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过了男孩儿特有的调皮年纪后,陆火渐渐成为了那种“别人家的孩子”,不但人长得周正,成绩也优秀,还懂事孝顺,温钰接受这些夸赞的同时,总是要贬低一下陆火,说,哎呀,这不还是打出来的嘛,小时候可气人了,我那会儿觉得我活不过四十岁,每天都发愁我要是死了我闺女可怎么办,让那几个不省心的去照顾吗,那还了得?
邻居们却说,老陆父子俩多靠谱的人呐,尤其是陆火,哪家孩子像陆火这样儿能干啊,自家的雄性们,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再瞧瞧陆火,又会做饭又会整理家务,还超会念书,多优秀啊,又说温钰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街坊邻居多年,要说多交心吧,也不见得,在麻将桌上,菜市场里以及和物业做斗争中所建立起来的友谊,再通过相互递交的小道消息进行维系,各家的秘事几乎都很透明,连根头发丝儿都藏不住,比如周冰从小养在这头,从哪儿来的,亲爹妈是谁,家世背景如何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传了不止八个版本,顺藤摸瓜的话,可能在隔壁省的一个小村庄的某个瓦房里,有个人正在跟晒阳台的邻居讲,我表哥的小舅子有个儿子啊,娶了个漂亮媳妇儿,这媳妇家呢,有个侄女,嫁给了一个帅气小伙子,这小伙子的三姨的小区里,有这么一户人家,收养了个姑娘,姑娘生得十分好看,却不爱说话,为什么不爱说话呢,因为被亲爹妈给扔了,世上狠心的父母千万种,扔孩子的就是最可恨的一种。
假如顺着藤蔓再摸一摸,传言可能就又换了一版,人嘛,活在俗世里头,总喜欢谈点儿市井之事,真真假假的混着灶台的烟火,湮灭在点点星灯之中。
陆火作为这俗世中的一员,和普罗大众一样,怀揣一点梦想,努力生活,作为一个住院医,他们将“住院”二字贯彻地十分彻底,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六点半出门,七点结束早会开始跟着上级医生查房,接下来的日程一个赶着一个,能在晚上十点回到家已算是早的,再加上一周至少两次值班,几乎算是住在医院里。
要做的事情堆成了山,手里长期轮换大概三到五个患者,除了需要全程管理病患的诊断和治疗外,还得关注他们的饮食起居及思想状态,必要时给他们做心理治疗,这些事情看上去不难,却是十分琐碎并耗精力,譬如细细碎碎的大病信息采集,录入电脑,写首程和病案,通知病人入院,偶尔联系约送检查,与病人的初级沟通等等等等,一天下来,不但腿要走断,嗓子肿痛,手指头也是木的,有人曾吐槽说梦里都在写病案,越写越多,好不容易肝完了,但是护士长说没写护理记录,主任不给签字,然后病案科的,医务处的都来了,说病案抽检不合格,让完善修补,弱小的自己被人群指指戳戳,生生给吓醒了。
除这些之外,还要时不时地要参加科内外的业务学习和学术活动,结合实际病例做文献复习,即使下班回了家,依然要自主学习,医学这个行业,每天都有不一样的变化,吸收新鲜的知识,必须要看完的文献,以及下期论文的框架和细节准备,睡眠于他们而言是个奢侈品,周末更是奢上加奢,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三个人在用了,只盼一天能有36个小时。
前辈们常说他们这行不大好找对象,一是没个正常的作息,二是经常忙起来见不到人,如果不是校园恋爱,那能找到合适的大概都得三十岁以后了,毕竟很少有姑娘愿意跟他们这种一穷二白的小医生熬资历,婚姻不光要考虑爱情,还得考虑现实,因此陆火刚谈恋爱那会儿,温钰就邀请吴湘湘上门做客了,她觉得吴湘湘愿意迁就陆火的工作,真的是个善良的姑娘,她得对人家好。
陆火不是一个浪漫的人,读书时期,虽然也收到过女生递来的情书,但他那会儿年纪小,不开窍,从来没往心里去过,后来跟吴湘湘在一起了,自觉应该负起男友的责任来,于是在忙碌的工作中尽力分出精力来安排着每次的约会,比如一起吃饭,比如看电影,比如去不太远的地方游玩,但因为工作的缘故,他不能给予她实时地信息回应,他们只有跟上级医生一块儿出门诊时能偶尔翻看一下手机,其余时间能摸到手机的时间少之又少,有时候两个人要一整天才能聊完一件事。
从吴湘湘的角度来说,这样的恋爱模式让她缺少安全感,有时候两个人聊着天,突然就话不对路了。
吴湘湘讲话表达并不那么直接,假如陆火没有理解到她的意思,她就会想很多,约会,吃饭,看电影,这种浅层次的事情随便和一个人在一起都能做,可是她为什么会难过,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他并不懂,虽然他给她擦了眼泪,说了安慰她的话,也对她十分照顾,但她想,他工作太忙了,所以从来没有想过去挖掘过她的内心,有一次又到了这个场景,吴湘湘说陆火不懂她想要什么,陆火正忙着回复同事的信息,直接反口相问:“那你想要什么?。”
吴湘湘说:“我想要什么你不知道吗?”
陆火的思维还陷在病患的问题中,便说:“你想要什么直接跟我说。”
吴湘湘看似开玩笑,指了指他的胸口:“我什么都不要,就想要你的
心。”
陆火似乎是迎合她的玩笑,把衣服扣子解开,亮出心脏的部位:“搁这儿呢,你想要就拿刀剜了去。”
吴湘湘原本在笑,见他这样,嘴角的那点笑容立时就垮了,他说得那是什么话?她冷眼旁观陆火继续和他的同事讨论病例,一颗心从火热慢慢地变冷。
事后,陆火跟吴湘湘坦言,他比较喜欢两人无负担地相处,有话直说,有要求直接提,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吴湘湘嘴上说着知道了,心里却仍然别扭着不愿开口,她觉得这样很丢脸。
…………
吴湘湘窝在沙发上休息,蓝卡见她这样,知道她又在内心纠结,叹了口气,狠了很心,说:“宝贝儿,当断则断,你不想继续,陆火也不能绑着你。”
吴湘湘想,如果她提了分手,陆火会怎么样?
是立刻就答应,还是会挽留她?
她不甘心是前者,然而很可能是前者。
如果他挽留她呢?那也有一丝丝不甘心,她这个人不爱钱,穷富都无所谓,她都能把日子过好了,她唯一需要的,就是很多很多爱,眼里只能看到她的那种无条件的独一份的爱,爱她爱到骨子里的爱,旁人分一丝一毫都不行,同时愿意放低姿态讨得她父母欢心。
她下定了决心,给陆火发了一条信息:“咱们分手吧。”发完见包厢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起初还是四个人的场子,这会儿多了几个陌生人,应该都是蓝卡的朋友,蓝卡很喜欢热闹,每次出来玩儿都是叫一大群人,吴湘湘以前嫌吵,这会儿却觉得人多一些挺好的,能驱赶掉人内心的阴霾。
蓝卡点了些酒水,说清酒不醉人,喝点暖暖心,吴湘湘听信了她的话,喝掉了两瓶,然后就上头了,但是感觉很舒服,她窝在那里听别人唱歌,有个男人唱得特别好听,竟像歌手一样,她定睛瞅了瞅,那人身穿黑色毛衣,剪了个时髦的发型,还挺帅的,友人凑过来在她耳旁嘀咕:“罗君的嗓子真好,是吧?”
哦,原来是叫罗君,名字挺好听的,吴湘湘迷糊地嗯了一声,其实陆火唱歌也好听,但是他很少开口,她也只听了有数的几次,想想真是心酸呢。
友人跟她嘀咕完,就转到中间去玩游戏了,罗君唱完自己的歌,也加入了游戏大军,吴湘湘不会玩儿,便拿起沙发角的另一个话筒开始唱歌,她唱得都是舒缓的情歌,歌声夹在众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和笑闹,别有一番风味。
罗君注意到吴湘湘时,见她慵懒地倚靠在墙边,手里拿了个话筒,闭着眼睛唱歌,她穿了件宽松的镂空白毛衫,里头是黑色的胸衣,每当灯光照过去,从她头顶泄下,她的身上就会出现一种微弱的光晕,他不由自主地一点点凑过去,到了近处才发现她在哭,眼泪挂在眼角,欲落不落。
似乎是感知到面前有人,吴湘湘突然睁开了眼睛,正巧灯光晃过来,他与她直直对视。
她的眼神里藏了好多事,显得很忧郁,眼珠湿漉漉的,透着说不出的性感。
他有点慌,递上一张纸巾,“你哭了。”
吴湘湘没说话,只是放下话筒,不再唱歌了。
罗君见状:“你继续唱吧,很好听。”
吴湘湘摇摇头,说:“累了,不唱了。”
“那喝杯饮料?”
“不了,太甜。”
“吃块西瓜吧,西瓜挺清香的,爽口。”
吴湘湘被强递了块西瓜,不好再放下,只得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吃了。
罗君觉得她吃东西的样子又文静又舒服,心里很是喜欢,“为什么哭呢,谁欺负你了?”
“没有谁欺负我。”
“不介意的话,可以把我当树洞,我左耳听右耳朵冒,绝对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吴湘湘听了他的话,觉得有些好笑,但又笑不出来,她自然不会傻到跟个刚认识的玩搭子吐露心声,但罗君不在意她的沉默,开始絮絮叨叨地介绍起自己来,又讲了他身边的趣事儿逗她乐,讲着讲着就讲多了,连小时候的糗事都抖落了出来。
到快散场时,蓝卡过来领吴湘湘,坐到她旁边,对罗君说,“小伙子,对我们湘湘有意思啊?她还是单身,看好你哟。”吴湘湘欲要反驳,被蓝卡一把揽住,“我们湘湘可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哦。”
罗君闻言连声说,“是,是,特别好。”但也仅限于此,他怕过于鲁莽会唐突到吴湘湘。
蓝卡见他一副憨傻样,拉起吴湘湘,“下回再聊啊,我得带我姐妹儿去另外一个场子了。”
罗君问:“去哪儿呀?”
蓝卡笑了笑:“那可不能告诉你,要是有缘分,很快见到了。”说罢,拉着吴湘湘起来走了。
结果不到十分钟俩人又见了面。
因为她们就在隔壁搞party,同事拉着罗君去围观,就见吴湘湘被安排在场地中央,有个肌肉健壮却只穿了一条内裤的男人围着她挑逗,每
次那人一贴近她,她便捂住脸起来跑,可跑不掉,总是被男人掐着腰按在椅子上,而周围的人群则吹起口哨,并鼓掌尖叫,气氛越来越热烈,待氛围到达顶点时,吴湘湘已经坚持不住了,高喊蓝卡救她。
蓝卡把她从场上扶下来,原本她在唱歌时喝酒就上了头,这会儿彻底软掉了,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怎么样,刺激不?”
吴湘湘完全说不出话,岂止是刺激,简直要她命了。
“不难受了吧,男人没啥了不起的,只要花钱,什么服务都能买,你就别陷在小情侣的沟沟坎坎里了。”
吴湘湘对她摇摇头,说:“让我休息会儿吧,这节目我不行。”
“嗨,就是换个人而已,跟陆火行,跟别人也能行,人不能一棵树上吊死。”
“你别说了,我都和他分手了。”
“你在这儿休息吧,我去玩了。”蓝卡说完就跑了。
场上已经有另外的人在玩刚才的游戏了,音乐声和着人们的欢呼声一阵高似一阵,吴湘湘从托盘里拿了杯果汁,几口灌下去,不够解渴,这时,旁边递过来一瓶矿泉水,已经扭开了瓶盖,她抬头一看,是罗君,联想到刚刚的场面,本来已经红得冒血的脸,这会儿出了一层薄汗,说话也变得结巴了:“那,那个,那刚才。”
“第一次玩儿吧?”
吴湘湘提着的心稍微落了点:“嗯。”
“看出来了。”
“太可怕了。”
罗君哈哈大笑:“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儿?”
吴湘湘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坏心情了,“好多了。”她往里面看了一眼,“我得回家了。”
“你自己走吗,这会儿太晚了吧,不大安全的,要不,我送你?我正要走呢。”
“你在这儿玩儿吧,我自己可以。”
罗君说:“我不爱这种地方,被同事拉着来的,差不多了。”
吴湘湘摇头:“我自己走就行。”说着起身想去卫生间,不料突然脑子一迷糊,就往旁边歪去。
罗君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怎么了?”
“我觉得头晕。”
“可能是这里空气不太流通,出去透透气。”
吴湘湘晕晕乎乎地被罗君扶着往外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仍是觉得脸红心跳,她软软地靠在罗君怀里,耳中只听得到他的问询声,再之后的事情,就完全不记得了,等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她惊坐起来,摸了摸身上的衣服,都还好好的。
下床拉开卧室门,和罗君迎面碰上,他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水滴甩到她脸上,一时有些愣正。
罗君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昨天晚上你喝的饮料有问题,你朋友不知道去哪儿了,我担心出事,就带你回来了。”
吴湘湘又羞又难堪,跟他道了谢,要走。
罗君说:“我买了早餐,要不吃完再走?”小心翼翼地问询,似乎抱定了她不会答应的心态,所以给她让开了通道。
吴湘湘确实很饿,又觉得这人还算可靠,于是便留下吃了早餐,手机里收到了陆火一大早发的信息,要求跟她当面聊聊,她不想理会他,她只想在这种什么都不顾的状态里安静会儿,于是吃完了早饭,又看了场电影,快到中午时,和罗君一起合作炒了几个菜,还喝了点儿小酒,大概是罗君这种外向的性格让她放松,在又听了不少他的糗事后,她借着酒劲儿跟他聊起了家人,聊起了自己,罗君耐心地听她诉说,不时地问些小问题,又说她会得到她想要的,因为她是个善良的人,很奇怪,明明是很平常的小事,明明是普通的聊天儿,她却觉得很舒服,心情也开阔了很多,郁郁之气仿佛在慢慢离她远去,她很喜欢这样的状态。
接到邱娟的电话时,她刚在蓝卡家洗完澡,邱娟说陆火来家里找她了,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她撒了个慌:“我临时出个差,公司年底要做培训,人手不够,让我去做个支援,我忙得忘了跟你说了。”
“你俩吵架了?为什么他要来家里找你,跟堵你似的。”
“我回去跟你说,要去看会场了。”不待邱娟再追问,吴湘湘便挂断了电话,她就知道陆火会去找她,可她不想再见他,她难得能下这样的决心。
陆火自知算不上一个合格的男友,但一大早起来收到分手信息,再沉稳的人都会感到一丝挫败吧,他给吴湘湘打了电话,发了信息,对方都没反应,他便下了班去她家里找人,倒不是要纠缠她,他一直都很尊重她的所有事情和选择,但他觉得分手这种要离别的事,怎么也应该见个面,但没见着人,旁听了秋娟给吴湘湘的电话后,他便回去看书了。
人和人之间的情感不管经历了多长时间,都是有积累的,陆火在恋爱中极少言及喜欢和爱,但这不代表他对人不珍视,不喜欢,不爱,说与做是两个不同的动词,在他这里,说给对方听,和做出行动让对方看到,他会选择后者。
被分手的原因,是他做得还不够呢,还是因为其他呢?
即使感到挫败,也想获知理由,至少,他会做出正确选择,以及,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