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雨下得很大，即便是在车里，也能听到哗哗的雨声。
回去的路上，一开始谁也没有说话。
汪栩言也不担心将精心打理的发型弄乱了，放空了脑袋靠在座椅上，看着车窗上雨水汇集成的水流发呆。
直到傅斯年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响起，她才回过点神来，将眼神转向他，看着他接电话。
不用想也知道电话是他家里人打来的。
那边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傅斯年认真听着，脸上的神情也很平静。
等那边说完，他回了一句“知道了！”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汪栩言本来想问问他家人在电话里都说了些什么，好几次话到嘴边，又止住。
过了许久，她才下定决心打破沉默：“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傅斯年骨节分明修长的手稳稳把着方向盘，闻言也只是轻眨了下眼睛，回答她：“你如果想说，我听着，如果不想说，我就不问。”
汪栩言咬了咬唇，感激地看他一眼：“是你家里人的电话吗？”
“是。”他坦诚。
“……”汪栩言一颗心慢慢提起来。
也许怕她多想，他跟着又补充道：“问我们有没有到家，让路上注意安全。”
“嗯。”她垂下头，抠着手指，半晌后，跟他道歉：“对不起！今晚的事情是我没有处理好，影响了大家的心情——”
“栩栩！”他打断她，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能不能多考虑一下你自己的心情。”
他之前已经从傅斯瑾那里听了个大概，想到她一个人在那里如坐针毡的时候，自己却在跟其他人喝酒寒暄。
而现在，她却跟他道歉！
汪栩言心里的憋闷散了大半，委屈却一点点涌上来：“……”
一阵沉默……
前面路口的交通指示灯跳转到红色，傅斯年适时踩了刹车将车平稳停下，他侧身面对她：“今晚的事情，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没有考虑周到，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不自在。我还要面子，没有第一时间跟你道歉，安抚你的心情，害得你胡思乱想，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一向寡言，能一个字表达完绝不说两个字的傅斯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而且，还说自己“要面子”什么的……
这多少令汪栩言觉得惊讶。
只是，怎么话说着说着，到最后有点怪她的意思。
他这到底是在道歉，还是在借机批评她？
“因为错得人没有道歉，你就先自我反省一通，没毛病也要挑出点毛病来，争着跳出来说对不起……”他无奈地叹口气，状似嫌弃地觑她一眼，“你咋这么能呢？”
汪栩言：“……”
他不对劲，他今天一整天都不对劲！
跟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还有，她刚刚理解得没错，他这哪是道歉，分明是在批评她。
“你你你……”
你没事吧？
“你什么你！”他手在她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语气捉弄中又带着点莫名的宠溺：“你这凡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汪栩言捂着被他敲过的额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傅斯年被她瞪得不自在，笑起来，拿食指去点她脑袋。
可惜这次被汪栩言给偏头躲过去了，她边侧身躲着边抬手去挡他的手，问他：“傅斯年，你们《雪人》开机的时候烧香了吗？”
傅斯年愣了愣，不知道她为什么思维这么跳脱，收回捉弄她的手，如实回答：“烧了啊！”
“那你们剧组最近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离奇的事件？”汪栩言坐直了身体，一本正经地问他。
傅斯年实在不明白她怎么关心起了他拍戏的事，问这个是要干啥，看上去还真认真地想了想。
汪栩言看着他蹙眉思索的样子，忍着笑，替他缩小搜索范围：“就最近这两天，有吗？”
他突然变得不正常，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这两天剧组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杀青，大家虽然都很忙，但忙中有序，一切都按计划正常推进，到今天戏也已经顺利杀青了。
傅斯年仔细想了想，确定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他摇摇头，肯定道：“没有！”
“没有吗？”汪栩言秀眉轻拧，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两秒后，终于忍俊不禁道：“可我怎么感觉你被什么附体了一样，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她说完，捂着脸笑起来。
傅斯年：“……”
原来他努力拉近跟她的距离，想方设法逗她开心的行为，在她眼里是被附体了。
这个不解风情又没有心的女人！
不过，现在看她笑得这么开心，又觉得好像这样被她误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总算笑了，没有因为今晚的事情跟他哭鼻子！
他在心里长长舒了口气，眼看着交通灯转绿，启动车辆。
汪栩言笑着笑着，没等到傅斯年的任何反驳和回应，这才担心他是不是生气了。
她停下笑，将指缝扒拉开看他一眼，眼前的男人正目视前方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的轮廓分明又优越，好像没有生气，但也不像是想要继续搭理她的样子。
她这才无聊地放下手，却又忍不住沉迷起了男色，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他那边瞟着。
男人短发利落流畅，天庭饱满，深邃的眉眼自带一抹深情，鼻梁高挺，唇线完美，下颌线的线条，刀削般凌厉，精致流畅的耳廓，微微的半透明，只是耳尖泛着红……
他皮肤偏白，正常情况下耳朵似乎没有这么红来着。
也不知道是刚才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还是怎么了？
“傅斯年！”她突然叫他一下。
“嗯。”傅斯年淡淡应了一声，依旧目视前方。
还好，并没有傲娇地不搭理她。
汪栩言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玩心又起：“你耳朵怎么红红的？”
这次他没再理她。
汪栩言盯着他的红耳尖看了半天还觉得不够，跟着欠身过去仔细观察，“好像越来越远红了诶！”
她凑过来的时候，身上淡香一点点绕过他鼻尖，像是橘子汽水的味道，说话的时候，呼出的气息就抚在脖颈和耳根处，麻麻痒痒的。
傅斯年暗暗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一阵躁动，猛地一打方向盘，将车子停在路边。
“汪栩言！”他突然偏头过来，两个人一下子鼻尖对着鼻尖，差点碰到一起。
“怎，怎么了嘛！”汪栩言心跳陡然失序，双手呈戒备的姿态护在胸前，头往后仰拉开点两人脸的距离。
傅斯年深邃的眸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眼睛，语气意味,“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他不信她一点看不出来他的心思。
汪栩言跟他对视几秒，突然心虚不已，她眨了下眼睛，“什么呀？”
傅斯年看着她眼神闪烁的样子，不给她逃避的机会，“你不是问我耳朵为什么红吗？我现在告诉你，因为——”
“好了！”汪栩言忙伸手捂住他的唇，满脸戒备地看着他，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我给你开玩笑的，你不用解释了……”
她不傻，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以前她把傅斯年带给她的悸动归结于综艺剧情的需要，是自己入戏太深，但现在……
可是，明白又能怎么样呢？
今天晚宴上事情，不得不让她再一次被迫审视他们之间的差距。
傅斯年看她慌张的神情，眼眸愈发沉，半晌后，兀地轻笑一下，回过头去重新发动车子。
汪栩言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坐正，便又听他道：“我有的是时间可以等。”
“……”汪栩言心跳漏掉半拍，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之后的路程，两人没再说话，汪栩言本想放空自己，却忍不住思绪万千——
接下来，她应该不用再陪他演情侣的戏码来应付傅奶奶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就真的只是《遇见你，真好》的拍摄搭档了。
原本自己就是打算上综艺搞事业的，哪知中途开了点小差，现在是该回到正轨上了。
让一切回到最纯粹的合作关系，是最轻松最明智的。
可是，为什么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块……
—
车开到汪栩言住的小区楼下时，雨已经小了很多。
傅斯年将车停到路边，从车前的储物箱里拿出一把伞来，对汪栩言道：“我送你进去！”
汪栩言本想说不用了，但转眼对上他幽沉深邃的视线，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下了车，同打一把伞，并肩往小区门口走。
夜里有风，雨丝斜斜，伞面不大，汪栩言又不好靠傅斯年太近，始终与他保持着两拳的距离，偶尔有几滴雨循着机会飘到脸上，冰凉凉的。
“靠过来点！”他声音不大，听上去却是不容商量的语气。
汪栩言抿抿唇，身体顺从地往他那边倾了倾，鼻尖立马萦绕着他身上冷冽的气息。
随着走动的步幅，他的衣料摩挲着她的，若有似无的触感中，仿佛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一阵风吹过，掀起他风衣的半角，衣服的下摆擦过她手腕，汪栩言下意识攥紧了手指。
“冷？”他垂眸问她。
已经是九月中旬，一场秋雨之后，气温骤降。
“还好！”汪栩言摇摇头，声音发颤。
她下半身穿得包臀裙，光着腿，在室内的时候还好，但在这样下雨的夜里，刺骨的寒意顺着脚一路往上钻，冷得她牙关都忍不住
打颤。
傅斯年看她一眼，不由分说将她扯过来，裹进风衣里，揽过她的肩往前走。
汪栩言一米六八的身高，身形也并不瘦弱，可傅斯年身形挺拔高大，此刻的她被他这样裹着依偎在他怀里，看上去十分娇小。身上瞬间涌上他的温度，还有他身上的冷香，一个劲往鼻子里钻，她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心里像是有只小鹿在拿角顶。
两人进了小区，一路走到她住的那栋楼下。
今晚的雨下得大，这会儿路上还有不少积水，汪栩言住的那栋楼在小区的位置最低，雨水都往这边流。
进楼需要上一阶台阶，台阶前面积的一大片积水此刻还没来得及退去，足足有半尺深。
汪栩言穿着黑色丝绒面的高跟鞋，根本不可能跨过去，正进退两难间，傅斯年松开揽着她肩的手，将另一只手里的伞递给她，“帮我拿着！”
汪栩言将伞接在手上撑着，大概已经明白过来他想干什么，没等她有进一步的反应，傅斯年已经欠身下来，搂住她双腿将她整个抱起。
双脚突然离开地面，一瞬的失重感让汪栩言心下一惊，手下意识撑在他的肩上保持平衡。
心悸的感觉让她微微失神，跌进他温柔的眼波里，直到掌心传来凉意，她才恍回神来，惊觉他半边肩膀都湿透了。
想必是刚才走过来的这一路，他为了不让她淋雨，把伞大部分往她这边倾的缘故。
心里涌起一阵暖意，还有无尽的感动，她手拂着他肩上的布料，“你淋湿了。”
“没事，一会儿就干了。”他长腿一迈，抱着她轻松淌过水坑，稳稳将她放在台阶上，“站好了。”
汪栩言站定，这个高度刚好与他平视，他清隽的面容在昏黄的路灯下，愈发温润，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温暖感。
“伞给我吧。”傅斯年从她手里拿过伞柄，抬头透过微斜的伞面往楼上看了看，“很晚了……”
汪栩言知道接下来就要告别了，可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涌起一阵不舍。
她今晚尤其觉得孤单，特别是在热闹之后，不想回去一个人面对一屋子的冷清。
傅斯年深看她一眼，不自觉放轻了语气：“上去吧。”说罢，轻轻拍了拍她肩，提步准备离开。
“傅斯年——”汪栩言突然伸手拽住他衣袖。
傅斯年脚下一顿，垂眸看她，眼中似有不解。
“我今晚不想一个人……”汪栩言拽着他衣袖的手收紧，仰头看他，眼里湿漉漉雾蒙蒙的。
傅斯年眸光微敛：“……”
半晌没等到他的回应，她抿抿唇，垂下眼帘，声音小得近乎喃喃自语：“其实，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傅斯年愣怔，分明从她迅速垂下的眸子里，捕捉到了一缕哀伤：“……”
她似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再次掀起眼帘看向他，央求道：“陪陪我可以吗？”