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战
李千沛的心脏卜卜猛跳两次,情形确实不妙,她拉着阙蓝站到自己身后,黄鹤换做单手,腾出的左手拔出了匕首。
“吹哨。”她说,这时空中传来了隆隆的闷响,要么是冬雷要么是北城在放焰火,无论哪一样都可能影响哨声的传递,城西校场确实太远了。
阙蓝吹了两声又两声。
玉字军可能听不到,之前聚集在街道上的青年仆役们倒是都堵了过来,他们的主人都在积善堂里花钱回购自己曾送出去的礼物。
或许,大人们还有别的东西在玩,手上的身上的。
“做什么?”董泰端着身子说,“都给我规矩点。”也不知道说给谁听的,他大概从来没有笑过,一直不冷不热一张薄面皮,“郡主、公子,先前在角州的事,家主也一直没问你们讨说法,今日的事,便也如此吧。”
这是最好的解法,令在场三方都能全身而退的解法,趁她还没见到今年在积善堂花钱的人是谁。
“昨日寿王府夜宴,北宸大街马挤车堵,我便另辟蹊径从马车顶上走了过去。”她突然说起昨天的事。
“今日南城小报上可详细描写了这件事呢。”董泰倒是接上了这段话。
她回头瞥了一眼后门口搬银子的仆役,笑说:“你们主子的马车,我能记住大概,这里,”她用匕首的刀尖指向整齐停放的一排马车,“这些马车顶上大概还留着我的脚印。”
董泰眉心一蹙,不明白女将军为何现在还要说这样作死的话。
“我是想告诉你,这里面的都是哪些大人我压根不在乎,董捷彬借这个地方干腌臜勾当我也不在乎。我只在乎,这个蠢货对南城百姓做了什么!”她刀尖再指向洪良才。
白皮翁身子一震,想躲到董泰身后,后者却遮不住他。
“哦……”董泰这个名字倒真的不是白取的,果然泰然自若,“那便是郡主与洪翁之间的恩怨了,奴家不方便过问。”说完,对搬箱子的青年使了个眼色,“东西上车,通知你们主子玩够了赶紧走。”
这话一说完,现场的角色关系瞬间调转,所有的矛盾集中到了洪良才身上,李千沛就是计划先稳住现场的少壮,把矛头指向势单力薄的一方。
“牵马。”她低声嘱咐阙蓝,平衡只是暂时的脆弱的,此刻只需一点外力便可能被破坏。
洪良才猛地冲到董泰身边,也没看清是何时解的腰带,一把套住了董泰的脖子,双手交错在颈后绕成一个扣。
小老头哇哇大叫两声便没有多余的气从喉咙里出来了,只剩一双利爪般的手在空中乱挥。
“走!”李千沛托住阙蓝的腰,一把将他掀到马背上,自己一脚套进蹬子一手绕在缰绳上,身子悬挂在墨雨侧面。
这样突发的局面墨雨显然也没少见,极力侧偏保持一马两人的重心不歪,速度提不起来,勉强沿着来时经过的侧门返回去,结果才没走几步,便看到那个四指带着一帮穿草鞋的地痞提着刀来了。
全是金戈坊非法锻造的平头手刀,比军制手刀更厚更沉。
“你娘的。”李千沛许久没有骂过脏话,松开了缰绳重新踩到地上,回头一看,董泰大概是晕了过去,洪良才一双眼睛全红了,在白面皮上活像个鬼怪,也是头脑热到极点了,对着手下的地痞们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四指带着不少于十三四人的草鞋兄弟猛地冲上来,李千沛连咽一口唾沫的时间都没有,黄鹤凭借着刀长先砍到了他的肩膊。
“往另一边跑!”她大喊一声,一拳打在墨雨后腿上。
可是另一边也出现了穿草鞋的地痞,具是提着手刀跑来的,阙蓝再吹了两声哨子,只是对眼下的情形没有多少帮助。
李千沛这边才制服两三个,又不得不钻过墨雨的肚子到另一边,手中匕首掷出去先扎进了一人的大腿,她身子一转,左手反手拔出匕首,右手的黄鹤顺势划破了对方的咽喉,她身子一伏躲过了喷出的热血。
“那边!”阙蓝大喊一声。
都什么跟什么啊,这群冲出来的地痞不仅攻击他们,对着大人们的仆役护卫也是一通乱砍。
三方大混战。
她来不及思考,只想杀出一道缺口让阙蓝先走,抓起墨雨的口衔将它扯向东面没有灯光的小路,“走!去樊童那里等我!”
阙蓝伏马背上,墨雨腾起前蹄不愿丢下她,转身一蹄子踩在一个地痞身上,伴随着咔吧的骨骼碎裂声和惨叫,墨雨罕见的长嘶一声,原地跳了几次不肯走。
李千沛将匕首从一个地痞身上拔出来,反手扎了一下墨雨的臀肉,“走!别跟我犯驴。”
她刚目送墨雨跑远,一转头便看见几支黑羽从四指这帮人背后掠出,从她眼前急速飞过扎进混战中。
啊啊——
伴随着接二连三的惨叫,后门外倒下了好几名青年,有地痞有仆役。李千沛往箭矢来的方向看,玉字军骑兵并没有出现,只有若隐若
现一个深灰色身影,栖身侧门的立柱后面,看不清面目。
“烟……”
死士烟来回走动之间数箭齐发,皆完美从李千沛身前擦过去击中目标,不过几次放射,杀气腾腾的地痞们便全都倒下了。
终于舒出一口气,她踢开倒在身前的几人,发现董泰躺在地上,洪良才已经不见了踪迹,摸了摸董泰的鼻息气若游丝,可以说是命悬一线,生死有命,洪良才没有真杀了他,她也没打算救他。
“烟,去照看好阙蓝,我找找四指?”她回头在人堆里找到唯一认识的那个,“洪良才要么躲起来要么逃出帝京,你跟我说说,他的狗窝在哪?”
四指被射中了膝盖后侧,又被压在两具尸体身下,哎哟哎哟的叫唤个不停,李千沛为他拉开一具尸体,露出他中了箭的那条腿,他嘴里一直念着:“谢谢郡主,求您饶小的一命,哎哟,谢谢郡主了……”
不料,李千沛只拉开了一具尸体,并不是想要救他,反而一脚踩在他的膝盖上。
“啊——”
“说,洪良才能躲到哪里去?”她直起身,垂手问。
爆眼青年痛得脖子上青筋暴突,两颗眼珠恨不得马上就要脱离眼眶掉出来。“我不知道!啊啊啊——”
他叫得大声,好像要吸引更多人来。
女将军脚尖力气加几分,“腿不想要了?哟,来挺快。”说着她抬头看见玉字军骑兵涌进小街,在一地倒下的青年面前举步维艰。
带头的是奚临,并不是肖机语。
“将军!”奚临看到地上倒下的数十人,一张严肃冷脸露出焦灼,立即下马跑到李千沛身边,“末将来晚了。”
“怎么是你呀?”
“我们在欧阳府护卫,离这里更近一些,城西校场的玉字军还在来的路上。”
“哦……”李千沛脚尖从四指的膝盖上抬起,吹了三声呼唤墨雨的哨音,后退了半步拔腿聚力再次踢在了他的膝盖上。
啊——啊——
四指白眼一翻眼看着就要昏过去,女将军拿黄鹤刀鞘抽在他脸上,恢复了他半分神志,“赶快说,洪良才在哪?”
“在……在,向荣坊鱼凫巷……”
“早点说啊,免得受罪。”李千沛放过他,一条胳膊搭在奚临肩上,“你啊,带着骑兵先去封住向荣坊的四个门,瓮中捉洪良才,他是积善堂这一届堂主,街坊肯定都认识,一个白面皮老头跑得肯定没你们快,逮住了扔大理寺去。”
“是。”奚临虽然不知道抓人做什么,依然服从命令,转身对着同袍们做了几个手势,留下四五骑给李千沛。
“站住。”女将军叫住他,“欧阳家还好吗?”
“回禀将军,王老家主在呢,一切都好。”
“薛氏呢?”
“从附院搬走了,大概……”
李千沛摆了摆手,“我知道,去了董府吧。”
“是。”奚临回答。
“哎。你快去,捉了人就回欧阳府。”李千沛捏了捏眉心,叹出长长一口气,转头看东面墨雨跑走的小街,怎么阙蓝还没回来?
莫名又焦躁起来,她再吹三声哨子。
躺在地上的董泰自己活了过来,大口大口喘着气,神志却受了重创,嘴里一直振振有词的念着什么,原地挣扎几遍也没能站起身来,李千沛走远几步,焦急地等待着墨雨带着阙蓝回来。
墨雨该不会生气自己扎了它一刀就不回来了吧……
终于,昏暗的小街里体型庞大的骏马露出了真容,阙蓝在马背上频频回头望,眼波闪烁无常。
你吓死我了……“看什么呢?”李千沛也望向小街深处。
“这个街后面连着几个巷子,七拐八弯的给我们绕晕了,但是……”阙蓝说着翻下马来,震惊于满地的尸体与伤兵,“我们在小巷尽头发现了好几个窝棚,里面藏着之前碰到的那群少女,还有几个挺着肚子的……”
说这话的时候阙蓝眼睛里闪着光,又同情又专注。
“真厉害。”李千沛夸奖他,“这样一来只要奚临逮到洪良才,这个毒瘤便能一次给剜了。”
“奚临来了?”这样生死一线的场景见过几次便也就习惯了,阙蓝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问,“去逮人了?”
“嗯,还好有烟,不然……”李千沛说着,拔出一支扎在尸体上的箭矢,“不然我撑不到奚临来。”
“哦,诶……管事大人?”阙蓝看见在地上扭动的董泰,俯身去扶他。
不过只是一个简单的弯腰的动作,李千沛眼里只有他的侧颜,皎洁的脸和晶莹剔透的眼珠,睫毛垂垂缓缓扇动,在她身体的右边低下身子伸出双臂,时间慢得像是要停滞……
阙蓝刚刚碰到地上的董泰,小老头便尖叫一声,从地上弹起来,像是完全失了神志的傀儡一样,双手乱挥着扑向阙蓝,两只手上那长长的指甲先抓破了他
的脖子,下一刹便扎进了他琉璃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