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时间的灰烬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
穿过层层迷雾,走进岁月大荒,矗立在眼前的是一座笔直的桥梁,仿佛永无止境般,纵贯在苍凉朴实的赤色土地上。
桥的两侧是历史,历史是一片遗迹,每秒都在递增;桥的前方是虚无,象征着文明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循环往复的过程;桥的后方是迷雾,那是未来,是不可见的!因为不可见,所以也看不见。
在这座桥的下方,流淌着亘古至今的时间。是的,哪怕在这种地方,时间也是不会静止……
仍凝聚成河,滚滚向前!
李布举前一刻还在人间悲剧里撕心裂肺,后一秒就已遁入这满目疮痍的历史遗迹中。期间视野皆漆黑一片,只能感觉到身体在不由自主的前行,似乎远方有着什么东西在牵引他一般。等到他穿过那层浓厚的黑雾,再次看见色彩时,便已站在了桥的一端——大概距离桥面还有十几米深度的地方。
按照这个斜度,恐怕没有个二三十分钟是休想上去了。
李布举面无表情地盯着双脚,目光有些涣散。他能够清晰地听到河水流动的声音,但透过双脚,从桥墩的缝隙中去窥视,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见任何流水的身影,甚至他连两岸的遗迹也看不清,只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东西正要过来,似乎是脚步声,也可能是水流声。
他不知道,只觉得很奇怪。
而更令他感到惊奇的是,这桥居然是纵向的!由南向北,一直延伸,却只能听到水声从前方向他所站的位置流动,而不能在左右方向感觉到任何物体的流动。
如果从下往上看的话,还真有点小区下水道的感觉,就是这坑渠的盖,未免有些太高。李布举目测了一下,从桥面到桥底差不多有二十米,相当于六层楼那么高。
这下水道看上去也确实像桥,就是有点大,足足有二十米宽;有点长,肉眼竟无法看见尽头。左右的护栏看上去无比的精美大气,显然是有刻意去细琢过的,不说那些精美绝伦的图案,就单单是扶手上的那几头异兽,就足以说明建桥者的别具匠心。
有睥睨一切的龙、有威震山林的犼、还有吞噬万物却仍旧饥饿的饕餮、叱咤寰宇后又重新涅槃的凤凰,至于别的,实在叫不出名字,恐怕地位也不会比这些出名的逊色多少。
但在李布举看来,这护栏不过是装饰品罢了,一点也不称职!
何哉?
君不见,雕栏间隔大如井,若要寻死何须翻?
直接穿过去就能跳了。
恐怕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认为……这护栏能起到什么保护过桥人生命安全的实质作用吧!
当然,他此时也没有太多心思去管别人的设计,更不想去揶揄一个他不认识也不了解的人,只是迷迷糊糊地往上走去,默默地适应着身体,顺便领略了一下这个古怪地方截然不同的风景。
当他走到快要接近桥面的时候,时不时,会从前方的虚空中飘来一些历史的残影;左右张望时,又能看见许多散落在两岸的富有古韵的断壁残垣。
看着这些伤痕累累的历史怪象,听着脚下隽永绵长的潺潺流水声,李布举忍不住为这沧桑的岁月叹了口气,随即便毅然决然地踏上了桥,但神情仍旧恍惚,显然对前途有些不知所措。
就这样,一直走了许久,大概有一个小时吧,或许才过了片刻,总之他最后是从凄神寒骨的彷徨中挣脱出来了,只不过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
这种感觉维持了许久,方才在凉风习习中逐渐散去。
待得头脑清醒了些,他便开始打量起自己崭新的身体,只见两只手苍白稚嫩,两条腿笔直如常,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成了粗布麻衣,长长的牛仔裤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玄黄色的裙子。
是裙子,但又不算太长,刚好遮到膝盖,幸好是男人款式的。至少,他认为这条裙子让他显得格外阳刚,或许这玩意就是传说中的上衣下裳吧!
但是,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十分诡异的事——他的裆部凉飕飕的,仿佛失去了某样重要物件。
难道……
李布举掀起了裙摆,裙摆下的小腿光洁无毛,随后露出了两条修长的大腿,继而又看见了两颗妙花种子。他看着自己一览无余的裆部,面色有些潮红,但更多的却是失去珍宝后的愤怒。
“谁呀这是,那么缺德!连内裤都偷,自己不会买呀!”
李布举情不自禁地朝虚空骂了两句,然后又苦着脸算计起了损失,结果越想越气,面色更红。
之所以会生气,一则环境使然,四方皆由黑雾笼罩,两边又都是破败废墟,前路笔直茫茫,后退又看不见路,如此压抑,怎能不气?二则内裤新买不久,还是牌子ck,总共才穿两次,离家出走的时候钱包都忘记带了,唯独穿上了这条超人同款内裤,如今一丢,自然是气急败坏的。
不过,他虽然肉疼那条昂贵的内裤,但他更担心的却是他的父母。毕竟自己虽然也有离家出走的想法,但不用猜,也知道,那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又不是真的一去不回,顶多两三天,甚至一天不到,他就得因为没钱吃饭而不得不灰溜溜的跑回家去认错了。
谁叫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呢?
城里的孩子似乎都有这个通病,明明懂的比农村的孩子多,却很难真正的独立。就像这一次,他已经计划了好几个小时,连去餐馆跪着求老板让他留下来打工都想到了,就是赶不上变化。
由于当时他实在是太害怕了,导致在仓促之下,他既忘了带行李,也忘了带钱包。就这样身无分文的出去,如果没有被饿死,那么大概率是被坏人拐走了。
然而世事难料,他既没有被饿死,也没有被拐走,甚至连小区门都没出。就在长夜将尽,东方既白之时,从天台上摔下来了。
也不知道死没死。李布举如此想道,思绪万千。
如果他死了,固然是一身轻松,但父母怎么办?如果他没有死,必然是断手断脚的,怎会像现在这样一点事儿也没有?
唉,本想趁父母还在睡觉,保安正在楼下列队喊口号的时候偷偷溜走的,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李布举想到自己英年早逝,不由惆怅了一番,心中对父母的思念竟前所未有的强烈。但一想到自己可能没死,那张稚嫩的脸上又立马泛起了一丝恐惧,显然是有些害怕被父母秋后算账的。
他就这样忧心忡忡地走着,一路都没有看见人烟,也寻不到任何像样的出口。只有那两岸的遗迹彼此起伏,高高低低地伴着他走了一路。
终于,在走了将近一个月后,他惊讶地发现了这座桥梁的秘密。是的,他确信自己已经走了一个月,虽然他没有佩戴任何能够记录时间的工具,也没有办法通过心算来得出准确的时间。但在这宏伟桥梁的两边,却分明给出了提示——那每头异兽的脚下都刻了个符号,通过对比大概能猜出这些符号是用来记录数据的,也就是说,他可以将其理解为某种带有数值的刻度。
左边的刻度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代表了时间,以时辰为单位;右边的刻度代表了里程,记录着他从第一步开始到现在所行走的总路程。
根据李布举闲来无事的测试,他大概已经摸清了符号变化的规律。也就是说,他除了能够在这寂寥无人的桥上苦中作乐以外,还不得不开始为这时光的流逝而感到痛彻心扉了。
这种感觉,痛!太痛了!
可是,该如何才能离开这里呢?
李布举尝试过原地不动,坐了半天,屁股都痛了,结果只发现了另一个规律。也就是说,当过桥的人不做运动的时候,右边的刻度是不会变的,但左边的刻度却会像表演魔术一般,自己不断更新符号的花样,并且从不重复!
仿佛在告诉桥上的人:亲爱的朋友呀,请你不要再耽误时间了!你的时间很值钱,再不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你的一辈子就要过去了!
是的,时间一直在流动,且不可逆转。
李布举一脸颓废,很想放声大哭,却不得不继续往前走。大概又走了半个多月,才勉强能够看到一些模糊的人影来。
说是人影,其实是个盔甲。说是一些,其实就只有一个。但哪怕只有一个,却也足以令他感到惊喜,甚至他都开始觉得这盔甲长得眉清目秀了。
在李布举满心欢喜地赶来时,那盔甲却仿佛是个死物,正斜倚着桥梁的护栏,形单影只地盯着对岸。
李布举小跑着来到盔甲旁,见它一动不动,不禁玩心大起,竟抬手去拍它的头。那盔甲“呀”了一声,转过头来,满脸愤怒地朝李布举骂道:“你有病吧!”
李布举见它居然会说话,面色大为震撼,心中也是跟着暗暗吃惊,但想到自己方才无礼至极的行为,又立刻羞红了脸,连忙怯生生地说些对不起的话。
“算了算了。”那盔甲摆了摆手,嘟着嘴道:“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李布举疑惑道:“难道你经常被打?”
“是呀!”那盔甲指了指自己,没好气道:“穿成这样,能不被打吗?”
“那你干嘛不脱下来?”李布举问。
“脱不下来的,家里施了禁制。”那盔甲说。顿了顿,它又一脸疑惑地问:“咦,为什么你能来这里?照理说,这里除了洛水家族的后人,应该不可能有外人能够进来才是。”
李布举也很疑惑,却反过来问道:“这么说,你就是洛水家族的后人咯?”
“并不是。”那盔甲嘿嘿笑了声,红润的嘴角掀起了一个调皮的弧度,它说:“我是偷偷溜进来的。”
“哦,原来如此,那我也跟你一样。”李布举故意说谎道。
那盔甲闻言,不由怔怔地盯了他许久,还是李布举不断地在它眼前晃手,它才回过了神。
“搞什么,看着我发呆。”李布举有些生气地道。
“没什么。”那盔甲心想这人的穿着很是古怪,明明只是个小孩而已,说起话来却跟个大人似的。而且还能够随意进入这里,跟着他的话一定很好玩!
想到此,便有了结交之心,于是主动向他伸出了手,说道:“我叫凯洛琳·盖勒,你也可以叫我蓝子,因为我的眼睛是蓝色的。”
李布举仔细看了看,这盔甲的瞳孔竟然真是蓝色的,便在心中暗暗想道:这盔甲人原来还是个老外呀,眼睛蓝得就像宝石一样,真是奇怪极了。不过在神州大陆,像它这样长相奇特的外国人,还真不多见,也算是稀罕货了!如今既然碰到,不留下一两个联系方式什么的总觉得有点说不过去,毕竟这很特别,对吧!尤其是对于他这种一辈子都很难出国的孩子来说,更是一次难得的人生体验。
如此想罢,便也伸出了手。
“李布举。”
两个孩子就这样相识了,彼此互报了姓名,并在这座笔直的桥梁上欢快地奔跑、追逐。
一路打打闹闹,玩的不亦乐乎。
他们的笑声就像初春的暖阳,融化了虚无带来的冰冷,为这斑驳的世界增添了几分难得的生气。
天地渐渐变得明朗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