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万金之夜
“白相公一请玉龙将军!”连排的小厮在堂中喊一遍。
徐一品按住了李千沛,说:“你不能动,要三请。”
就在刚刚,白芷汀面对众人质疑依然泰然答到:“蘋风从来没说是价高者得,今日就是要竞最低价,开这个大裕的先河。”说完他敬了在座所有人三杯酒,便自己回三楼厢房了,临走时对着二楼中间说:“蘋风静候玉龙将军。”
此时无论李千沛有没有心赴约,都被放在了煎锅上,左右都是滚烫。她不看阙蓝,自己喝了两杯,天下不该有她不敢赴的约,无论何时何地何人在场都是。
阙蓝没有讲话,没有表情地拨弄窗帘的穗子。
“白相公二请玉龙将军!”堂子里又传来一声。
整个鹭楼都在窃窃私语,有些志在必得的贵人也愤愤离场,对于白芷汀这番落井下石颇有怨言,其中不乏之前真金白银捧他上花魁之位的恩客。
琼瑛拉了拉徐一品的衣袖,递了个眼色,军师只是摇摇头,带着一股错失美人的神伤。
待到第三请喊响,他们阁子门口已经站满了想要见见将军真容的好事者。
阙蓝饮尽手里最后一口酒,从袖中摸出一枚铜钱拍到桌面上,说:“怕将军身上银钱过巨,负了白相公。”他说话的时候没有抬眼,“徐大人与医官还要再坐一会吗,阙蓝先告辞了。”
李千沛没有留他,他挽起新制的湖蓝色衣袂走出了阁子。她拿起桌上尚且温热的铜钱,整理了一下衣服,手按在刀上,只身赴约。
小厮引着她走向三楼,廊道和楼梯上挤满了人,她把头抬得高一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翻涌着淡淡的戾气,令看客们小声说话都停下。
外面下雨了,白芷汀的厢房暖融融的,浓浓的花香让她胸口酒气翻涌,小厮安顿她坐在靠窗的圈椅上,说:“将军稍候,白相公换完衣服就来。”
她拿起桌上温酒壶,推开了窗户,这里视野好,能看到三十六楼相互之间连接的廊桥,每座廊桥都点了红灯笼,雨幕里迷离若另一个世界。
白芷汀从屏风探出半张脸来,说:“将军帮我看看,穿哪身好?”说着他只穿了薄薄的一件袍子走出来,举了两件不同颜色的衣服。
她根本没办法把视线集中在衣服上,只能看着他薄衫下透出的冰肌玉骨,特别是腰线……隔户杨柳弱袅袅……抬手随便指了一件。
花魁看了看,还是选择了另一件,“蘋风觉得这件更衬将军身上杏色一些。”
她终于收回自己放在他腰上眼神,挪到他脸上,他谜一样的美貌时刻都在拍打着她的心海。不能再看了,她转头直接拿着酒壶往嘴里灌酒,酒液甜得腻人,雨丝被微风刮进来,带走她呵出的酒气。
“将军怎么不看蘋风呢?”他在背后问。
“越美丽越危险。”她如实说。
他放下手里的衣服,走到她身侧,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摊开,“一文钱。”
她把阙蓝给的铜钱放到他手心。
他微微弯腰与她平视,从黄昏到此刻除了上车扶她之外,他们没有过任何肢体接触,他一直规避得极好,现在近距离的对视竟透出一丝情/欲。李千沛也第一次体验这种没有接触的亲密,他的目光里自己变得袒露无遗。
“将军眼睛真好看。”他说话的时候也有鲜花的味道。
她再次被击中,相处不过片刻她已然被击中数次,仿佛只要他往面前一站抬抬眼皮就能捕获任意的猎物。而此刻他却让她用一文钱购买他的万金之夜,甚至不能去细想其中缘由。
“我喝完这壶酒就走。”她晃了晃手里只剩一半的酒。
白芷汀站直,再上下打量她一次,说:“小鸾还真是好运气。”
“不是。”她立刻否定他这句话,嘴角勾出一个似有似无的笑,“是我好运气。”
花魁显出半分惊叹,虽然穿着薄透的贴身衣物,他身上在一曲《神人畅》之后淡淡神性依然弥留不散。不再多做挽留,他转身走向屏风。
她再举起酒壶喝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一道寒光在厢房里闪过,刹那剑尖直逼到她面前,她下意识侧身躲避,窄长的剑身从眼前掠过,又横着扫向面门,她不得不屈身后撤一大步,离突然发难的剑客一丈远。
白芷汀抱剑行礼,“大英山辛夷派白芷汀,剑名‘梧枝’,请将军兵器。”
她今日第一次笑得开怀,小心把酒壶放到地上,拔出今日新得的尖头手刀,“凤池山无名观李千沛,刀名‘黄鹤’,请指教。”
他左脚先动,向前滑出一个虚步,剑气凛然逼近直直向她身前刺来,她一手握刀一手拿着刀鞘,先用刀背格挡开了这一剑,又用刀鞘当棍子拍在了他屁股上。
“你……”花魁稍微乱了一分。
她只是小小调皮一下,扔了刀鞘,双手握刀,半蹲出一个气势不凡的姿态。白芷汀脸上微红,剑气更是暴涨几分,这次剑尖划向对手腰腹,黄鹤颇为厚重单手吃力,所以她双手持刀,这一式力道给得大横切在梧枝剑中部,双方都感到铁器身上传来的震荡。
剑身弯成一个诡异弧度又弹回原本的样子,白芷汀借着身长的优势,两步比过李千沛三步,几步踏出再跃起在空中做出一个削剑式,与之前的表演全然不同,没有一个多余的花哨动作。女将军也不马虎,用刀尖点开他的剑中,一个撩刀上步划破了他原本就薄的袍子,没有伤及一点皮肉。
黄鹤的锋利她此刻才略知一二。
他露出整个胸口,并不气恼,仿佛热开了身,连着几个抹撩、劈剑、崩点齐齐向她招呼,怪得黄鹤太重,远不及梧枝轻巧,她接下这几招当真是有些气急。不得不点脚在他膝上,从他身侧闪过,不料他剑路实在灵活,剑身迅速回撤抹过了她的腰,她也在落地的一刻把刀背点在了他后颈。
要论输赢,实则是她输了。
“玉龙输了。”她收刀抱拳。
他才背手一个挽出一个剑花,柔软的剑身发出几声弹音,归入鞘中。“将军承让。”他躬身拾起地上的刀鞘双手捧上,又拿起酒壶把最后剩的一口酒饮尽。“蘋风送将军走。”
切磋几手才刚刚熟稔几分,不料他淡然送客,李千沛心底荡起微微的怅然,猜不透看不穿,抓不住留不得。目光在他精雕细琢的面上流连一次,不再多做逗留。
他披了件亚麻色的氅衣,如他所说和李千沛身上的杏色极配。两人一前一后由鹭楼后侧的暗梯下去,一路没有讲话,从楼后绕到楼前,细雨在二人头上蒙上一层灰白水珠,还没走到鹭楼正门,李千沛停下来说:“白相公不用再送了,玉龙自己回去。”
他脱下大衣,递给她,“秋雨寒,将军披上吧。”
“玉龙体热过人,不怕冷的。”她看他脱完衣服后里面贴身的薄衫,迅速被雨润湿,“白相公留步,告辞。”她颔首告别,转身走了。
白芷汀递衣服的手还僵在空中,松开了手,大衣掉在积水里。他垂手而立,雨水顺着眉骨轮廓滑下,滴进敞开的薄衣里,脸上浮出一缕不言喻的笑意。
李千沛以一文的价格竞得白芷汀一夜,原本是英雄美人一夜情缘的风流韵事,却以女将军在鹭楼仅坐到二更天就冒雨返回,留新晋花魁在雨中孤立作为结束。
反而成了一段为人称道的轶事。
她在雨中独行,斜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她走在了街正中。这一天过得像梦一样,她自负很难被情绪侵扰,而这短短十几日间,前有阙蓝后有白芷汀,预计之外的人出现,她的心绪老是被左右影响。
她不再去想白芷汀到底是怎样的人,只想步行回去淋一场雨,明日就拔营启程去崇宣城。
行至斜街转角,过去就看见了伫立在街角的阙蓝。他没有撑伞,在一户打烊商铺的屋檐下站着。
心下一动,她加快步伐走过去拉起他的手,冰凉。“等了多久了?”
他眼睛里闪动着一点水光,答道:“就没走。”
“不许哭。”她把他的手笼进自己的袖子里,摸到他衣服湿润,“乖啦,我只是跟白芷汀打了一场,这不是急匆匆回去找你吗?”
“嗯……”他还想再说什么,却忍住。
“不许自己委屈,有话就说。”她摸他的脸,顺着肩膀摸到胸口,“昨天才受的伤,今天就淋雨,还生闷气,你不怕琼瑛骂我怕。”
他稍微舒缓下来,问:“你跟白蘋风打,谁赢了?”
“他赢了。”
“哼,还是白相公太好看了,将军舍不得吧。”
她牵起他往前走,“对,但是也着急想脱身找你。”
“将军哪学些花言巧语?”
“还有很多你要听吗?”她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一些,脚步又快了几分。
“不听不听,都是哄我的。”
“醋味怎么还这么重?”
阙蓝停下来,看着她,说:“我也不想,可是看到将军摸他,上他的车,还去他厢房,我恨不得将军立刻送我回鸳鸯阁笼去,恨不得此生不再见将军了。”
“那可不行,往后谁给我欺负?谁给我摸?”
“李千沛!”见她依然没个正形,急了起来,第一次连名带姓的称呼她。
“在!”她挺了挺背脊,“叫名字真好听。”
“你……”
见他气得手抖,她立刻贴上去抱他,把脸埋在他颈窝里,蹭到他领口的红玛瑙圆纽扣,“好歹是我生辰……由着这一次,没有下次了。”阙蓝没动,她抱得更紧一些,蹭得他下颌痒痒的,“最喜欢阙蓝,只喜欢阙蓝。”
他迅速掩盖一个升起的笑意,用手臂环住她的肩背,声音极小地说:“生辰快乐呀玉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