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死生契阔

    夏月感到了他手心的力量，不轻不重，怕握得太用力伤了他。

    他总是这样，即便再痛苦，也会竭力控制自己，怕伤害了她。

    他为自己做了那么多，而自己却从未为他做过什么。

    她贴着他的身旁，聆听他急促的心跳，不知是为她还是为母亲担心。

    她打小没有娘亲，从未体验过母子血脉相连的感受。可自从怀了孩子后，她忽然明白了他的痛苦和牵挂。

    她轻轻抚着肚子，对俞景鸿道：“今天你娘亲来了。”

    俞景鸿再也无法镇定，霍然起身摸索烛火，夏月微微一惊，“你做什么？”

    俞景鸿吹亮了烛火要检查她的身体，“你有没有受伤？”

    夏月有些好笑，“你娘亲是这么爱打人的吗？”

    俞景鸿还是不放心，夏月噗嗤笑道，“她知道我有你孩子了，非但没有打骂我，还说认了我，给了这些东西。”

    她翻出俞夫人给的东西，俞景鸿仔细看过后才放下心来，“娘说认你？”

    夏月点点头，“这些东西难道还是白给的？”

    俞景鸿略有宽慰，他经历了今天的痛苦，好不容易有个好消息，他却不敢相信了，“她是真的认你了？是不是还有什么条件？”他知道自己母亲的倔强，怎么会轻易向儿子屈服？

    夏月拉过他的手，轻轻安抚他，“没有，她很好，怕我身子不方便，都不让我下跪。”

    俞景鸿半信半疑，“她还说什么了？”

    夏月摇了摇头，“她没说什么，只是让我照顾好自己。”她顿了顿又道，“她的丫鬟说她在家中不太好。”她将青儿说的话转述给俞景鸿听。

    俞景鸿听完，陷入沉思，他现在有如惊弓之鸟，不敢确定这番话到底是母亲让青儿来说的，还是真相真是如此。

    夏月拔下他鬓边的一根白发，取笑道：“你看你，这么快就老了，等孩子长大了，都不知道会老成什么样了。”

    俞景鸿嘴角微弯，竭力挤出一抹笑意，努力半天也没笑出来，夏月轻轻抚过他胸口藤月花，前尘往事在眼前翻滚，她记得他每个为她搏命的瞬间，每一点如此清晰明确。

    她轻垂臻首，靠在他胸口，对他道，“景鸿，你先回家吧，我在这里等你，等你处理好所有事情再来接我。”

    俞景鸿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立即紧紧抱着她，“你这次别想离开我了。”

    夏月心头一软，她何尝舍得，她几乎要打消念头了，她搂着他的脖子，嗅着他发髻里淡淡的艾草香，温软的气息令她迷醉，她一直都觉得是他离不开自己，从未发现其实自己已离不开他。

    也许第一次见面时，她的心就已经随着那张帕子飘飘扬扬落在他身上。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孩子一样哄他，用自己都想不到的温柔声音对他说，“我不会离开你的，以后都不会了，我们会一起养大我们的孩子，你教他读书写字，我给他做饭，不了，我做饭不好吃，还是你做吧。我教他酿酒，以后他要是想去考功名就去考，不想去就卖酒。”

    俞景鸿听到卖酒，终于有了笑意。

    夏月依偎在他怀中接着说，“他长大后要娶媳妇，要是娶个孝顺媳妇还好，要是敢娶了媳妇忘了娘，我揍死他。”

    俞景鸿明白了她的用意，“我娘是个要强的人，她从不求人，但是为了我们两兄弟，求了爹好多次。爹每次打骂我们的时候，她都不拦着，还让往死里打，打到爹都看不下去，就饶了我们。后来，爹就发现了娘的用意，就不行了。娘呢，知道拦不住爹打我们，就替我们挨打，那次我把祠堂里的牌位全砸了，爹拿碗口粗的门闩砸我，娘为了护住我，砸得满头鲜血。”

    他尽力用平淡的语调，仿佛是讲述与自己无关的事。

    夏月抱着他的手覆在自己肚子上，俞景鸿静静感受肚子里的生命，轻吻夏月的额角，像亲吻一件稀世珍宝。

    她就是他穷尽一生的执念，这世间有太多的女子，唯有她一人能令他这般生死不计的爱恋。

    是缘或者是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他身边。

    “你说过，会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我。”夏月笑盈盈说道，“你要兑现的，我会等你兑现。”

    俞景鸿沉默许久后道，“明天我们一起走，你独自在这里，我不放心。”

    夏月指着肚子笑道，“你有个人质在这里，你别想跑，上天入地我都追着你。”

    俞景鸿小心翼翼抱着夏月，柔声说道，“我这辈子有这几天就够了。”

    夏月隐隐有些不安，柳眉轻挑，假装生气，“这么快就腻了？”

    俞景鸿刚想要开口解释，却发现她在笑，笑意温柔缱绻，他贴在他的耳畔轻声念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灯如豆，映着他脸庞温柔的目光，藏纳了整个世界，整个世界都只是她。

    天还未亮，俞景鸿早早起身了，为今天的行程做准备。

    他几乎一夜未眠，母亲叫他牵挂。离开之前，他仔仔细细将院落打扫干净，为她准备了许多饮食，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夏月明白他的心意，故意笑道，“又不是不回来了。”

    俞景鸿握紧了她的手，爱怜地说道，“我去去就回，你一个人要好生照料自己。”

    他将手掌贴到她的肚子上，“爹离开几天，你可千万不能淘气，让娘难受。”

    夏月的眼里浮起一层薄雾，她笑着推开他，“干嘛这样？又不是不回来了。”

    俞景鸿温柔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脸，“外面凉，你早些进去吧，仔细风大。”

    夏月不肯，“我要看着你的背影。”

    俞景鸿倔不过她，只得依着她的话，准备离去。

    只刚转了身，就被一双手自身后抱紧，夏月伏在他的背上，喃喃道：“我等你三天，三天后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俞景鸿握住她冰冷的手，望着远方，坚毅地说道：“如果我人回不来，魂也会回来……”

    夏月忙掩住他的口，“不准你胡说。我和孩子在这里等你，你要好好的回来，我们要一起看着他出世。”

    俞景鸿用力点头，“会的，我一定会看着我们的孩子出生长大，我们会一起变老的。”

    夏月松开了手，她没有望着他的背影离开，她发现自己没有那么坚强，在他离开的那一刻，她已经开始期盼他回来。

    她默默擦去眼角的泪，嘲笑自己几时变得这般羸弱。熬不过想念的心情，转过身再望过去，却见他依然在身边，并未走远。

    他伸出手来，牵住她的手，掌心相对，十指相扣，“一起走吧。”

    夏月没有拒绝，她牵住他的手，大步向前，去往何方她都不在意，只要有他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