攒够了嫁妆，替笙儿选个好人家，嫁妆要足够多，这样笙儿在婆家才能够有底气说的上话。
自己命不好，总要让女儿好过一些。
可哪有这般容易，有些时候，人要是走起背字，喝凉水都塞牙缝儿。
直至前日夜里，小镇突然闯进一批亡命徒，烧杀劫掠，坏事做尽。
镇里哪里有什么像样的防卫，三两个捕快还不及凶徒的一口大刀。
父女二人见那伙歹徒从西边来，索性便往东北方的山上跑，只要翻过山跑出去，命便是保住了。
逃了一天一夜，终是有些吃不消。
自己皮糙肉厚倒好说，可笙儿毕竟是姑娘家，又是头一次经历如此腥风血雨，早已快要绷不住了，两条腿直打颤，可又倔强的不肯叫一声苦。
好笙儿，是爹爹没本事
正在想着，恰巧抬头不远处有间驿站，男人双目泛起光亮，拉着林笙儿快步走近。
终于可以让笙儿好好歇一歇了。
此时已然逃出小镇很远，应是不会再被追赶。
男人上前叫出掌柜的，求着给个住处。
谁知驿站早已客满，没有被一文钱难倒过的这位英雄汉，如今却被掌柜的难为住了。
懂事的笙儿见爹爹就要带着哭腔向掌柜的跪下，便拽了下男人的衣袖，说着自己不累，可以等进了城再睡。
男人眼神挣扎，神情落寞。
父女二人只能继续向北方最近的城中走。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没走多久便在溪台山脚下碰到了那伙贼人，为首的扛着斩马刀，好似刚得胜归来。
父女二人只得回过头往山上逃，一路躲躲藏藏，与贼人周旋。
可普通人家的百姓能有什么耐力，最终还是被发觉追上。
这便有了那日夜里庙外的那一幕。
听林笙儿讲完这些，屋内的气氛属实有些压抑。
吴大统领的泪花就在眼中打着转转，他最受不了这个，别瞧他一身腱子肉，凶神恶煞的。真要是剥去表层看里子的话，却也是个玲珑剔透之人。
而一旁还在卧榻上病着的李青山，也是叹气连连。
倒不是说同情心泛滥，毕竟李大皇子与那少女相比也强不上多少。
只是这父女二人的命真就是太背了
倘若一直穷苦着倒也不说什么，但偏偏每次日子开始有了盼头便横遭不测，任谁也受不了这个。
估计要不是为了把林笙儿拉扯大，她爹早就找棵歪脖子树一了百了了。
且先不谈这些
此刻李青山所躺着的卧榻，便是林笙儿的闺床。
而众人此刻也是在林笙儿的家中。
之所以老哥儿几个没有向北行进，而是又兜兜转转来了这里：
一是在那山中发生这么大的事儿，自然是要上报当地官府，毕竟吴大统领一行人可是有着官家背景的。不过众人还需隐藏身份，所以此事自然是少女林笙儿代劳。
二是李大皇子脱力昏迷，急需一个住处，可北方最近的城镇还距离很远，方圆几里内的地界儿也属实没个好去处，总不能转过身再跑回卢阳城吧。
这第三嘛，也是吴大统领有些私心，毕竟林笙儿今后便是自家少爷的人了，总要把事情原委搞清楚，为何就荒山野岭的碰到了逃难的少女，又那么恰巧救了她。
所以在山脚下休整了些时间。
等穷奇从溪台山上下来之后，一行人便动身前往林笙儿的家。
途中吴大统领又多次暗地里试探了林笙儿，可无论怎么试探，林笙儿都像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了。
外加穷奇也有意无意间的试探了几次无果。
谨慎的吴大统领才就此作罢。
而李大皇子则是在来到林笙儿家的第二天，才悠悠醒来。
醒来之后叫来了林笙儿，问了她的身世经历。
这便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李青山罕见的正经起来，问向林笙儿：
“林姑娘，此刻你大仇得报，又是回到了自家家里，我且再问你一句，今后你作何打算？如果是想留在这小镇里，大可与我直说，我等可给你些银钱，不说旁的，但安身立命是足够了，日后寻个好人家，相夫教子也算没有愧对了你爹爹的一番苦心。”
李青山说到这里，抬头望向少女，停了大概盏茶的功夫，见后者并没有任何反应，便又继续开口说到：
“可如若选择跟着我，我暂且也只能先给你个丫鬟的身份，说不准今后便是过些颠沛的日子。你那天夜里也看到了，各般凶险自是不比我多说，搞不好连这性命都保不住。但是有我在的一天，自是没有任何人敢欺付你，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说完这些，李青山看向窗外，补充到：
“不要急着回答，想好了再跟我说。”
少女沉默了许久，但也并没有多久。
爹爹死了，世上也再无了其他亲人，既然少年救了她，又替她报了杀父之仇。
那她此生除去报恩，便再没有其他事值得惦念的了。
至少现在没有。
随后少女开口到：
“今后，我便是你的。”
没有多余的话语，坚决而又肯定。
李青山没有拒绝，他明白，即便是将她留在小镇里安置，也无外乎颠沛流离的命运，不如跟着自己，也好照看一二。
正当李青山准备起身时。
少女突然开口到：
“替我取个名字吧，我想重新开始。”
李青山错愕的望向神态决绝的少女，只片刻后便微笑着说到：
“泥蒿。”
“愿你同泥蒿一样，在这淤泥般腌臜的尘世间，顽强的生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