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星夜
在白云小宅里拜访完李千沛之后，至尊大喇嘛洛松旦增在三日后的清晨从白云县离开大裕境内。送行的信众一路送到城外二十里，导致这一日整个县城里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
也是这个清晨，边军、禁军与玉字军三军前后派出了信兵回京，盖了各位将军印信的军报将在几日后出现在枢密院白果果的案前，再抵达裕心殿的御案。
巧合的是，三军的信兵还未走出十里，枢密院带着金漆的密令就送到了李千沛手里，这次密令漆了三颗星，属于比较高的执行等级，要不是这三颗星女将军定然直接给扔了，迄今为止这是她第二次收到来自枢密院的三星密令，上一次是在海阳城，牛马承旨带走了她两万玉字军。
而这一次，枢密院让她不得以任何理由离开金州。结尾是枢密院使的官印和白果果的私印。
“这老不死的！”
已经从小宅连夜回到营地的李千沛在大帐里将信笺揉成一个团子。
她回到营地的目的就是安排拔营事宜，一刻都不想呆下去了，恨不得星云在身边，三天就能回帝京。
不听！谁的话也不听！
“伯衡你别劝我，听不了。”她将密令丢给徐一品，刚一掀开帐帘就撞到成薇，“薇来得正好，带枪了吗？走走走，去校场跟我打一架。”
“我……”成薇似乎有话要讲，眼神投给了徐一品。
“要讲什么都可以，打完再讲。”李千沛意志坚决，对着与自己身形相当的女子连拉带拽。
成薇被夹了脖子，不得已掰开她的大臂，脚背一抬绊住了匆匆向前的步伐，李千沛原地一个趔趄，眼看着就栽倒在地。
徐一品也没料到李千沛这么容易就被撂倒，“哟哟，这还赖上成薇了。”
李千沛躺在地上嘴一咧，发出假装的巨大哭喊：“要回帝京！啊——想师父了，白果果连我这最后的三千个豆丁都惦记，非要给他当炮灰才满意吗？啊啊啊，我不依！”
徐一品眉毛一跳，冷眼看着撒泼打滚的女将军，转头对成薇说：“抱歉，她犯病了。你有话要说？”
“我……”成薇看一眼躺在地上的李千沛，忽然产生了一点自我怀疑，摇摇头，说：“也没什么，眼看玉字军要拔营了，我想着将军挺喜欢我这条鞭子的，特地送来。”
说完，解下日常缠在腰上几圈的长鞭递到李千沛手里。
“多谢啊薇。”她躺在地上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将卷曲的鞭子放在腹部，整个身子大字展开，“伯衡，你讲讲，这次我若不从会怎样？”
徐一品沉吟一声，在她身边绕起圈子，左一圈右一圈。“也，不会怎么样。直至今日玉字军依然不属于禁军，玉字军兵符的另一半也存留在皇帝手里，并不在枢密院。”
“那咱们走？”她在地上一个激灵坐起来。
“要走……”徐一品走到成薇身侧，两人在身高上倒是般配，“也没那么容易。之前听从过一次枢密院的指派，这次的密令可能只是探一探咱们的底线，试一试这一次我们听还是不听。”
牛马承旨要带走她手下两万多玉字军的时候，收到那个人的信件，为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才有了她第一次向枢密院低头。
“那咱们决计不能听啊！”李千沛终于从地上弹起来，露出笑颜，对着成薇眨了眨眼，“走走走，收拾东西。”
徐一品蹙着眉弯腰去给她拍掸衣服上的灰尘，下手有点重，像是老父亲在教训自家痴傻的孩子。
“先别急，你不介意跟白相打擂台，也要照顾一下圣上的颜面，容我想个计策。”
“好好好。”痴傻的孩子连连点头，“薇走，打架去。要不你跟津蕤过两招，他拳脚厉害，上次一拳打倒开水的马你可是看见了。”
徐一品咕哝一句：“回帝京给我买扇子。”
阙蓝隐秘部位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几日卧床时间长，李千沛总是在营地和小宅还有边军几头跑，偶尔还去榷场“探望”姚槐，一直念叨着要回帝京的事，他心里沉沉的。
差不多，到时候了吧。
小宅的樟子松遮住了晴朗的夜空，只是不多的几颗星透过枝丫漏出来，像是树上开出的小花。
他再次环视小宅，虽然不是他能选择的，这里算得上他与李千沛第一个稳定的居所。女将军向来嘴上厉害，实际在分房的时候没有强求与他同住，他们一直站在雷池之外，特别是上次在草原上关于牧民与妻子的谈话之后，他们更加默契地保持着一条不能逾越的红线。
今夜，星闪闪。
李千沛踏着星月回到小宅，站在廊前的阙蓝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要出去走走吗？”她问，“我是说……偷偷地走远一点。”
他先是眉头一皱，接着展开笑颜，“正合我意。”
李千沛让阙蓝扮成牵马奴的样子，自己也穿了件互市上换来的半旧羊皮坎肩，带了兔毛的圆顶帽，低低地压住了眉毛。
她在靴子里藏了把短刀，成薇新送的长鞭缠在腰上，这鞭子看上去和寻常马鞭没有区别，在实战中挥洒出去的时候会露出纹理里逆向的倒勾齿，寻常衣物只需全力一鞭就能勾得粉碎。
临了出门的时候还是不放心，问肖机语要了件贴身的锁子甲给阙蓝穿上。这甲甫一上身他便双膝一软，李千沛迅速一步后撤，他便直挺挺跪在了地上。
“哎哟，这太重了！不穿不穿！”
李千沛强忍住笑意，漆黑的眼珠子出卖了她。“也对，遇到蛮子的劲弩一样前后穿洞。”
分不清李千沛是不是在吓他，阙蓝还是乖乖地把细甲穿在了旧得磨毛的夹衣之下，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牵了马趁着夜色溜出白玉城。
走了快一里路的时候李千沛翻身上马，递手给他示意他上马。
阙蓝自从这次磨破了屁股之后看见马厩心里发毛，料想到这次溜出来免不了又要经历这一遭……又要穿护甲又要骑马……他回头看看已经不太清楚的白云城墙，又看看女将军，还好夜色中看不清他骤然充血的眼眶。
李千沛戏谑一句：“帝京的名门闺秀们都是侧身坐在马上的，你要不要也试试？”
“要！”他跺了跺脚，抓住李千沛的手，借着她坚实的臂力一屁股侧坐在了她身前。
“……”他虽然身材纤薄，可毕竟是高挑男儿身，这一坐把李千沛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呐，你握着缰绳，坐稳。”
四周夜色浓郁不见一丝光亮，她抬头分辨夜星，指了指右前方，“这边再走四里，露水河。”
河面的冰凌几乎完全融化了，水位还没有完全涨起来，以墨雨身高还可以勉强渡河。
“露水河在春季化冰的时候就只有三四丈宽，一到夏季就宽得吓人，刚刚我们走的最后半里路都是它的河床。”墨雨在河中走得慢，李千沛紧紧搂着阙蓝的腰，“能徒步渡河的时间只剩这几天了，天气再暖和点，就要靠羊皮筏子了。”
阙蓝侧脸看看李千沛，太黑，只看到她眼里一点点光。
“我在北境堪舆图上看过，再往西走，”李千沛抬手指向左前，“大约一个时辰后有个山丘，我们去那上面看看河谷。”
墨雨涉水之后一直走的很慢，偶尔还低头啃啃地上枯萎的草根，李千沛夹了夹它肚子，它就立刻小跑起来。
“呀呀呀……”阙蓝左右摇晃，死死抓着李千沛的裤筒子。
“嘁……”李千沛耻笑他，伸手环过他的腰，“缰绳拿好。”
这一个时辰的路程好像没有尽头，春天的凌晨依然冷得他打了个寒颤。
墨雨驮着两个人走上坡路的时候已经有了一丝天光，它鼻子里喷出来浓重的热气被风吹散，现在的方向很好辨认了，东边的天空有了一点淡黄。
很快登上了这座丘陵，阙蓝滑下马背，踩在了悉悉索索的枯黄草地上。眼前一切都迷迷糊糊，回头看李千沛，她径直走到了高地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